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环保局。
大会议室。
十三家企业老板凑在一起，就像一锅正被烹煮煎熬的蚂蚁。
他们之所以敢关掉设备违规排污，正是吃准了县里不断妥协的态度，不敢拿他们怎样。哪曾想，县里竟忽然搞起了突击检查。
政府利剑挥斩下来，当场勒令停产整顿，还说要进一步展开调查。老板们生怕搞不好连人都得赔进去，焦急万分却无人搭理。
等啊等…
好不容易等来个年轻人，可怎么看都像刚喝过酒。即便陈风来的路上一次性嚼了三片口香糖，接连干杯干掉一瓶高度酒还是很显状态。
更夸张的，陈风身后浩浩荡荡全都是熟人，工业园其他企业主几乎都来了。在他们的簇拥下，陈风进入会议室，直直走到主席台坐下。
“他是谁呀？”
一位被整顿的企业主问向后来者，却被回以严肃的嘘声，“安静，听领导讲话。”
领导？
这么年轻的吗？
主席台上，陈风的指节凤眼锤敲了敲桌面，朗声喝问，“五福家具的人来了吗？”
“在这里！”
陈风对举手那人明知故问，“你不是黄世福，你们黄总呢？”
“黄总在住院，我是五福家具的经理黄明远，能代表黄总。”
“哦。”
陈风接过沈云递来的矿泉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说，“你可以回去了。”
黄明远不安地等了半天，得到的却是模棱两可，便问，“领导会怎么处理？”
“等通知！”
陈风摆摆手，不再理会他。黄明远走也不是，不走又怕触怒这位从未见过、不知底细的年轻领导，只能惶惶地退出了会议室。
这一手，无疑快速建立起权威，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陈风才沉着声缓缓问，“知道我为什么要他先走吗？”
现场一片安静，谁敢回答？
陈风自始至终没作自我介绍，知情人也不肯透露。对于排除掉五福家具后的十二家企业主，正应了那句未知即可怕，这份神秘感强化了他的气势。
“曾经，有位领导说过这样的话，小孩子闯祸要打屁股，成年人犯错得讲规矩。我让五福家具先离开，就是在按规矩办事前，给你们一次机会。”
机会？
不正是十二家企业迫切的。
陈风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他们，好一阵才问，“怎么，不想要这个机会？”
“要要要！请领导明示，但凭吩咐，我们一定改。”众人回过味来，连忙争相表态。
敲打到位就该提要求了，“黄世福是你们商会的理事长，五福家具居然也违规排污捅娄子，这是管教不严，是带头兴风作浪啊！”
下方的企业主哪个不是浸淫交际的人精，顿时听出五福家具要倒霉了，再结合陈风说的机会，这是要把责任都算在五福家具头上？
“领导，我们也不想啊，都是黄世福教唆的。”
有人推卸，就有人附和，十二人纷纷点头甩锅。
“真的？”
“真的！”
“理由很牵强呢。”陈风指了指和他一起来的企业主们，又说，“你们得感谢他们替你们求情，哎哟！这话有点绕。”
“县领导已经下了明确指示，对违规排污一事必须严查严打，不但要起诉追究，还要上报到省府，作全省通报曝光。”
“五福家具难辞其咎，你们免于起诉和通报的机会就是交罚款，立刻迁出永昌县！”
说完。
趁着十二家企业主打闷的鸡一般还在发呆惊愕，陈风沉着脸离开会议室。出门前，对邓艺敏暗暗颔首，交给她接力棒。
…
环保局停车场。
陈风换去后座，慵懒靠着闭目养神，“现在他们要考虑的不是谈条件，而是寻求能留下来的机会，人情就送给邓总了。”
两女对视一眼，都静静的让他小睡会儿。
半小时后，陈风接到邓艺敏打来的电话。
“陈助理，谈好了。他们也知道留在永昌是最好的出路，所以，完全接受你提的那些要求，只求不被追究、不遭驱赶。”
挂断电话，陈风望了眼斜对面的县府大楼，打给赵博，“常务，妥了！”
“这么快？”
“那当然。”
“你还在环保局？”
“对。”
“都有谁帮你了？”
陈风不是独揽功劳的人，实话实说，“周霞和沈云，正好都引荐给你？”
“带她们过来吧。”
…
“你小子，以后喝过酒别上来我这里。”
三人刚进常务副县长办公室，赵博就一脸没好气地笑骂，对自家晚辈般亲切。
陈风瘪瘪嘴，大喇喇坐沙发上，“早知道你这么嫌弃，该先去吃碗汤泡饭。”
赵博瞪了他一眼，又和蔼地看向周霞与沈云，招呼两女坐下。周霞惊讶这两人才见第二面吧，关系这么好？沈云本有些局促，倒因自家师哥与大领导这般亲近而轻松不少。
泡茶的秘书动作一滞，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陈风，深深记在心里。副省级及以上领导才有资格配专职秘书，级别以下的官员秘书只是雅称，实则叫联络员，不存在职务编制。
