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味和沈宥吃饱后慢悠悠地散步消食,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湖畔。
夜宵食摊已陆陆续续打起竹棚子,传来阵阵香味。
有一家“宋氏烩鱼”的店内坐满了客人,生意非常火爆。谢宜味虽然已经饱的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还是忍不住进去凑凑热闹。
结果看了才知道,老板是个女厨娘,正在杀鱼片鱼,她抬臂挽袖,胸有成竹。几下子,便把案上的几条活鱼切成了均匀的薄片。
真可谓“运肘风生看斫脍,随刀雪落惊飞缕”。
再蘸上现切的葱丝与芥末酱,直接生吃,鲜味十足。
这手艺、这风姿,不门庭若市才怪呢。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谢宜味说着也想坐下来点一盘鱼生,但沈宥拉住了她,小声道:“这几日你身子不大爽利,就不要再吃这生凉之物了。等过几天我一定陪你来,好不好?”
他声音很轻,只有谢宜味一人听见。
尽管如此,她的脸还是倏然一红,暗想,这人什么眼神,为何连我来月事这样隐蔽的事都知道。
沈宥似看出了她内心的腹诽,望天:“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种偷窥你的变态,只不过有一回听你与小酥无意间说起,便记了下来。”
这都行!
那一刻,谢宜味仿佛觉得站在身边的不是相公,而是她那个啰里吧嗦的老父亲。
“你该不会还给我专门记了一本月信小册子吧?”这细致入微的行为,不是变态,胜似变态。
“你怎么知道。我还记了你最喜欢的动物,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吃的食物,最讨厌吃的食物……嗯,虽然目前还没发现你有什么不爱吃的……”沈宥微微蹙眉,认真回答。
黑夜中,他的眼眸中闪着明灭的耀光,把谢宜味心中小小的霾色照的如同白昼。
“变态!”她还是骂了句,“不过我喜欢。”
转身出了店,谢宜味忽然觉得这女厨娘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春游时那个做“玉蝉羹”的宋四嫂嘛。
之前就觉得宋四嫂的做鱼手艺一绝,不开店太可惜。如今看来,她的眼光是对的。
今晚宋四嫂太忙,还是改日再来与她叙旧吧。
西子湖的东岸,数十万盏的“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漂浮在湖面上,宛如星空般璀璨,场面相当震撼。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益安不论男女老少,都流行焚香拜月。此刻,明月高悬,月华流照。
谢宜味虔诚地向月亮倾诉心愿:“月亮婆婆,请保佑我相公蟾宫折桂,一举夺魁。保佑我身体健康,有享之不尽的美食。”
人家都是暗暗祈求,唯有她,将心思宣之于口。
引得旁边的放灯的少年少女们纷纷侧目,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童听见了,不解地问道:
“姐姐,我娘说女孩子就应该祈求月亮婆婆赐予我们像嫦娥般的无边美貌,你为什么不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小妹妹,那你娘有没有给你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谢宜味拍了拍她发髻的小揪揪,笑道。
“没有。”
“等你知道这故事后,就会懂得,嫦娥也并不开心。她说不定还羡慕咱们哩。”谢宜味坦然答之。
河灯浮光,身边的人已经握紧了她的手。
当然,她还有一个心愿,偷偷随花灯捎给月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羡鸳鸯不羡仙,从前不懂,如今感同身受。
*
言蕙之和孔彦也拿了一盏莲花形状的彩灯,来到河岸边。
“我要放灯了。”言蕙之小声道。
“哦。”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放一下手。”
话音刚落,那双手微微颤抖了下,猝然松开。
“对、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昔日那个人狠话不多的小侯爷,竟变得笨嘴咂舌起来。
这时,言蕙之才发现,掌心湿得像是刚刚用湿帕子擦过似的。
“好像没有火折子。”
“我去买!”孔彦又非常积极地去跑腿了。
速度之快,让言蕙之都来不及喊他,其实她想说的是,只要问旁边的人借一下就行。这不,有人已经非常友好地帮她点燃了彩灯。
蕙之俯身将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面,再用力一推,那灯便借着烛火燃烧的动力向前方缓缓飘去。
正待起身时,不知何处,忽然起了一阵风,将言蕙之暂时搁在脚边的几幅画吹开了几米,那画轴碰着火光,一下子烧了起来。
火星四溅,边上很快被烧起了一个洞。
“不好了,走水了!”大家奔走相告,慌乱地喊起来。
言蕙之一心救画,在大家都往旁边逃散开去时,她还义无反顾地往火堆里冲。
糟糕,那几幅画还在呢!
