夜幕降临,承州城果然如阿峰所说,一派红光,张灯结彩。
放眼望去,那些高低错落的树枝上都挂满了祭拜花神的灯,就像一团团明晃晃的火苗,跳窜着希冀之光。
他们置身于城楼之上,远眺摘星楼。
“是时候了。”沈宥打开火折子,将天灯燃放。
瞬间,黑夜中流光溢彩,无数道金色的光芒划破长空,又快速降落,化作无声春雨,洒落人间。
承州的百姓都兴奋地望向天空,以为是今年花朝节新增的节目,纷纷拍手欢呼。
“看,这烟花可真漂亮。”
“可不是嘛,从来没见过金色的烟花。今年一定风调雨顺,万物丰收。”
“是花神娘娘显灵,保佑咱们大宣国泰民安。”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兴致高昂。
他们根本不知道,在头顶的城墙上,有几个年轻人,为了这一刻,吃了多少苦。
但,又有太多太多的有志之士,前赴后继,为了所有人的美好愿景,像璀璨的天灯烟花一般,殒身不逊。
与此同时,当这天灯的信号发出时,潜伏在承州各个角落的大内高手们,纷纷出动,向着烟火燃尽的摘星阁方向赶去。
算算时间,估计这会儿言敏和曹兴的手下正在清点核算假货,而言敏带来的厨子们,已经煎好茶等着慰劳他的狡兔走狗。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摘星阁也该关门大吉了。”沈宥徐徐说着,至此,也算是真正完成了皇上交待给他们的任务。
“早就可以关门了。那么难吃的酒楼,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关键菜价还贵得离谱。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黑心钱。”让谢宜味深恶痛绝还有这个原因。
“说起来,倒真有点怀念思凡楼那些美食了。”
沈宥浅笑,表示赞同:“千好万好不如家里好,娘子归心之情,我能理解。”
*
次日,皇上便派人走水路将谢宜味他们一行人护送回来,一路春光大好,船只飞驶在江上,竟然不过几日便抵达了益安。
东街思凡楼。
一大早,沈修已经让人在思凡楼外挂好了通告牌子,今日除了那些先前已经订出包厢的客人,其他来人,一概不接待。
掌柜惶恐,问道:“老板,难不成今日皇上又要来?”
沈修答道:“非也。”
“那何至于如此……”掌柜还没说完“夸张”两个字。
沈修已经接了话茬:“是宥儿和宜味回来了。你赶紧叫人准备准备,把他们平时最喜欢吃的那些菜统统做起来,尤其是少夫人喜欢的那些。”
原来如此,掌柜得令,他与少爷和少夫人也很熟络,知道消息后,心情和沈修一样激动。
“你们都听好了,今天少爷和少夫人回来,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其中一伙计插话:“可是,少夫人喜欢吃的豉汁鸡爪,被第一个包厢的客人都订走了。”
掌柜瞪了他一眼:“你不懂变通吗?和他们说,今日鸡爪没了,给他们换鸭爪。”
“还是掌柜高明!”
谢宜味和沈宥回到院子里,冯氏和奶奶早就在翘首期盼了。老远,冯氏已经迎了上去,拉着两个人左看看右瞧瞧。
奶奶则恨不得给从头到脚给他们来个全身检查。
沈宥笑道:“奶奶,母亲,我们千里迢迢地回来,你们总得让我们先回屋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瞧我这记性,太开心,老糊涂了。”奶奶陷入自责。
冯氏则不住地念叨着:“瘦了,也黑了。”
沈宥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忧,男子不耽于外貌。”
冯氏却冷嗤:“谁担心你了,我说的是我的宝贝儿媳妇。”
说完,直接略过沈宥,拉着谢宜味的手又问了些话:“这几日好好在家里,也别再自己做饭了,想吃什么就和下人说,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母亲,可不能如此厚此薄彼。”真是风水轮流转,沈宥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宜味是你亲生的呢。”
“那可不,我怎会生出你这般磨磨唧唧性子的孩子。”冯氏嗔怪道,“我且问你,皇上给你的任务你是完成了,那我给你的任务呢,你可曾放在心上了?”
