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勇与刘伟同乘一辆车去酒楼,午饭后,又同乘一辆车回来。回到单位,就跟着去了刘伟的办公室,关门密谈。
“向副镇长,我来永昌也有三年多了。大会小会都避不开一个话题,永昌,究竟是搞农业好,还是搞工业好?”
刘伟忽有此一问,换了一般人,多半要误以为对方想听听自己的答案。
向勇却明白,这不过是刘伟为接下来的说辞找了个体面的开场白而已。
故而,默不作声,静候下文。
当然,他心里也腹诽连篇。搞什么还是其次,不搞就怎么也好不了。贫困地区之所以贫困,除了地理、历史等因素,管事的人不管事、不作为,也是主要原因。
刘伟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掐好节奏,继续说,“搞工业,偏僻闭塞、交通不便,除了体量极小的本地企业,没有大厂愿意来。家具工业园那是被环保政策淘汰驱赶的,也没听说有什么丰富的矿产资源,不现实啊!”
到这里,向勇知道,必须得捧哏接话了。
“农业呢?”
“农业?呵呵。对了,向副镇长是农科专业的高材生吧?”刘伟抬眼瞥来,颇显玩味,“关外两镇,永和、青关都没啥耕地了,能够做文章的地方只有关内。虽然山区很难搞现代化耕作,却是唯一能搞到政绩的地方。”
紧接着。
刘伟又强调,“我说的唯一,是针对展现农科专业所长而言。向副镇长实在不该来青关呀,总不能跑去别的乡镇种别人的地,到头来,收成算谁的?”
听到这里,向勇有些迷糊了。难道,刘伟不是找他联合起来对付陈风的吗?这番替他人埋怨的消极劝退之言又为表达个什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书记有话不妨直说。”
见向勇面露急迫,刘伟才阴冷浅笑,“我没想跟你绕弯子,只是让你先看清楚自己的劣势,开局不利啊!曾县长找你来,终究只为给陈风陪跑而已。”
“所以呢?”向勇微微虚目,听刘伟提及陈风,心说,终于聊到了关键。
“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与他斗上一斗了嘛,显然,结果并未如你所愿。”
向勇顺着话往下问,“刘书记可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高见谈不上。”
刘伟摆摆手,沉吟一声,“倒是可以帮你分析,力挽颓势还能走的路。”
“愿闻其详。”
“得罪了陈风,旅游开发项目的核心团队断然是进不去了。以致于,曾县长不会再对你报以期望,不会再重用你。所以,得打造一个能与旅游开发并驾齐驱的大项目,才有资格为自己争一争,也是你获得亮点政绩的唯一途径。”
说到这里,刘伟顿了顿。直直盯着向勇,审视对方的微表情,他需要看到向勇对政绩的渴望,才会说出后面的伎俩。
不错!
这表情不错!
刘伟越看越满意。虽然,向勇在用力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却逃不过刘伟识人的法眼,有欲望,便能成为好使的枪!
“你看,大可以利用你的人脉,拉来科技兴农的实验团队,进而提出农业脱贫、农业兴县的构想,形成可落地的项目。只要得到多数县委常委的支持,就能像陈风那样被委以重任,入主关内。三五年后,你就是一方政治明星!”
向勇听得眉头缓缓皱起,一番思量后,又渐渐舒展开。
他是特别自负的人,自然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即便已意识到实际情况对可行性有莫大阻碍。
尤其,刘伟三言两句就将他的前途和击败陈风绑定在一起后,他绝不承认自己可能输给陈风。
“刘书记,关内继续延用传统耕作方式,以土产土养的农副产品面向旅游市场,是陈风计划中的亮点之一。我要是跑去搞现代化的高产种养,不就跟他冲突了嘛,旅游开发项目背后站着的可是曾县长,谁还敢支持我?”
“高书记!”刘伟脱口回答,语气更是毋庸置疑。
向勇双眼眯起,情绪则沸腾澎湃,“你能肯定?”
