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企业主们会轻视陈风。
首先，镇长助理这个职位，光听名字就知大小。
其次，政府方来的都是年轻人，两个还是女性。
再者，这顿饭局由邓艺敏邀请撮合，也就是说，并非由政府发起的正式交际。
甚至，有些人已经后悔来了。
众人放开拘谨，交头接耳，现场一片混乱嘈杂，非常不利于集中起来说事情。
“大家都静静！”
邓艺敏霍然起身，沉眉朗喝，“咱们先听陈助理说说他的想法好不好？”
顿时，包房里安静下来。陈风感激地看了眼邓艺敏，这才施施然站起身。
“诸位企业家朋友，你们对我有质疑，我能理解。但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换个角度想，我把大家聚到这里，真的就为了过家家？都是成年人，打场牌、洗个脚多好，当然，我说的是洗素脚。”
霎时，包房里爆起一阵哄笑。
大多企业主因职位对陈风先入为主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被咄咄逼人的质问后，还能面不改色，谈吐轻松幽默，这就叫沉稳和城府。那句换个角度想，也让众人好奇他接下来会怎么推翻质疑。
事实上，陈风也心怀忐忑，生怕赵博那边掉链子。不着声色地望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应该办妥了吧？只能赌一把会不会出现神级配合了。
“俗话说得好，把酒皆朋友。能聚在一起都是缘分，趁着上菜的功夫，我有个节目给大家助助兴。很快，你们的手机就会响，然后收到一个重磅消息。”
众人一愣。
这位年轻官员非但没彰显自己的权威性，反倒卖起关子吊胃口？
也着实勾起了众人的好奇，不等他们多揣测，陈风的话应验了。
一开始，是邓艺敏的手机。
紧接着，铃声响成了一片。
喧哗声起，他们接电话的表情更是震撼得仿佛火星撞了地球。周霞还低声对沈云打趣，“这么多张张得大大的嘴，扔把肉丸子都不会有一个掉地上。”
“周姐，别被他们听见。”
“怕什么？你师哥已经掌控局面了，稍后找个机会问问他爹姓啥？”
“啊？肯定姓陈呀。”
周霞却瞥了瞥嘴，心说，就怕姓赵，赵博对陈风还真是有求必应呢。
此刻，邓艺敏喜极而泣，对陈风更加刮目相看。却没有立刻起身为陈风造势，而是神色复杂地瞪向刚才最先质疑陈风的企业主，仿佛在说，看吧，得罪到权贵了吧？
那人哪还不知道找补，立刻站了起来，清清嗓子才颤颤地说话，“就在刚在，县环保、县工信联合突击检查，勒令十三家违规排污的家具厂停业整顿，是你做的？”
陈风仍旧一脸宠辱不惊的淡然笑意。
“现在，我有资格和大家谈了吧？”
…
谈判，通常会选在更加严肃、专注的地方。
邓艺敏把地点定在酒楼，也有为陈风营造优势的考量。酒文化是我国历史悠久的主流文化之一，是精华还是糟粕，因人而异，见仁见智。
很多唇枪舌剑也拿不下的争论，通过酒精卸下防备、增进距离，反而能迎刃而解。就像今天这种场合，要企业主们配合接受，很不容易！
毕竟，在商言商，都把自身利益摆在首位。
赵博的要求是，税收恢复正常、租金从减半开始回增，且当地招工要达到五成占比。
陈风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原则，开口就是税收租金都正常，当地招工占八成。
换句话说，不但优惠全没了，还得帮扶就业反哺一方水土。
可想而知，没一个企业主愿意答应，纷纷叫嚷着不行就搬。
这时候，陈风这几天做的功课就派上用场了，他举起空酒杯晃了晃，“怕这会儿没人愿意和我碰杯了。无妨，先听我说说当下省内重污染企业的安置现状。”
“当年，各位从省城分流，剑南、宁安、桐溪、遂阳，还有咱们永昌五个县能接纳。大家之所以选择永昌，也不虚伪遮掩，不就是只有这里有优惠政策嘛。”
“先说永昌，这三年，在座都省下了不少，却并不存在各位叫苦那般承担高昂运费。因为，大多厂家的原材料都来自本市，进货的运费降下来，完全能弥补发货运费的涨幅，成本就没变化嘛。所以，你们动不动就要挟的理由，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再说另外四个县，对，你们有退路，有选择。可你们也应该知道，那边的安置区并不是以家具为主，还有别的产业，就失去了品牌抱团的名片效应。而且，他们是被迫接纳，对环保评测要求更高，甚至还限能限耗，这才是影响生产最大的阻碍！”
