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言牧之虽然被谢宜味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但厚脸皮的言公子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他又把希望寄托在了妹妹身上。
“蕙之,你觉得兄长对你如何?”
两人正坐在言牧之的书房中闲聊。言牧之虽胸无点墨,但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言蕙之正把玩着博古架上的一方端砚,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嘿,你跟我就别装了吧。想说什么直接点!”言牧之见四下无人,便和妹妹打开天窗说亮话。
“哥,你虽然有时候蛮讨人厌的,还总是连累我。不过……”言蕙之若有所思,“不过整个言家,对我最好的就是你了。父亲整天忙于政务,母亲又潜心佛法,祖母离我千里之远,只有你,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我。”
“算你还有点良心。”
“哥,你该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吧?”言蕙之隐隐不安。
“咳,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想必你也知道,哥对谢宜味志在必得,可那妹妹脾气不太好,你和她走得近,就不能帮我美言几句?”
言牧之心里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这谢宜味也太难搞定了。
“你既然知道她与我交好,我怎么能把人往火坑里推!”
言蕙之忽然看见言牧之玩世不恭的眼神中忽然升腾起一丝真情,有些为难:“唉,可是……”
“可是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接近谢宜味也是另有目的。”
“哥,你……”言蕙之哑然失语,但他说的没错。
所有认识言蕙之的人都觉得她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因为长期养在通州祖母身边的原因,言蕙之性子难免孤僻,寡言少语。
但她除了擅长心算外,还精通买卖投资,让钱生钱,利滚利,来益安没多久,言蕙之已经通过哥哥,搭上了“鬼市”的人脉,卖出了好几样首饰古玩,赚了一大笔钱。
此事,天知地知,兄长知。
“我只是很欣赏谢宜味直爽的性格,我们生意人最看重诚信。她不像书院里那些女同侪,扭扭捏捏,拿腔拿调的。”言蕙之解释道。
“看来我们果然是兄妹,眼光都那么像。不过,我更喜欢她那娇俏的小模样!”言牧之想起谢宜味的脸,就意犹未尽。
“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
“嗯,你这方端砚不错,成色分明,雕工精细,值不少钱呢……”言蕙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应允。
“送你,拿去。”
为了抱得美人归,言牧之只能忍痛割爱。
*
益安城中的“鬼市”,并不是因为有鬼存在,而是因为这里的买卖人都是五更天摆摊,天一亮,就连人带摊迅速离开,跟晨雾一般不知去向。
“鬼市”通常会售卖一些古玩、书画和衣服等。
天还未亮,言蕙之便在丫鬟玉壶的掩护下,带着几样新得的宝贝来到鬼市。她头戴斗笠,用挂下来的黑色纱巾将脸遮盖住,这样就不会被人认出来。
言蕙之走走看看,忽见前面有个摊子前乌泱泱围了很多人。她提着灯笼也上前凑个热闹。
原来这是个字画摊,老板自称得到了一幅平湖笑笑生的真迹,正在拍卖。
众所周知,平湖笑笑生虽然是当朝画家,但他的画风格独具一格,用笔豪放,气韵清疏,常常用寥寥几笔,便画尽人世炎凉。
因此,喜欢他画的文人雅士很多,就算是一幅小品,也能炒到很高的价格。
言蕙之也很喜欢平湖笑笑生,若价格合理,她也想试上一试。
“我出三百两。”
“嘁,我出六百两。”
“我一千两!”
“一千五百两,给我吧!”
