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隧道！”
吴明指头蘸酒，在桌上画了个马蹄半圆，“关内所有乡镇都在这条弧上，弧内是沉淀着民族文化的特产积累，弧外的广袤美景延伸到原始森林。”
又在半圆开口处拉出横横一笔，来回划着加粗。
“可惜，被冒火山挡得严严实实，堵住出路。再好的东西卖不出去，再美的风光进不来人，只能困在贫穷中腐烂。要致富先修路，诚不我欺啊！”
听到这里，陈风想起潘莲也说隧道方便进出关。
不难联想，修隧道已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大概源于种种未知的阻碍而一直得不到实现。
“吴乡长，要是修的话，应该从哪儿到哪儿？”
只见。
吴明在马蹄弧的一端点了点，“这是禹龙乡。”
然后斜斜一笔洞穿山脉，桌上的酒液痕迹竟让陈风莫名生出人类与大自然抗争的豪迈。
“就地势论，禹龙乡到凉风垭最短，也最安全，半天翻山的车程可缩短至二十分钟。”
不单单是五个钟头的时间节约，隧道，也意味着安全批量运输得以贯通。
对于关内百姓，不仅是致富路，是医疗生命线，还是提升教育力的希望。
“空想罢了！”
吴明落寞轻叹无奈，递给陈风一支烟。
刘健见状猛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连忙去车上取来一条软中华，双手奉送给陈风。
“吴乡长、刘老哥，你俩这也整得太客气了。”
陈风笑说着并没直接拒绝，接过就拆，取出一包，再把剩下的递还给刘健。
“这包是交朋友，两位老哥送的，我当然要收下。再多，我可接不住了。”
小小细节，不拂面子也不违反纪律，令吴明、刘健二人好感更甚。
露天晚餐也愈发有气氛，刘健开车不喝酒，干脆就劝个不亦乐乎。
话题聊到扶贫工作时，吴明说，“小刘刚才说的那件死胎奇闻，不少人多半要吐槽，又不是旧社会，难道，农民连去医院检查的钱也拿不出来？”
引颈一杯闷酒，幽幽叹。
“她当时考虑的，一是怕真有点事，真舍不得花钱，真就侥幸拖着；再者，还是怕真有点事，会耽误很多时间，家里劳力不够，农活就没人做。”
“没经历过这些，很难设身处地去理解。天天喊着扶贫脱贫，最终喊成句空空的口号。党和国家在宏观上、大方向上是正确的，可落实到地方呢？且不说，从长远可持续性发展的角度去考量，很多官员连解决本质根源的想法都欠奉。”
“选几个典型搞形式主义，大张旗鼓送点油盐米面，拍拍照写写文章敷衍交差。送的油盐米面吃完了怎么办？有几个官员会去担心？反正到那时，扶贫工作也收官了。贫困群众不过是被利用当了回群演，以后再无人问津，继续贫困。”
这番话，吴明虽然带有怨气，却也狠狠撕开了扶贫的遮羞布。
扶贫不是送桶油、拍个照！脱贫也不是一张被迫接受的证书！
陈风是刚从象牙塔出来的新人，本就从小衣食无忧，所以，吴明的揭露令他大为震撼，也感触良多，更认识到，隧道修建势在必行，也迫在眉睫。
这才是解决关内贫困问题的釜底之薪！
后来，陈风请教关内旅游开发的建议。
吴明认为，禹龙作龙头，马槽当龙尾，把农副产品推广与四季绮丽风景相结合，花海、避暑、秋摘、赏雪，打造龙环旅游线，带给陈风颇多灵感。
约莫凌晨，陈风硬是干完一锅鱼、几盘菜，发扬光盘精神后，三人才依依惜别。
约好早上九点，吴明再来卫生院，刘健也提前回家用保温桶盛好热粥送了过来。
…
酒足饭饱，回到病房的陈风打起了瞌睡。
算算，短短数日，已是第二次陪着沈云住院了。好听点，叫共患难，自责些，总会怀疑是自己带给沈云厄运。
这次，陈风没再去隔壁床睡，而是蜷坐在床头跟前的椅子上。他希望沈云醒来第一时间能看到他而安心踏实。
也不知几点。
陈风打了个盹，脑袋重重一点，被脖子的疼痛惊醒。
惺忪睡眼中，沈云正痴痴望着他，带着满足的微笑。
“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
“也不叫我？”
“师哥肯定很累很困，我舍不得。”
陈风揉了揉紧绷的眉间，打趣说，“我的意思是，叫醒我，我也好安心躺在隔壁床，总比缩在椅子上舒服。”
“啊？”
沈云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好似在说，光顾着享受这样注视师哥的惬意时光了，居然没想到这茬，惭愧，惭愧。
陈风连忙把保温桶拿过来。
“饿了吧？刘老哥准备了瘦肉白米粥，热乎着呢。”
“我不想吃。”
却见。
陈风扭开盖子，取出勺子，“还说喂你暖暖胃呢。”
“喂我？”
顿时，沈云劫后余生本该可怜兮兮的美眸绽放异彩连连，忙改口，“我又想吃了。”
当中情愫，陈风哪能体会不到？实在不愿伤害这么好的女孩，眼下，先专心照顾吧。
“嗯，好吃。师哥你也尝尝，咱们用一把勺子没关系的。”