“我有个同期被分到遂阳工信局，问过他那边的情况。安置政策已过去三年，遂阳早就关闸不接纳，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往外赶。管中窥豹，其他三个县也好不了多少，你们可以去试试嘛。”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租约到期我就算让工业园空着也绝不妥协分毫。为什么？因为再这样搞，有你没你，我永昌都没丁点好处，还不如空着少些污染。这件事我能做主，我说是就是！”
“到那个时候，你们再回来永昌找我喝酒…”陈风把空杯反扣在桌面，“恐怕就没有什么家具工业园了，厂房规格是通用的，我有地有人有财政拨款，搞点什么不好？”
“你们呢？天海之大，何处安身。改行两眼一抹黑？去省外寄人篱下？还是我的话说重了？那我倒杯酒，等你们想想要不要和我干杯，只要还是朋友，我挨个赔不是。”
说完。
陈风又把杯子扣回来，沈云倒是机灵，连忙为他斟满。然后施施然坐下去，静候着这群生意人权衡利弊。
口有点干。这番痛陈分析无异于一场演讲，陈风有些即兴发挥了，好在最终还是把气氛控制在和谐范围。
落在周霞眼里，听在周霞耳里，这份风范恍惚是县长亲临。陈风真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吗？只能说，此子做官太有天赋了，还好，人品也佳，是百姓之福。
而沈云，早就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她梦想中的官员气魄，也是她将来正式踏入仕途的追逐目标。最后得出个结论，初遇陈风就怦然心动，自己眼光真好！
邓艺敏想要站起来做个表率，为支持陈风牵个头，她坐在陈风左侧，却被陈风拉住衣角阻拦。陈风希望其他企业主能自行想通，这样，将来才不会反复无常，这件事才算真的圆满解决。
约莫几分钟，等待很漫长。那位之前与陈风对话的企业主站了起来，遥遥举起满满的白酒，“陈助理，我不但心服，还要口服了这杯酒。我敬你，往后还请你对五棵松家具多多照顾。”
有人带头，便有人接二连三。
陈风刚才那番激昂陈词虽然有夸张恫吓的水分，却也说到了众人心坎上，重污染企业这些年在天海本就不受待见。与其游走别的地方还占不着便宜，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免得搬家劳师伤神。
“要不我再等等？等大伙全都考虑好了，咱们一起来。一个一个的喝，就算铁人也顶不住啊！”陈风的调侃，在逼问那些犹豫的人，也让接受的人好感大生，这么随和的领导，将来一定好处。
十五家全部搞定，陈风这才猛地想起，他们居然都没还价！能怪谁？这不是超额完成赵博布置的任务了嘛，当然，还有另外没来的十七家。
于是，他借口上洗手间打给赵博电话。初步战绩按住不表，让赵博准备会议室，停业整顿那十三家的老板都来了县里办手续，正好一锅端。
返回包房前，又去了吧台。问问账单，整好五千，那八瓶五粮春就占了四千，单看这里的菜价确实便宜。
买了单，开好发票，反正找赵博报账就对了。之所以抢先结账，也为表个态，企业爱地方，地方就大方。
回到包房，陈风朗声宣布，“咱们就是桌上这些酒了，饭后，一起去环保局再搞一场谈判，争取工业园现有企业都是绿水长流的好朋友！”
…
午宴结束。
邓艺敏不乐意了，陈风说，“哪能让你出力又出钱？你要是真想再出点什么，就把现有的理事会解散了，重新选举，你来当这个理事长。”
“我？”
“你人脉好、观点正，主要还和我一条心。工业园是长久大计，我不能完成任务了事，还得考虑将来的企民发展，让你领衔，我才放心。”
陈风这句心怀长远的感慨被周霞听到，上车后便呛声调侃，“还让你领衔我就放心，吃饭那会儿只觉得你像县长，吃完饭的口气就高升省长了。陈风，可别飘了啊！醒醒，你还是个没转正科员的小助理。”
“得嘞，受教受教！”
陈风连忙虚心点头，又朝后座咯咯直笑的沈云做个鬼脸，腹诽周霞像个搞思想工作的政委大姐。然后，望向县城街道倒退的景致，盘算着，行事就得其疾如风，一会儿面对那十三家，定教他们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