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彦小心翼翼地将言蕙之的画像挂在墙上,视若珍宝,睹物思人。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层层叠叠的黑纱与耳垂上那串晶莹闪烁的耳坠,心中求索:“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
正沉浸徜徉,外头的松烟忽然进门来报。
“你真是越发不懂规矩了,我在作画时素来不喜被打扰。”孔彦冷峻的脸上还留存着对画上人的一丝温柔。
松烟低头沉默,心说,可你此刻明明没有在创作啊。
“什么事?”
“那个……少夫人派人来找你,说在荣宝斋看上了一件东西,可钱没带够,那掌柜说需得您亲自去签单。”松烟怯懦地传达着,因为他害怕下一刻,小侯爷发火,难免殃及池鱼。
果然……
“哼,她还真是出手阔绰,舍得花钱,什么东西须得签单才买的下手。”孔彦冷哼道,流露出万分鄙夷。
“钱没带够不会找管家拿嘛!她不是深谙生财理财之道嘛!麻烦的女人!”
分明就是故意想让他过去,好在外人面前刷点夫唱妇随的恩爱画面。
孔彦虽嘴上将言蕙之数落了一通,但还是碍于家族情面,万分勉强地出了侯府,前往荣宝斋。
俊宇高楼,恣眠柳影。
话说白鹭书院谢师宴散了后,言蕙之见时辰尚早,便照旧在古玩市场那条街上转悠。
她现在鲜少去鬼市了,刚嫁入侯府,行事稍得收敛,切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那能逛的也就荣宝斋等地。
今日,她看上了一支用和田玉做笔杆的狼毫,笔身刻有螭龙纹装饰,其玉质温润如脂,笔毫油光劲健。
第一眼,就觉得世上除了小侯爷,无人配得上它。
言蕙之想象着孔彦拿它挥洒自如的模样,山川河流皆自笔端滋养出不朽的灵魂。
只要能为笑笑生的创作贡献绵薄之力,多少钱她都愿意买。
“老板,我就要它,帮我打包。”难得,一向嗜钱如命的言蕙之也任性一回。
“夫人,这笔已经被预订了。除非您出三倍的价钱……”掌柜为难地说。
“可以。”言蕙之毫不犹豫。
但最后,还是因为天文报价,只能请来孔彦出面。
好在,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只不过稍稍加快了些进程。
孔彦赶到荣宝斋,用极不耐烦的语气,问:“少夫人呢,叫她赶紧拿好东西,我签完单就走。”
松烟朝不远处博古架边的那个正在与掌柜聊天的小小身影,努了努嘴:“少夫人在那。”
顺光望去,一袭芥拾紫的长裙,衬的她气质出众,高贵不凡。大概是怕日头毒辣,言蕙之出门前还戴着黑纱,此刻,将纱帘掀在发髻后,用丝带束着。
而耳畔那一抹珠光宝气,在她举手投足间,微微晃动。
这一幕,似曾相识,孔彦不觉看的出神。
阳光照入窗棱,反射在珍珠耳环上,让她的侧脸笼上了一层明亮的柔光,一缕一缕,直击孔彦心脏。
“少夫人。”松烟偏偏不识趣地打断了这一岁月静好。
接着,言蕙之转过头,头顶的黑纱恰如其分地坠落,挡住她的半张脸。
“小侯爷,你来了。”她轻启朱唇,半面含笑。
是做梦吗?
孔彦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跳骤停,大千世界诸般皆在眼前黯然失色。
恍惚中,他不知是如何走到言蕙之的身边,竟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刚刚松烟说你叫我,我就、就过来了……”
说的这是什么啊!孔彦控制不住自己的思路。
“小侯爷与少夫人真是伉俪情深,少夫人呢为你一掷千金买笔,而小侯爷呢,为博她一笑,大暑天还特意赶过来。”反正掌柜横竖都有钱赚,不如说点好听话。
原来,她是为他买毛笔。
孔彦殒身坠入无边情海,甘愿为此万劫不复。
“好看吗?”言蕙之将那支已经包装好的玉管笔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
好看啊,不论是笔还是那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她。
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签单,交接。
临行前,掌柜还不忘夸赞言蕙之:“少夫人眼光独具,每每看上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比如这枚珍珠耳坠,我记得还是上回言大公子送你的吧。”
“是呀,我喜欢得紧。戴的次数也多。”
“对了,少夫人。我这儿过几日会到一批新画,平湖笑笑生的也有,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的风格吗?要不要帮你留着。”掌柜说者无心。
但听者就……
“不必了。”没想到,言蕙之果断拒绝,随即看了看表情颇为复杂的孔彦,道,“我家侯爷说了,让我恪守本分,切莫附庸风雅。所以,接下来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会购画了,老板你也无须为我预留了。”
“这……”掌柜感觉痛失一笔大生意,也不好说什么,只纳闷着小侯爷是不是眼光不好,少夫人明明很懂画啊!