刘伟点点头。
“我国的政治生态,是一把手拥有绝对的权力。不过,最近这些年,屡屡有人打破这个传统,威胁到高书记在永昌的绝对地位,弄得他很不高兴。”
顿顿,又说。
“陈风是曾县长的头马,你猜猜,高书记对陈风会是怎样的看法?只要你有计划、有信心挫败他,就形同于挫败了曾县长,高书记还会不支持你?”
听到这里,向勇明白,到了刘伟要他表态站队的时候了。
不禁疑声,“那样做,不就辜负了曾县长的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
刘伟好似听到什么荒诞的天方夜谭,轰然大笑。笑声中,毫不掩饰戏谑与嘲弄,再看向向勇,眼里又多了些同情。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曾县长选你,就是给陈风陪跑的。做人呢,要学会为自己多打算,别错过了难得的机会!”
机会?
向勇满脸思色越来越深沉。
他争取过机会。打不赢就加入嘛,午前,他主动找陈风就是为了示好,进而改变策略。奈何,陈风不但不给他机会,让他感受到的,还有冷嘲热讽。
所以,当刘伟把另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的选择是…
…
一晃。
又是几天过去。
貌似因为上次吃瘪,向勇尽量减少与陈风接触的次数,甚至,回避得有些刻意。
陈风倒乐得清静。收到市长姜明琛的邀请后,准备与曾明辉一起去市里见领导。
“曾县长,正好我要送外甥报名,干脆,就提前一天过去。我让徐筱筱明天找你报到,坐你的车,你看,这样合适吗?”
“没问题。我让司机直接去青关镇接她,让女同志跑来跑去多麻烦。市长设宴款待是你难得的机会,要准备得体面些。”
体面?
言下之意,送给姜市长的见面礼要拿得出手,要送到心头好。
恰恰,姜明琛是赵博曾提到的老板,自然对其喜好了如指掌。
电话里,得到赵博的指点,陈风的准备也就相当充分。再与曾明辉敲定好行程后,便低调地乘坐客车出发了。
这次,也是赴何熙汶酒会提起的邀约,就怕晚上会发生一直想发生的精彩刺激,让罗先明当司机始终不方便。
客车上。
潘浩辰看了会儿窗外飞退的景色,便转过头好奇地问,“舅舅,你和妈妈都有车,为什么不开车去学校呢?大包小包的,坐客车多不方便呀。”
“小孩子就要多体验生活,长大后,思考问题才接地气。”
“接地气?”
潘浩辰歪歪脑袋,想了好久,仍觉陈风这句话还是太深奥。
“我不懂。”
“以后慢慢就懂了。”陈风掏出手机,打开专门为潘浩辰下载的益智游戏APP,选到五子棋,“你看,咱们坐客车,舅舅就能陪你玩游戏,要是舅舅开车呢?”
“哦,我懂了。舅舅考虑得真周到,爱死你了!”
说着,潘浩辰抱住陈风的脖子就在脸上吧唧一口。
全然不知,陈风根本没对他说实话。仔细想,那句“以后慢慢就懂了”倒是勉强能算作预言,比如,等潘浩辰长大成人,因为恋情需要坑一把亲朋好友的时候…
子云市。
陈风先开好房,把准备给市长的见面礼放好,才带着潘浩辰去吃肯德基。
“舅舅,你一个人睡,为什么要那么大的床?”
童言无忌,怎么回答都不纯洁。
陈风只好轻咳两声想蒙混过去。
猛然,潘浩辰浮起满脸茅塞顿开的豁然,“明白了,以后慢慢就懂了。”
“小机灵鬼!”陈风摇头莞尔。
吃完肯德基,就该送他去学校。
潘浩辰对陈风依依不舍,准确说,是对无忧无虑的自由玩乐恋恋不舍。而陈风,心底则涌起打了鸡血般的兴奋,时隔一年,终于要完成与何熙汶的那场交易。
傍晚六点半,何熙汶才忙完。下班后,招呼着陈风,驱车离开了学校。
“不去马家巷了?”