陈风的出现，更像夺走领导青睐的第三者，让他这个当秘书的着实羡慕得紧。
赵博也不着急让陈风作汇报，先对两女肯定了一番，给足了来自领导的鼓励。
“周霞、沈云，不错，都是很优秀的年轻人。丛文，带两位女同志到外面坐坐，我和陈风有些话要单独聊聊。”话音刚落，却见，陈风竟掏出厚厚一沓餐饮发票递给沈云。
“常务，报账是不是找沈秘书就行？”
说话间，又冲沈丛文礼貌地微微一笑。
赵博眉梢抽抽，心头暗骂你小子还真是百家姓不带我赵家人，开口就说钱？
“多少？”
“餐费，五千。”
赵博两边眉梢都抽起来了，也只好对沈丛文点点头，让她带两女出去报账。
“你小子花钱和办事情一样利索啊！”
“五千块搞定县长还不划算？小气。”
“你飘了。”
“那你先听听我办得咋样？”
赵博扔给陈风一支烟，笑说，“不就是把省内重污染企业的安置现状摆出来，让这些企业明白永昌更适合他们，一直拿来要挟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你都知道？”陈风惊愕了，又不觉间坐直。
“我怎么不知道？这叫信息差，县里的官员不肯多花时间收集罢了。就算没有你，我也能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只不过得等到这几个月的大环境。”
陈风这才明白，赵博早就成竹在胸，哪是他自谦的那般能力不足？这么看，自己能一帆风顺倒是因为占了天时，正好赶上另外四个县对重污染企业最排斥的时机。姜还是老的辣！哪里还敢再飘？
“还有，虽说县委书记的态度很重要，也未必架得住老板和老师对我的极力支持，退万步，我还能转调市大局担任一把手，走副市长这条升迁线。所以，还觉得我是为官瘾才付你那五千块钱？”
县委书记、县长一般称老大，比较江湖气，老板至少是市委书记、市长这个级别。赵博道出了其中一位后台正是市委书记或市长，至于另一人，那位老师应该是党委五人小组里的市委专职副书记、市纪委书记、市委组织部长中的一人了。
真硬！真他娘硬！
所以，赵博要多此一举，先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卒当个非正式钦差去搞一搞，究竟用意何在？考验？培养？看上了，想收个宝贝徒弟？茶几下，陈风十指紧扣握了握，自嘲想多了，若真是如此，那必须乐意，不禁渴望也忐忑起来。
奈何，赵博并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转而问他，“我的要求都达标了？”
陈风哪还不懂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朗声说，“税收正常，我完成了。租金全额，超标完成。本地招工占比八成，高出你要求的两成。除此，揭发违规排污一事，十二家企业缴纳的罚款，用来安装更高规格的污染物处理系统应该够了。”
这下，轮到赵博愣住了。
如他这般见惯荣辱、城府深沉，心理素质极高且甚少喜形于色的人，也足足愣了半晌才开怀大笑，“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添烦恼，又得头疼怎样嘉奖你才好呢？等等，谈下来多少家？”
“共三十二家，搞定三十一家。黄世福的五福家具被我剔出去了，可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用来杀鸡儆猴，免得政策松了，他们又要翘尾巴，另外，新理事会也将与我们保持同一步调。”
“办得好！有没有需要我善后的问题？”
“有。五福家具必须从重处理，我查了，《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条，两高《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第七项，都适用。”
“功课做得很足嘛，后面就交给我吧。”
赵博对陈风是越来越满意，“想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的，就一定让你满意。”
拜师可以吗？陈风没这样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了想，试探着说，“有两个，会不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