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衣着有相似,倒也情有可原。但这副珍珠耳环可是她那年敲诈兄长,从如意坊高价购得。那老板说,做这耳环的老匠人已经离世,世上再无这般镶嵌技术。
画像上的人露出下颌,似回眸凝望,欲说还休。
整张画色调朦胧,大概是一个雨天,画中女子怀抱着一堆扇子,宛若巫山神女,神秘莫测。
言蕙之有些恍惚,费了好久的劲儿,才想起是那个落雨的午后,也是她离笑笑生踪迹最近的一次。
画的左上角,还提了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不错,也是如假包换的笑笑生笔迹。
但这一次破天荒他没有把落款藏在某一处衣褶或是发丝中,而是大大方方地在底下留了一个字:
彦。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名!
原来,他的真名是孔彦!
言蕙之握着卷轴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抖,她自认是一个极其冷静泰然的人,可此刻,却难以压抑内心的波澜。
分不清究竟是喜,是惊,亦或是别的?
为什么明明嘴角噙着笑,而眼眶中却落下了泪,一滴,一滴,差点就晕染了画中的墨团。
应该是开心的,不是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近在眼前。而如今,言蕙之还确定,他不仅近在眼前,还同样心悦着自己。
现实中他对她有多冷漠,那么在梦境中,他就有多么疯狂炙爱她!
如果命中注定的人早晚会出现,那不管受多大的委屈,言蕙之都不计较了。
“孔彦,平湖笑笑生,笑笑生,小侯爷……”她反复念着这些名字,一边念,一边笑。
谁能想到呢!一个锦衣玉食的小侯爷竟心怀一颗孤傲出世的心。
“小姐,你是不是高兴过头了?为何笑成这样?”玉壶担心自家小姐情难自已。
“玉壶,如果你误会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偶像有断袖之情,但有一天又得知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偶像是同一个人,并且深深爱慕着自己时,你会比我更兴奋的。”言蕙之深呼吸,镇定了情绪,将画像放回原位。
“什么和什么啊,完全绕晕了。”玉壶懵了,快步跟着言蕙之走出了书房。
未行几步,孔彦回来了。两人在花园前相遇。
有了偶像光环加持,言蕙之发现眼前的孔彦是这般玉树临风,翩翩浊世家公子,又会画画又为她不近女色,守身如玉。
真是,越想越心动。
不禁,脸颊一红,心跳加速。
但此时还毫不知情的孔彦可没给她半分好脸色,反问道:“你去我书房了?”
“没,凑巧路过而已。”言蕙之低头道。
“没有最好,你也是聪明人,如此便相安无事。”他看着她蓦然转红的脸色,内心一阵鄙夷。
言蕙之听在耳里,笑在心里,思忖着:孔彦啊孔彦,如今且听你冷嘲热讽,总有你痛哭流涕的一天。
嘴上却唯唯诺诺道:“小侯爷说的极是。近日气温冷热不均,你晚上看书可要仔细身体。”
态度这么好?还会关心人?
“对了,白鹭书院这一期结业了,过几日我们这批同侪会在思凡楼聚餐,到时候我哥哥嫂子也都会去,不知小侯爷有没有空,可否一起……”
言蕙之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孔彦打断,语气依旧冰冷如霜:“没空。”
“那也无妨。本就不该来奢求小侯爷的陪伴,到时候若哥嫂闻起来,我就说你有事外出了。”
“随便。”
意料之中的态度,言蕙之又行了行礼,离开了。
孔彦瞥了她一眼,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总觉得她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若是没有那位黑纱女子占据心房,说不定,他还真会被这个千依百顺的言蕙之给打动呢。
*
书院同侪们齐聚一堂,过几天他们就要踏上秋闱科考的道路,说不定状元之位就花落其中。
因此,不管平日感情好与不好,所有人都来了,就连严肃的戚博士和喜静的邵山长也出席了。
大家约定,若到是谁中了举,一定要再来这儿摆几桌庆祝庆祝。
酒过三旬,饭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闲聊天。
戚博士指着那些桌上的菜名说道:“早听说思凡楼的佳肴都是少东家沈宥冠名的,如今一看,果然是有才。郎君鲞粥、红丝馎饦、甘菊冷淘……这些菜都能被你取出别有诗意的名字。”
邵山长倒是吃过几次,不以为然:“老戚,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夸你的学生不就是夸自己嘛。”
他想了想,忽然有了一个提议:“不如这样吧,你起个头,就这些菜名,看看能否引经据典,顺便也最后来一个考核。”
说完,同侪们都哀嚎道:“山长你不是吧,吃饭还不放过我们!”