“老去那里,多没意思啊。”
“何老师准备请我吃什么大餐?”
“最近迷上了傣家菜,园艺山有家还挺正宗的。”
陈风咂咂嘴,调侃起来,“傣家菜无辣不欢、无酸不爽。酸儿辣女嘛,何老师有抱对龙凤胎的心愿吗?我得加倍努力咯。”
“对你无语了,怎么说什么都能扯到这上头来?”
“我这叫有觉悟。”
何熙汶白了陈风一眼,又连忙回过头凝视前方,安全驾驶。时值晚高峰,好在,前面的路段并不算拥堵,很快能抵达餐厅。
不过,她早已对陈风没有介怀,甚至,还挺享受对方在她生活和心绪投下石子、溅起涟漪。
心想着,时隔一年,多次被忽然的变故蹉跎,今晚,总该兑现相互间曾经香艳的承诺了吧?
顿时,何熙汶唇角勾起迷人春意。
“既然你有这个觉悟,一会儿可得吃饱了,晚上有你卖力表现的时候。”
这风情一笑,加上荡人心神的暧昧话语,看得陈风如痴如醉,难耐亢奋。
不怕何熙汶开放,就怕她放不开。
“前面有商场先停一停。”
“干嘛?”
“之前带着浩辰,都没机会买丝袜。”
“陈风,你…真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何熙汶一脸无奈。
再回想起一年前的那晚,她换上丝袜又被陈风蛮横撕开…那场景倏然历历在目,不禁脸红心跳,仿佛这一年的沉淀,令她少了些羞怯,多了些期盼。
就在她准备变道靠边往不远处的商场行去时,变故来得突然,来得毫无征兆。
“我…好抖!啊!我…”
陈风好似舌头打结般,满嘴焦急却说不出一个连贯的词语,身体也猛烈抽搐。
癫痫!
时隔一年,又发作了。
仿佛上天恶意满满的戏弄,非要在这关键的当口,折磨这对苦情苦恋的男女。
幸运的是,陈风坐在副驾,没有开车。
当他口吐白沫,视觉和意识将虚无时…
奇怪!
虽然何熙汶的表情跟着焦急又紧张,却没多少意外,也没大呼小叫的乱了阵脚。反倒冷静得令陈风愕然,第一时间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你好,我有个病人,正在赶往市人民医院。”
“对,那里离我最近。”
“二十三岁,癫痫发作,有病史。”
“上次?两年前,国历八月二十。”
“大概还有三分钟,请你们做好准备,谢谢。”
奇怪!
太奇怪了!
即便何熙汶能看出自己是癫痫发作,又怎么会知道两年前的八月二十发作过一次?
知道自己有这个病的,除了当年的医护,除了父母和母亲的娘家人,就只有沈云。
两年前,大四开学那几天忽然发病,陈风怕家人担心,连父母都瞒着。
偏偏,何熙汶说出了准确的时间,八月二十。难道,对方早就认识他?
心念电转,不过一瞬间。满怀着疑惑,陈风昏迷过去。
要想知道答案,只能等醒来以后。前提是,能够醒来…
何熙汶打电话这段时间,仍全速驾驶,为及时赶到最近的医院争分夺秒。这份冷静,仿佛她曾经历过类似的事,而让她有这个经验的,正是陈风。
不妙。
眼见医院将至,前方却堵成了长龙。
绝对不能在这里停下!
现在是和死亡赛跑,速度就是时间。
时间就是陈风的生命!
这位平日里端庄温婉的女教师猛咬牙,一盘子靠边,轿车直直冲上绿化带蹿了出去,丝毫不减速度,驶上人行道,猛按喇叭,吓得行人慌乱逃窜…
“要撑住啊,陈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