可不是嘛,天下还有谁比小侯爷更瞎的呢?
连孔彦自己都那么觉得。
此时,他的内心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一团团凌乱的墨汁四溅。
明明是盛夏的暖风,偏偏像寒冬的劲风,打在脸上,无比疼痛。
门口停了两辆马车,还没等孔彦发话,言蕙之已经上了自己的车,彬彬有礼道:“劳烦小侯爷还特意为我跑一趟,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处理,那我先走一步,在侯府等你回来。”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的……
我完全没有别的事要处理!
可孔彦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两车并驾齐驱,很快到了永宁侯府。孔彦与言蕙之一前一后下了车,像往常一般回到自己的院子。
孔彦正要跟她回房,一个锦盒挡住了视线。
“小侯爷,这支笔送给你,愿你妙笔生花,佳句频出。你不会怪我乱花钱,擅自做主吧?”言蕙之小声问道。
“不!不!不!”孔彦眼前一亮,前所未有的热情,“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谢你还来不及。多谢夫人为我挑选的礼物。”
他都快笑得合不拢嘴,将盒子收好,又准备踏入房中。
“时候不早了,那蕙之就不打扰侯爷了。我知道你还要去书房看书作画,我也回房歇息了。”
说完,言蕙之示意玉壶,几乎是快速地,毫不迟疑地,将孔彦拒之门外。
关门后,只剩下一缕香影萦绕心头。
孔彦望着那雕着蝙蝠和莲花的门饰,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处话凄凉。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事到如今,他只怪自己。
*
近日,思凡楼又推出了夏季新品——冰盆浸果。
沈家在乡下是专门挖了窖藏雪的,当然有制冰的能力。他们在酒楼门口搭起凉棚,卖起了当年只有朝臣才能吃到的蜜沙冰、绿豆冰、荔枝膏水……
酸酸甜甜的口感,经由冰块降温后,变得清凉爽口,消暑效果一流,至于价格嘛——
自然也不是一般百姓能消费的起的!
当然更多人,还是持观望态度,若真如宣传的那么好吃,他们也愿意解囊一尝。
无独有偶,对面的养和堂,也煮了专门的解暑汤饮,如缩脾饮、香薷饮等。
谢知越不甘示弱,也连忙让人支起青布伞,吊起一块长方木牌,上写着“香饮子,草药茶”的字样。
但因为其定价不菲,摊位前也是门可罗雀。
于是,沈修和谢知越又是老虎不怪怪山,互相指责起了对方。
一个说,要不是他的摊位抢占了太多的地盘,定价太高,人家也不至于吓得不敢过来。
一个却说,是药三分毒,一定是他的草药饮煮的难喝,连带着带坏了自家甜品的生意。
最后,越吵越凶,索性搬了根凳子,各自坐在自家凉棚前,菜鸡互啄。
沈宥和谢宜味从外头买完东西回来,就看见两位爹爹你一言,我一语,就差没动手打起来。
“沈修你不霸道会死啊,每次搭棚子都非要越界,你看看,你又超过这块地砖了,快,把租金贴给我!”
谢知越摇着蒲扇,正对着地上的分界线指指点点。
但沈修也不甘示弱道:“谢知越你个老抠搜,要不是你非跟我凑热闹,卖什么饮子,我至于生意那么差嘛!卖就卖呗,你把价定低点会死吗?”
“你再说一句试试,过河拆桥啊,我给你儿子用药可一点也不含糊啊!”
“你要是有你女儿一半的可爱,我也不至于那么讨厌你。”
“我警告你啊,你们沈家别打我女儿的主意!”
越说越离谱,就差没昭告天下,当初是因什么而结盟。谢宜味赶紧上前劝架,沈宥也跑过去拉住了沈修:
“父亲,岳丈,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有话好好说啊。”
谢知越意识到了严重性,方才住了嘴,拂袖冷哼:
“女儿走,跟爹回家,爹给你煮饮子喝。”
谢宜味笑说:“好啊,爹,给我来一碗。我付钱。”
说完,她已经将凳子搬到两个凉棚中间,拉着沈宥一起坐下来,道:“不过,我也想尝尝蜜沙冰。父亲,能给我做一份吗?”
不多时,他们面前已经放好了两份招牌解暑盛品。
谢宜味迫不及待地尝了起来,先喝一口缩脾饮,不错不错,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酸中回甘,非常解渴。
再来一口蜜沙冰,冰冰的,透心凉,太带感了。
“好吃呀,相公,你也尝尝。”
众目睽睽下,谢宜味已经习惯性将勺子喂进沈宥嘴里,温馨亲昵,甜过蜜糖。
路人本就留意着这两家的新品,徒然来了一对俊男美女亲自示范如何吃,一下子聚齐了许多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