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几转流，安禅逢小暑。
一场甜蜜乌龙之后，两人终是见到了静玄师太。禅香袅袅的茶室中，师太已备好了茶点，等着他们：
“二位就是沈家公子与少夫人吧，老尼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沈宥忙还礼道：“师太，您不必多礼，直呼我们名字即可。”
“前些年都是沈老夫人亲自来，听说今年初不小心扭了脚，行动诸多不便，之前还说要托我代为操办了。如今，你们能来自是最好了。”
师太似与奶奶交情甚密，同时，她已经看出了谢宜味在沈老夫人心目中的份量。
“嗯，奶奶说，要我们代她祭拜一个故人。”谢宜味牢牢记着正事儿。
“二位请随我来。”
师太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据说是奶奶先前禅修时的地方，房内放着一个牌位，有新鲜的果子清供。牌位上面写着一个陌生女子的姓名，唤作“锦娘”。
谢宜味不识此人，出于礼节，便没有多瞧。只按照奶奶所说，拜了几拜，将心意带到。
说完，她转身喊沈宥把两个三层小食盒拿出来，搬出了玉灌肺及其他几碗素菜：“对了，这些素斋给庵中师父们尝尝，最近正是礼佛节，各位师父都辛苦了。”
师太看着这些菜名见荤的素菜，有素鸡、素鹅、素鱼等，本质其实是豆腐、面筋、粉面、笋菇和各式瓜果制成，用了一套特别的烹饪手法来仿造肉类的口感，其中，那道素鱼还模拟了鱼原本的外形，足以以假乱真。
她感到惊讶，问道：“这是……沈老夫人做的？”
沈修或许也能做得，但他没那闲工夫，忙着思凡楼的生意都来不及呢！
谢宜味与沈宥对视一眼，悄然笑答：“不是。是我做的。”
静玄师太听后，既欣赏谢宜味的能力，又感慨万千：“我倒呢！沈老夫人厨艺高超，但已经多年未曾做东西给别人吃了。就算从前住在这儿，我们也从来没品尝过她的手艺。”
竟有这样的事！
一个堂堂的御膳女官，居然甘心早早地隐退封刀，谢宜味怎么也想不通。若她有奶奶这般本事，还不巴巴地逢人就显摆显摆。
“奶奶倒是给我做过一次雪霞羹，许是我的厨艺实在太拙劣，让她看不下去了。”谢宜味虽还有不解，但不得不说，遇见奶奶，幸甚至哉。
沈宥见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不禁有些酸意：“所以说，奶奶对你是真好，我作为他的亲孙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也从没见她对谁有过如此大的包容。”
沈宥此言不虚，奶奶在沈家，可是以脾气古怪，难以接近著称。对沈修尤其刻薄，之前，沈修还特意派了几个人去伺候她，但最后都被奶奶嫌弃，打发了出去。
后来，她便只一人孀居，仿佛是在热闹的宅院中开辟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青灯古佛相伴，不问是与非。
这下，轮到静玄师太哑然失笑了：“看来啊，你们都不了解沈老夫人，她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好相与，也是最乐于助人的厨娘。”
须臾几十年，连朝廷都几经更迭，更何况是一个人的心境。
身为出家人，静玄师太自知已是言多，便选择了缄默，借由去处理庵中事务了。
“唉，奶奶究竟是怎么了？”谢宜味一直纠结着这个问题。
“好了，娘子，你这才过门多久啊，就天天操心着我们沈家的秘辛琐事。”沈宥看穿了她脑海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自从那一日从奶奶那儿回去后，谢宜味竟拉着他讨论父辈们年轻时的三角恋情，沈宥感到脑仁隐隐作疼。
他执手将她带出了房间，打趣道：“娘子，别想了，来日方长，左右你已经嫁到了沈家，以后有的是时间琢磨。现在嘛……”
沈宥惯会拿话逗她的，而他也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宜味，就吃这一套。
现在嘛，谢宜味自是又羞红了脸，嘴里骂骂咧咧地被沈宥拉着去求签问卜了。方才那小尼姑都说了，他们这儿的签极其灵验，那好奇的谢宜味自然是要试上一试。
签堂设在庵外，其实已属于外包拓展的业务了，但这样可以多些人气，顺便还可为庵中多点积余。
谢宜味握着签筒，双目紧闭，口中还念念有词。
沈宥则在旁边打量着她这幅虔诚模样，日光透过梁上的缝隙，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似遗落了一层金箔，让平日里烟火气十足的谢宜味显得仙姿佚貌。
周遭一下子变得很静谧，只听的见庵堂里传来的木鱼声，一阵又一阵，由远及近，打在沈宥心房最柔软处。
那一刻，他恍惚觉得，幼年在年画上见过的九天玄女竟然下凡了。