“我刚才吃过了，冷锅鱼下马槽酒，这会儿肚子还撑呢。”
“哦，对了，刘老哥是谁？”
接着。
陈风一边体贴喂粥，一边把认识吴乡长，以及聊过的话都简要说了一遍。
“我的想法是，继续在关内转转，午后，大哥到了这里，你就随他一道回去。一来，去县医院复查会比较放心；二来，袁姐还不知道咱们出事了，免得有个风声害她提心吊胆。”
霎时。
沈云面色一黯，气鼓鼓的。陈风再把一勺粥递到嘴边，她却别过头不满地娇哼一声，“不吃了！”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该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矛盾已经爆发，长痛不如短痛，陈风索性借此机会把话说明，“你知道我这个病，没办法…”
却听。
沈云打断他，“你讨厌我？”
“不是。”
“那就是有可能喜欢我咯？”
“不好说。”
沈云抹了抹眼角快要溢出的泪花，“我希望你能更加振作，像正常人一样看待自己、对待生活，不也是为你好？总不能只许你为我好，不许我为你好吧？”
“其实，只要每天能陪在你身边，走在身后望着你的背影，走在身侧看着你的笑颜，又或在前方，放心把身后交给师哥的安全感，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说完，沈云鼓起勇气与陈风对视。
她要的不多。
也不是承诺。
仅仅希望有个陪伴和追逐的位置，真心实意说得理直气壮，偏偏，每个字又让人感觉那么卑微，卑微到心疼，心疼到再难逃避。
陈风只觉心头的柔软被深深触动，无情的说辞徘徊喉间再也讲不出来。罢了！只要不谈恋爱，和沈云正常相处，不再刻意疏远。
“好啦！我明白了。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咱们一起来就一起回去，不过，你得多吃几口，才有精神陪我完成任务。”
“嗯。”
…
翌日。
九点。
沈云还需要些睡眠去补充精力。吴明如约而至，与陈风联袂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叫邓全。
面子上，总是要招呼二人，得知陈风是青关镇长助理，嘴上虚伪，态度傲慢。
一不起身迎接，二不沙发陪坐，更别提请茶礼节，躺靠着老板椅，盛气凌人。
果然，吴明因为余强的事，得罪过邓全。
吴明也不惯着，单刀直入投诉昨晚的事。
“余强总归被邓院长护着，对陈助理无礼冲撞，是不是该叫过来，当面道个歉？”
“谁说我护着他？我和他不熟啊！”邓全心说，大清早上我这儿来找面子？也配？
“邓院长，咱们知根知底，没必要耍赖吧？”
“吴乡长这话什么意思？又想去县里点我？”
感受着愈发浓郁的火药味，陈风不卑不亢地沉稳浅笑，“既然不熟，那就好办！据群众反映，这些年，余强搞挂号黄牛弄得病患及家属怨声载道，昨晚还冒充医生，对我实施诈骗。要不，咱报警？也帮邓院长一次性解决麻烦。”
“等等！你是刘镇长的助理？我和刘镇长关系很好，以前没听说过你，新调来的？”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人情世故的警告了。邓全想借刘伟的关系以上司之威压制陈风。
陈风依然彬彬微笑，看不出情绪波动，“这是我的事，和刘镇长无关。”
“呵！”邓全明白，老百姓报警没点屁用，官员报警虽说也治不了他，麻烦事总归恶心人，索性挑明，“别说你是他镇的小小助理，就算你是本乡的官员，也管不到我卫生院的头上来，这一点，想必吴乡长已经深有体会了吧？”
“你！”
邓全满脸嘚瑟地刻意乜了眼吴明，气得堂堂一乡之长差点摔桌翻脸，只想把这份窝囊之耻怼回去。
陈风朝吴明投去稍安勿躁的眼色，又故作恍然，“我听懂了！邓院长这是铁了心要包庇余强咯？”
邓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陷阱，趾高气扬，一副你又能把我怎样的倨傲，“包庇就包庇，也不是外人能说三道四的，我卫生院的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两位请吧。”
陈风不理邓全的逐客令，起身上前，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就开始拨号，接通后，轻声说，“老师，是我。我在马槽乡卫生院遇到个特牛掰的人，他连您也不怕。”
然后，把听筒递过去，“邓院长，敢不敢把你刚才的话对他再说一次？”
谁？
邓全狐疑地接过听筒，心中虽有猜度，却懒得客气礼貌，“你谁呀你？”
“赵博。”电话那头的回答掷地有声。
刷！
邓全活像小鬼见阎王，瞬间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