“不然呢,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邵山长惯会说笑,已经催促着戚博士带头玩一玩。
戚博士没辙,指着那碗鲞片粥,说:“《祀礼》云鱼干曰薨,古诗有‘酌醴焚枯’之句,殊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鱼鲞肉质鲜美,保存时间又久,据说还能治疗头风。”
果然是见多识广的老师,大家钦佩不已。
有了他开的头,接下来的同侪们也纷纷效仿,举了几道菜简单说了说。
其中沈宥说的最好,得到了山长和博士的赞扬。
这便引来了在场一些同侪的嫉妒,他们多是关系户,没什么才华,却因为父亲有些官职在身,平日里横行霸道,口出狂言。
杨子钧是言牧之的好友,先前与沈宥也有过节。此时,苦思冥想也说不出,想着反正是要挨批了,不如“死”的有价值些,顺便还能拍拍老大言牧之的马屁。
于是,他指着那碗鸡煲道:“古有闻鸡起舞,歌颂学习刻苦的人,没错吧?”
“正是。”大家点头。
“现在嘛,有瘟鸡起名,你们觉得符不符合?”
话还没说完,好些不怀好意的人都放肆地笑了起来,丝毫不顾忌这里还是沈家的酒楼。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他指的是谁,但因为杨子钧只是含沙射影,就算是戚博士有心想维护,也只能象征性地骂几句。
“杨同侪,你说谁是瘟鸡呢?”
言蕙之沉不住气了,帮着说话。
“哦,对对对,我说错了,如今瘟鸡找到了药方,变成了牝鸡司晨。”杨子钧继续挑事。
这下,大家的笑声更有目的性了。
他说的不就是沈宥和谢宜味嘛!可见人家聪明的很,知道言牧之和李飘飘讨厌什么,就专拣什么说。
可偏偏哄笑声中的沈宥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吃着菜,也不赶人,也不反驳。
他的隐忍,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
这时,包厢门开了,谢宜味却端着一碗汤进来:“来来来,各位同侪,这是思凡楼的最后送的汤品,请慢用。”
“对了,谢宜味,你还没说过呢!要不,你也来一个典故。”杨子钧有些膨胀了,一抬头发现,这不是他讽刺的女主角嘛。顿时来了劲。
“就是就是,她家相公那么才华横溢,做娘子的总该耳濡目染吧。”
果然自古看热闹不嫌事大。
谢宜味显然有备而来,重重把汤搁在桌上,抬起下巴。
“那我就说说这碗汤吧。”她清了清嗓,道“热腾腾的玉米鸡蛋汤。”
“就这?”
“还需要多言吗?”谢宜味摊手,站到沈宥边上。
“谢同侪,你是多日不来书院,脑子退化了吗?”
杨子钧的语气越来越轻狂,还在暗喜,沈宥你就算才华斐然又如何,娶了个草包娘子,终究是我们的笑柄。
“一家人里只要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就行。再说了,我一直都都是班里的中流砥柱,对吧,戚博士?”谢宜味素来是脸皮比较厚的那一类。
自从她嫁人后,戚博士对她倒是宽容许多,笑着指了指:“你啊你,可千万别带坏沈宥啊。”
“我相公慎独,怎么会被乱七八糟的声音所左右。”
谢宜味闹完,又转向杨子钧,笑中带嘲:“好了,杨同侪,我看不是我脑子退化,是你眼神不好,热热的蛋花汤,俗称‘送客汤’,也叫‘滚蛋汤’。”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的声音足足比刚才响了几倍,就连邵山长也笑得拿不稳筷子。
所有人都觉得杨子钧是个笑话。
言牧之本来心中有点郁闷,但许久未见谢宜味,今日惊鸿一瞥,方觉得她结了婚倒是更有一股娇艳欲滴,不觉也被她的可爱憨狠逗笑了。
“杨子钧,人家都叫你滚蛋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狠的典故。”言牧之见不得这种猪队友,已经把他赶下台。
最后还是邵山长出来打圆场,总结:“沈宥,看来这道菜你们可以换名字了,就叫“滚蛋汤”吧。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各位都散了吧,我在这儿还是要预祝你们考出好成绩,如愿登科。”
春风得意马蹄疾,白鹭高飞终有日。
一段话,竟有些让人潸然泪下,但也许正如山长一开始所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的宴席。
大家纷纷告别,从今以后,各自奋发图强。
见众人走后,谢宜味秋后算账,凶悍地盯着沈宥:“相公,方才他们这般损你,你为什么不还嘴?”
他的口才不仅限于此。
“我为什么要还嘴,他说的事实啊。”沈宥倒是尝起了那碗汤。“若非我保持沉默,我还不知道,我家娘子那么彪悍,处处维护我,为了我,都学会骂人不带脏字了?”
滚,看来这碗汤也挺适合他。
谢宜味递过一记眼刀,嘟囔道:“那也是和你学的。”
“我很乐意教你。”
沈宥心满意足,奇怪,他为什么要介意自己在那些疯狗心中的形象?只要他的娘子觉得他足够优秀,就够了。
他喝完最后的美味:“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