大家拼红了眼,谁也不肯让谁。
言蕙之这才有了间隙可以上前仔细看看画,没想到,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你们别争了,这是幅赝品。”一个清亮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
“姑娘,听声音就知道你年轻尚小,可不好随便乱说,砸我场子。”老板心中害怕,却还是故作镇定。
言蕙之也不恼他,只是淡定地把灯笼往前送送,让这幅画的光线更亮了些。
“虽然赝品很努力地模仿了真迹的笔触和构图,但落款时还是暴露了。平湖笑笑生的确喜欢把名字签在画的各个地方,不按套路出牌。可有一点,他这‘笑笑’两字,其实是不一样的,第二个‘笑’字,通常会被故意写成‘哭’的样式。”
所谓的“笑笑生”其实是一种自嘲,感叹世事,哭笑不得罢了。
言家就有几幅平湖笑笑生的真迹,言蕙之爱不释手,有时候,一天就要看个好几遍。
区区一个落款,她自己都能临摹地出。
“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顺着言蕙之的指点,这才注意到,这幅赝品上的落款假的有辱智商。
“笑笑生先生的画,清远高节,若知道你只出一百两底价拍卖,恐怕他要气到改名叫“哭哭生”了。”言蕙之冷笑道,说完离开画摊,寻找自己的买主去了。
刚走后不久,人群中有个人便也跟了出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便衣随从,虽然打扮朴素,但衣料却很是考究,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市井之家。
“小侯爷,需不需要我去打听一下这个女子的来历?她居然对你如此了解,我只怕图谋不轨。”
“不必了。”这位被称为“小侯爷”的人摆了摆手,面色沉着,目光锐利。
“来这种地方混的女人无非就是为财,更何况她还特意用黑纱遮脸,摆明了不想让人知道真实身份。我们不用徒劳了。”
说话间,言蕙之早已走远,很快,她已经找到一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卖家,在那介绍自己刚从言牧之那儿讹来的端砚。
在雾蒙蒙的早晨,她犹如一朵黑色曼陀罗,妖而不冶,利落干练,买卖做的毫不拖泥带水。
小侯爷看的有些出神。他更加确定,这女子只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有道是知音难觅,想不到能这般透彻读懂我的画的人竟然是一个出入鬼市的女商人。”他感慨道。
说实话,她虽然戴着黑纱,但声音婉转,身姿窈窕,对平湖笑笑生简直了如指掌。
若不是亲耳听到,小侯爷绝对不会相信,有人可以与他心意相通。
“可惜什么。”随从笑着打趣,“可惜她不是一个名贵闺秀,不然小侯爷您还可以上门提亲娶了她。”
“松烟,你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小侯爷嘴上虽然制止了他的逾矩行为,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怒气。
相反,他生了一张极玩世不恭的脸,眉眼间数不完的俊秀朗逸,眼神含笑,薄唇带靥,看一眼,便让人迷恋陶醉。
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永宁侯府小侯爷孔彦,人间富贵花,天涯散财客,居然是那个画尽人世沧桑与炎凉的“平湖笑笑生”。
小侯爷孔彦笑着笑着,便如同他的落款一般,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亲事,我未来的妻子,岂是我能做主的?”
左右不过是哪个官宦之女,运气好的话,举案齐眉平淡过一生。运气不好的话,大不了一纸和离书,互补拖欠。
“听说老侯爷最近正在着手给你挑人,打算在盛宠之下的几个高官中择一个小姐,比如户部侍郎言敏言大人。”随从松烟倒是消息灵通。
“那我爹横竖是看上了他们家的嫁妆。”孔彦冷哼道。
这些年,永宁侯府没什么实权,需要与新贵联姻才能支撑起入不敷出的空壳子。而孔彦又不肯入朝为官,只是每天纸醉金迷,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花钱。
他的苦衷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人。
孔彦再次抬头时,发现那朵黑色曼陀罗已经消失不见,一如她来时般悄无声息。
很快,天色转亮,大家纷纷离开。
*
言蕙之靠倒卖端砚和几把玉骨扇,净赚了一千两银子。
不知何故,她今日心情极好,便在天亮之后跑到荣宝斋,买下了那幅看中已久的平湖笑笑生所画的扇面。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出这般空灵潇洒的湖光山色?”言蕙之望着扇面,不禁陷入想象。
难道是一个云游四海的僧人?
还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
或者说和她一样,也是个有不为人知爱好的千金小姐?
”哎呀,小姐,你就别想了,横竖你又不会嫁给他!”丫鬟玉壶忍不住泼了冷水。
“既然不能嫁给他,那我就找一个肯为我花钱的,我要收集很多很多笑笑生的画,没有爱,有钱也是好的。”
果然是爱财如命,言蕙之倒是看得开。
*
第二日,言蕙之遵守承诺,趁着下课时,跑到谢宜味身边聊天。
她特意拿着平湖笑笑生所绘扇面,左扇扇右扇扇,问道:
“宜味,这是我很喜欢的画家,漂亮吗?”
可惜,谢宜味是个没什么书画情操的俗人,她瞥了眼,无法欣赏地说:
“嗯,这几颗樱桃画的不错,红红的,看起来很好吃。”
言蕙之:“……”
见她不解风情,言蕙之决定开门见山,于是,她再次发问:
“宜味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故意当着言牧之在场时问的,不过,巧的是,沈宥也在,就坐在谢宜味的不远处。
问题一出,那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关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