“哗啦”一声，忽地将沈宥从幻境拉回了现实，谢宜味已求好了签，确切地说，是倒完了签——
由于她用力过猛，所有的小竹签子都掉了出来，横七竖八的满满一地。
沈宥望着她的杰作，发自内心地感慨：他家的玄女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娘子好手劲！”他笑得一脸宠溺，“这摇签是需要耐心的，你得轻轻地，慢慢地晃动，让小竹签自己震出来，而不是倒出来……”
说着说着，谢宜味已感受到身后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操控着她的双手，来来回回有节奏地摇晃着竹签筒。
沈宥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手把手地指导她如何摇签子。轻柔的气息打在谢宜味的耳鬓，青天白日的，让她心湖不住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陪你摇，你就想着自己最想求的事儿，心无旁骛，不要有任何杂念……”
唔，这该死的沈宥，你说的倒是轻松，平白无故靠那么近，让人家怎么心无旁骛嘛。
许是他们手中的小竹筒也受不了小两口没完没了地秀恩爱，很快便派了其中的一根小竹签身先士卒，来阻挠他们“欺人太甚”的行为！
倏地，第二十二签掉落在地。
谢宜味总算可以挣脱沈宥的“魔爪”，跑过去将竹签拾了起来。
可不巧的是，解签的妙空师父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谢宜味没耐心了，索性就自己跑到签文架上，把二十二签的格子间的纸条抽了一张。
这签是这么写的：
二十二签、中签巳宫。
旱时田里皆枯槁，谢天甘雨落淋淋。
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
“怎么是个中签啊。又是干旱，又是枯槁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行，我要重新求过！”谢宜味不甘心，准备重新来过。
沈宥一把拦下：“哪有你这样子求签的，一次为数，反反复复就不灵了。再说了，求签图的是个安心，你权当做参考，何必较真。”
“可是，这是中签，叫我怎么安心。”谢宜味虽从没求过签，但她也知道，签分上中下，下下签是最低等的。
出师不利，心情不好。
沈宥见她嘴都翘得可以挂油瓶了，拿过她的签文，仔细看了看，面露宽慰：“其实，上签并非就是大吉，下签也不代表就惨绝人寰。主要还是看如何化解，若预防得当，歹运也能变好运。”
只知他阅读量大，连《易经》都能倒背如流。如此想来，沈宥竟然对佛经也有所了解。
听了他的话，谢宜味瞬间流露出崇拜的眼神，语气温柔地可以掐出水来：“相公，你还懂解签？”
“咳咳，略懂。”沈宥清了清嗓子，让自己不那么心虚。
“那你说我这签还有救吗？”谢宜味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有救啊，当然有救！”沈宥望着身边认真聆听的小娘子，耐心地一句一句讲解，“你看这首诗，虽然写的是干旱，但它有天降甘雨，润泽草木。所以它是在告诉你，凡事难中有救也！”
谢宜味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笃信道：“被你一说，还有了上上签的格局。”
“那可不，你再看看，第二句有个‘谢’字，其实指的就是你，而我姓沈，带着三点水，多雨多水。所以，此卦表示，不管我们的感情，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有我在，必定像雨水灌溉农田一样，滋养你，护你周全……”
虽然他说的越来越奥义玄乎，但谢宜味还是忍不住纠正：“等等，你在分析我们的感情？”
“是啊，不是你让我解签吗？”沈宥陶醉于自己的“胡说八道”中。
“可我求的不是姻缘啊！”
“……”
一句话，简直将沈宥从极乐世界打入十八层地狱，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谦和清逸，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挫败。
方才抱着她求签时，枉他还在心里不住地求各路菩萨眷顾。想来，是他的贪嗔痴扰了菩萨的清净。
很快，沈宥掩去了内心的失落，故意漫不经心问：“那娘子求的是什么？”
“相公那么想知道？”
当谢宜味那汪清泉似的美目一流盼，他便知道自己又输了，但还是扯线木偶般点点头。
“嘻，就不告诉你！”
要命，烛火映照下，她的笑更娇憨纯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