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毕竟是旅游公司的总监,完全可以宣称陪陈风来关内共同考察旅游投资的环境,并且,早已约定好宴请陈风。
营造扳回气势的氛围,阐明陈风本就没打算、没兴趣与这些乡镇领导聚餐,针对陈风的奚落行径也就失去了意义。
事实上,谢飞很快想到这茬,便要为陈风找个台阶下。
却见。
他刚刚迈前半步,就被陈风抬手拦住。显然,陈风已猜到他的意图,对他感激地微微一笑,却不需要他这样做。
若是如此,沈丛文和吴明就尴尬了。
他俩离开?
就是与其他乡镇领导鲜明决裂,一旦撕破脸,人事关系犹如被架在火上烤,被排挤孤立,后续工作也很难开展。
他俩留下?
同样不妥。陈风拍拍屁股走了,沈丛文和吴明还得扛下被众人针对的羞辱,如此一来,他俩会怎么看陈风?
不能荣辱与共,会让沈丛文和吴明失望。
最重要的。
此行的目的是化解被人釜底抽薪的困境。
向勇只是个副镇长,这么多乡镇一二把手把他捧上主位,配合他的演出,实则,站队的是他背后的高伟平。
也就是说,良种高产和土耕旅游已成了县委书记和县长摆在明面上的战场,显然,大多人都不看好曾明辉。
若仅仅求一口气,改变不了什么。
求助市长姜明琛?而今,姜明琛也四面楚歌。能起到效果的靠山,只有陈尚卓,可是,万事都去求爷爷?自己怎么能成长?只能作为用尽全力仍无法扭转颓势时的保险。
所以,眼下,陈风必须直面困难。
大丈夫能屈能伸,坐次桌又何妨?
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突破口是向勇,让他出出气,只要心头舒坦了,后续再劝他深明大义,对话也能柔和些。
“坐!都坐!”
陈风招呼沈丛文、吴明和谢飞,挨着坐下。
又说,“一会儿轮到咱们了,再挨个去给向副镇长敬酒,都要积极表态哈,要全力支持向副镇长主持的项目!”
这番行为和语言,大出所有人意外。无论是己方的沈丛文、吴明和谢飞,还是敌对刁难他的向勇,甚至买码的乡镇领导们,都以为陈风要么自己找个台阶,要么负气而去,总之是要走的。
万万没想到,这样都能忍?
还是说,陈风并没想象那么急智,下不来台,索性摆烂了?
“陈主任!”
向勇疑惑的眉宇缓缓舒展,朗声问,“你真的会支持我?”
“当然。”
陈风干脆起身,抓起酒瓶,端着自己的杯子,来到向勇身旁,姿态放得极低,“只要是为实现全县脱贫,是为让老百姓过上更富裕的日子,我都五体投地,任凭差遣。”
“呵呵。”
向勇冷冷嗤笑,表示不敢苟同,心里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他是农业方面的专家,早有过推演,以关内的地形并不适合主打农业发展,脱贫都难,更遑论致富?
“我可不敢差遣陈主任。”
“向副镇长,想来,咱们之前有很多误会。化干戈为玉帛嘛,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向副镇长多多谅解。”说话间,陈风先为向勇斟酒,再自己倒满,举杯就敬。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没全然撕破脸,场面上的东西还是要的。
迎向陈风满脸真诚致歉的笑意,向勇若是不受这杯酒,就显得太小气了。
“陈主任,要是真的才好。”
第一杯,干了。
紧接着第二杯。
陈风以退为进,即便仍屈居次桌,想来,这些人也不好再落井下石地嘲讽奚落。
到了第三杯,就在向勇举杯要饮时,陈风却说,“等等!”
“怎么?”
“向副镇长,咱们干了这三杯酒,就算尽释前嫌,以后还能成为朋友,对吧?”
这话反倒问得向勇愣住,总不能和解酒喝到一半出尔反尔吧?
“当然。”
“向副镇长大量!午饭后,咱们好好聊聊,认识以来,还没一起喝过茶,趁热打铁嘛,说说交心话。”
闻言,向勇皱皱眉。
第三杯,若是喝了,等同于答应陈风的邀请。
若是不喝?难免要留给众人小人得志的印象。
“陈主任来安排!”
说罢。
再次碰杯。
仰头饮尽。
…
陈风没在午宴上待太久,很快,谢飞提说还有业务上的事要和陈风商量,再叫上沈丛文和吴明,提前离开。
四人离开后,禹龙乡党委书记总感觉没达到预期效果,并没有把陈风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不由得沉着脸。
“向副镇长,你怎么看?”