仿佛灼灼火焰烧的不是宣纸,而是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也顾不得会烫到手,下意识徒手去捞画,又是一阵风过,火花顺势窜到了她的手上。
眼看快要蔓延至手臂,人群中忽然冲出一道身影,说时迟那时快,将摔倒在地的言蕙之直接打横抱起,远离这危险之境。
还好就在湖边,这点星星之火,很快就被大家扑灭了。
言蕙之的衣袖已经被火烧破了,那兰花锦叶纹此刻焦黑一片。如果再晚一步,恐怕焦的就是她的手。
孔彦将她放在草地上,思绪还未从这劫后余生中平静下来。
“你不要命了吗!几幅破画而已,我永宁侯府还烧的起。”怎么说,她出嫁前也是尚书府的小姐,见过世面的,怎会如此不知轻重。
孔彦显然真急了,说话语气又重了几分。
“这不是破画。”言蕙之一贯聪慧,光是那烧坏的缂丝绣衣料都价值连城。
“不是破画是什么,几年前的拙作罢了,何足挂齿。”孔彦一幅看不上的口气。
“不,平湖笑笑生先生的作品,在我心中是无价的。”言蕙之低头望着烧坏的衣袖,喃喃自语。
“而且一点也不破。”
两个人都有些气急到胡言乱语,须臾间,言蕙之已被孔彦揽入怀中,他脱下银鼠色外袍,将她妥帖包裹。
精致到头发丝的侯府少夫人,岂能容忍自己衣衫褴褛,狼狈示人?
“实话告诉你吧,笑笑生不是我的朋友。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他紧紧地抱着惊魂未定的言蕙之,此刻,没有什么比一个坚实的拥抱更令人心安的。
“因为,我就是平湖笑笑生。”
“你……”言蕙之心说,你、你、你终于承认了。
这么久,又这么快。
“夫人,平湖笑笑生本人就在这儿,你要画几幅都行。我给你画一辈子的画,好不好?”
胸口遽然有一阵酸胀,一直蔓延至眼眶,言蕙之强忍着即将滚落的眼泪。明明是应该高兴的事呀,哭什么!
他还没等她回答,已经重重地吻了下去。
你衔花送月到渡口,我牵藻逆水逐情轻舟,这一场心灵流浪,愿常随步履,温柔相候。
*
秋天的宴会主题,已经从采荷纳凉换成主打食蟹的酌酒赏菊。多种河蟹与海蟹充斥着市场。
而食店的商家为了生意也是费尽心机,今年,他们推出了在河边垂钓捉蟹的娱乐项目,让那些久居庭院的公子小姐们把自己动手钓来的水产买下,店里可当场为他们烹煮。
如此热闹的事怎么能少得了谢宜味。正好,沈修和冯氏也悄悄知会了沈宥,让他可以去走走逛逛,顺便刺探“敌情”。
这些天酒楼生意锐减,问题是不是就出在这儿?
谢宜味与沈宥在小食店点了一份炒螃蟹、还有西子湖醋鱼,商家要价很高,味道却很一般。
问了原因,说是因为这自己动手垂钓的原材料弥足珍贵。
这……不是投机取巧地坑钱嘛!若是做的好吃也就罢了,关键就是靠着炒作噱头来吸引眼球。这样的方式,赚的了一时,可也就只能赚一时的钱了。
他们回去时,岸边还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身后还跟着两名随从。
墨衣公子极其认真地垂钓着,待到网笼收上来时,满满一筐的螃蟹,让他志得意满、成就满满。
店小二得了这公子的赏赐,大概觉得眼前的这条“大鱼”不能放过,非常热情地忽悠他们去食店里小坐。
“公子要不要尝尝我们店新推出的酒泼蟹、蝤蛑签啊,就用您自己个儿钓的水产烹煮,新鲜看得见!”
那公子和随从互相看了看,决定试试。
“那就尝尝吧。”
刚要进去,谢宜味已经喊住了他们:“公子请留步。”
话音刚落,两个随从警觉地望着她,发现是一个年轻俊俏的美少妇,旁边还站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看起来只比自家的公子小几岁。
这才略略放了些警惕。
“公子你一看就不懂益安城这市井珍馐的正确食用方式。”谢宜味笑问,“你外地来的吧?”
“嗯。还请这位夫人赐教。”那公子虚心求教。
“吃河鲜就得找临河的小店,店铺朴素没关系,最主要的是食客的状态。你看这家店,每个人都吃的斯斯文文,一看就是第一次来猎奇,浅尝辄止。这样的地方能有说服力吗?”谢宜味观察入微,且亲身试验。
“那夫人可有推荐的地方?”
谢宜味可不是思凡楼请来的托,纯粹是不想让别人也被坑。
她灵机一动:“倒是有一家。走,我带你们去吃新鲜的蟹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