看他们这情形,冯氏就猜到她心心念念的“麟儿”估计连个影还没。
好在,两个人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母亲……你也知道,这任务它不受我的意志控制啊!”沈宥无奈,忽然瞧见奶奶也同样满怀期待地望着谢宜味。
她比冯氏更隐晦些,方才已经悄悄派人去看过他们带回来的行李了,据说带去的一箱子药酒春桃醉全没了。
“好啊,好啊。早知道应该再多给他们带些去。”奶奶的笑容中包涵着殷切抱重孙的期盼。
谢宜味差点没把一口茶喷出来。
为了扯开这个日后可能会没完没了出现在耳边的话题,她放下茶盏,道:“奶奶,母亲,一会儿我也想回趟养和堂,给我爹娘报个平安。”
按理说,依爹爹的性格,知道他们今天回来,恐怕早就在泊船码头等候了。
可她到现在都没看见谢知越的身影。
“应该的。”
冯氏点头,继而又补充道,“不过,你爹爹最近可忙坏了,恐怕都没时间接待你。”
“发生什么事了?”谢宜味就觉得蹊跷,听婆婆这口气,还真是有事。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那些风言风语的舆论对养和堂不太有利。”冯氏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她也见得多了。
原来,在谢宜味和沈宥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坊间竟然流传出来一本名作《养和药膳》的册子,宣称是出自养和堂传人之手。一时间,许多草头郎中、江湖术士人手好几本,走街串巷地贩卖。
许多百姓一听说是养和堂出品,纷纷解囊相购。
一时间,整个益安城乃至周边几个地方的人几乎都收藏了这一本药膳。
按说买就买了吧,关键这些草头郎中还一味地鼓吹神效,把这本药膳中的那些膳方形容得千好万好,仿佛吃了就能包治百病,长生不老。
老百姓哪懂那么多,出于对谢大夫和养和堂这块响当当的金子招牌的信任,竟然都兴致勃勃地按照册子里记载的方子烹制起膳食来。
结果呢,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便有性命之虞了。
还有那些本来根据方子上所写要保胎安胎的妇人,这会儿听说有人还因为根据膳方中写的方子吃东西,导致滑胎小产。
如今,这些病患天天往养和堂跑,可忙坏了谢知越。几乎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整个养和堂日日夜夜都忙着收拾这群害人精留下的烂摊子。
冯氏道:“若是能挽救倒还好,可很多回天乏术的病患家眷们哪肯善罢甘休,扬言养和堂若是不给个交待,就把亲家公扭送到官府。”
“阿弥陀佛,可怜那些无辜的病患,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之人,编写了这本药膳,还要侵犯养和堂多年的声誉。”奶奶不忍听下去。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谢家所为,一定是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借养和堂的名义干出这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正巧,沈家的一个下人也在一个土郎中的游说下,买了一本膳方谱子,被冯氏看到,收了过来。
沈宥翻看着这本膳方,不得不说,里头的好多方子都似曾相识,再仔细比对下,竟然和他们当初的笔记如出一辙。
所以说,贩卖者打着养和堂的旗号,倒还理所当然了。
“看来,这本书不是凭空编造出来的。是有人偷了我们先前整理和编纂的笔记,进行了二次加工,将它刊印成册。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赚钱。”沈宥分析道。
“偷书之人应该就是养和堂的内奸,他对我们编书的事有所耳闻。就想趁着我们出门时,做这件事。只是,他没想到,很多膳方我们还没完全推广和试验,尚不完善,整篇笔记也未经校对,存在着很多错误。”
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一些被谢宜味和沈宥在编写时遗漏的小错误,辗转到了无辜百姓手中,便成了害人的利器。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追查那个内奸。我们还是先赶去养和堂帮岳丈救人吧。”沈宥辞别了奶奶和母亲,谢宜味也顾不上吃思凡楼准备的美味佳肴了,两人匆匆来到了养和堂。
正巧,一个年纪不大但脾气有点大的胖子在养和堂外头骂人,只见他手中拿着那本药膳册子,指着还在里头忙碌的谢知越道:“老子信了你们的邪,说什么香椿豆渣饼,可以治疗痢疾。我按照膳方所写,给我儿做了这道菜,屁点用没起,倒是让他长了满头红包。”
香椿豆渣饼,是春季时令菜,方中以升阳散寒,清热解毒的香椿芽为主,合入补气养血、补脾益胃的鸡蛋,以及补脾益气的豆渣、面粉共同组成,全方具有疏肝健脾、清热通肠的功效。
只是,香椿为发物,过敏体质者应少食甚至不食。
沈宥记得,这一点,他们在当初写笔记时有点到。但因为是另附了纸加批注,导致这盗版册子誊抄时,便遗漏了这关键的注意事项。
沈宥忙代表养和堂向他致歉,并且保证诊治好孩子的病。
看来,这一场名誉保卫战,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