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安是南宣的都城，天子脚下，法度自然比其他州郡更为严苛。
想必这思凡楼在官府应该有些人脉，毕竟蹭霸王餐的，她肯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谢宜味思忖着，这一但踏进衙门，不死也得扒层皮吧。就算他爹及时赶到，这谢家的脸也已经丢光了。
想了想，还是选了个稍微体面点的死法吧。
“等、等、等一下。”
谢宜味从手腕上摘下一枚金镶玉的小葫芦，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仔细一瞧，葫芦身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谢”字。
“那用物抵押行不行？这葫芦够值几顿饭钱了吧。”谢宜味鼓足勇气道。
沈老板也在现场，就算小二不识货的话，他总该知道。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沈修果然发话了：“这小葫芦是你的？”
谢宜味点头，谢家世代行医，养和堂悬壶济世多年，这枚小葫芦还是周岁时祖母送的，据说出自宫里人的手艺。
“你是……谢家的孩子？”
沈修又问道，言语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
“是啊，我爹就是对街养和堂的谢知越谢大夫。”
谢宜味索性自报家门，养和堂的招牌还是响当当的，凭这点，他们应该也不会把她送官了吧。
说完，她反问道：“奇怪，你也认得这葫芦？”
沈修继续笑道：“我怎么会不认识这葫芦，你还没生出来的时候，我就见过呢。丫头，我和你爹认识的时间比你的年纪还久远呢。”
谢宜味见沈老板虽长得五大三粗，但做的一手好菜，况且还认识这家传的葫芦。早就把亲爹的叮嘱忘在脑后，点点头：
“若不是我的钱袋子被偷，也不至于出此下策来找你茬。沈老板，说实话，你做的菜口味真好！”
这下，沈老板笑得更开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当什么大事呢！区区一顿饭，沈伯伯请了。丫头，你比你爹有品味啊，他可是说宁可饿死也不进我们思凡楼。”
谢宜味心说，你倒是了解我爹，他就是这么说的。
“以后要吃就随时来，沈伯伯给你做。”
“真的吗？”
谢宜味顿觉口福不浅，巴不得连晚饭也一起吃了，但想想，还是早些溜回去地好，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如，我送送你，顺便会会我那位老朋友。”
对于沈修的提议，谢宜味差点没晕厥过去。
*
三月的嫩柳，迎面拂过，于谢宜味，却像鞭子打脸。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百次外出吃独食，是以这样的光景收场。
彼时，养和堂内院，谢宅。
谢知越谢大夫正和夫人小俞氏用完午饭，他正准备去前厅为病人们诊病，就听门房来报。
“老爷啊！小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何必大惊小怪。”谢知越平日很忙，对谢宜味外出的事也疏于过问，一切都交给小俞氏负责。
“不是啊，小姐旁边还跟了几个男的，说认识你……”
门房还没说完，沈修的笑声先穿假山而过：“哈哈哈哈哈，老谢，别来无恙啊。”
是他！
谢知越只觉眉梢眼角都在不自觉地抽动，心情陡然转阴。
谢宜味他们已经走到院中，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伙计，倒像是黑白无常，生怕谢宜味跑了似的。
小酥走在最后面，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手中还拎着自家小姐叫打包带回的那份饺子。看见神情严肃的老爷，直低下头。
“怎么回事？”谢知越问小酥。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千万不要怪罪小姐。”小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爹，不关小酥的事。是我嘴馋贪吃，还不小心弄丢了钱袋。”谢宜味一人做事一人当，急忙揽过了罪责。
一听说还把钱袋子丢了，谢知越的头更疼了，心也跟着滴血：
“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谢宜味正在组织语言，旁边的沈修已经笑着走到谢知越面前：
“我说老谢啊，多年不见，你这钱串子的毛病怎么一点没改，你放心，你女儿在我们酒楼的吃喝花销我一律免了。大侄女光临酒楼，就是对我莫大的肯定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言语热情，可谢知越的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老友相见的喜悦。
“沈修，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女儿怎么会去你那破酒楼吃饭。我看你是白日里吃酒吃多了，看花眼了吧。”
谢知越自知从小告诫谢宜味的就两件事，简单明了，她万万不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滋事。
“我再看花眼也认得这个葫芦。”
说完，沈修的指缝间漏出一颗金镶玉的小葫芦，赫然呈现在谢知越眼前：“谢家的传家宝葫芦总不会有假吧？”
“你哪来的？”谢知越急着要去抢。
“还不是大侄女怕给你丢人，拿出来做抵押的。还好我眼尖，不然这东西放在我们酒楼，人来人往的，万一又被顺走了，就太可惜了。”
沈修面色舒畅，像是一口陈年老怨气得以抒发般恣意。
两人虽风淡云轻，却硝烟弥漫，眼下看来，还是沈修略占上风。
这一下，虽然谢宜味什么也没说，但谢知越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接过手串，藏进衣袖中。
随后，狠狠地瞪了眼谢宜味，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与沈家人说话可是真？！
在思凡楼吃饭可是真？！
谢宜味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哦，不是，我可没让他叫我大侄女啊，爹爹，我和他不熟。”
这很重要吗？
谢知越也顾不得在场还有外人，只觉这会子胸中一口闷气喘不上来，快要窒息：“来人呐，传家法。”
又对着谢宜味吼道：“你这个不孝女，给我跪下。”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苛责女儿，话出，谢知越就后悔了，心说，你要是跪下求情，那我就找个台阶下了。
没曾想，谢宜味真的跪下，软言软语哀求：
“爹爹，女儿知错了。那你用家法前，能不能先容我把那碗饺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