向勇知道对方问的是陈风,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他能向我低头就对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听闻此言,禹龙乡党委书记的脸色就更沉了。今日设局就是他在背后怂恿,却没完成高伟平的任务。
高伟平要的,是陈风失态,升级与向勇的冲突,两人越是斗得厉害,才越有机会借口大局为重,将旅游开发项目从曾明辉和陈风手上抢过去。
然而,实际的效果却是,向勇似乎并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竟然真就缓和了与陈风的矛盾,如此下去,说不得后继还会出现什么反转变故。
禹龙乡党委书记叫冯一峰,在他看来,稍后陈风和向勇的私下见面,必须得搞破坏!
…
下午三点。
沈丛文和吴明领着谢飞去关内各乡实地考察去了,约定好,等陈风解决了向勇的问题,就过去与他们会合。
禹里茶楼。
取名大禹治水,禹龙乡曾是大禹故里之意。乡下茶楼的包间都是麻将房,喝茶的桌子一排排摆在河边堤上。
陈风迎着清爽河风,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向勇终于姗姗来迟。
“向副镇长,坐!”
陈风连忙起身相请,又招呼来茶楼老板娘,问向勇喜欢什么口味的茶水。
向勇坐下后,玩味调侃,“陈主任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让向哥见笑了。”陈风讪讪自嘲,又说,“午饭那会儿,不就狠狠吃了记向哥的下马威嘛,过去的事,也该消气了吧?”
听陈风忽然转变称呼,叫得更亲切,向勇也没表示反对。
“陈主任…”
“我生得晚,叫我老弟就行。”
陈风接着说,“也因为生得晚,不成熟的地方,还请向哥多多担待。但是,有一点,我分得很清,就是怎样为人民服务。”
听陈风三两句就把话题接入主题,向勇索性做了个请的手势,听陈风继续说。
陈风先递给向勇一支烟,才轻叹一声。
“咱们手边都有全县的重点项目,都被领导支持,不妙的是,项目间出现了冲突。顶着不是办法,那样做,就和咱们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所以,该让步,还得主动让步。”
顿了顿,陈风点燃香烟,又吞吐一口。
“农科方面,我不大懂,向哥才是专家。我也希望,在你的主持和带领下,脱贫致富能够实现。所以,请问一句,你只要有十足的把握,我愿意主动让步,全力配合你!”
十足把握?
这个词语落入耳中,向勇就明白,陈风这套表面服输的说辞实则是在以退为进。哪里是不懂农科?分明就是推演过,关内搞良种高产成不了气候,才会来试探他的底线,也说明,陈风认可他是实实在在想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
为此。
向勇沉默了。
良久,才抓住陈风想要和解的机会,沉声问,“那如果,有人说你手上的旅游开发项目更适合,是不是就该我向你妥协让步?”
“有人?谁?”陈风微笑着摇摇头,“除非向哥你自己这样想,否则,恐怕谁也说服不了你,至少,我就没奢望能劝得了你。”
“是吗?”
向勇猛喝了口茶,咂咂嘴,“农科和旅游哪个更好,你我心里都有数。我们更明白,眼下的局势,只要我不松口,你那个农副产品与旅游相互拉动的亮点就得落空,所以,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弟!”
“向哥快人快语!只要向哥不为难旅游开发,我愿意…”
陈风还没说出开给向勇的好处,就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等等!”
向勇见是高伟平打来,连忙抬手示意等等,起身走到一边去接听。
望着柳树下向勇的背影,陈风浅浅松了口气。
幸好,向勇本质不坏,还是能明辨事理的。道歉也道了,低头也低了,想来,后续的好处最多就是个讨价还价。
只要向勇以专业角度结束农科项目,又或小规模小打小闹,不影响到旅游开发,这次的危机就这样轻松化解了?
太过轻松!
有点一拳砸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陈风下意识有疑虑,便莫名紧张。
果然!
当向勇接完电话回来时,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方才,好不容易才谈判来的和颜悦色,此刻,竟怒气冲冲,眼里的愤怒和厌恶似乎在痛斥陈风是个小人。
“姓陈的,你有够狠啊!就说午饭那会儿,那样下不来台你都忍得住,我当时也奇了怪了,原来猫腻在这里!”
“向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叫我哥,我听着都恶心。”
向勇晃了晃手机,继续呵斥,“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是吧?假惺惺道歉,还约我和解,转身就向县府举报我!”
闻言,陈风站了起来,满脸不解,也禁不住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与刚才那通电话有关。
又听。
向勇冷冷说,“我也是从贫寒家庭一步步拼搏过来的,清廉的品格早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他从兜里摸出五块零钱,拍在桌上,付了自己这杯茶钱,表示与陈风划清界限。
“你向曾县长举报我利用农科项目中饱私囊?可笑!诬陷就能击败我?妄想!”
“我没有!”
“莫须有的诬告,矛头直指和旅游开发有冲突的农科项目,不是你还能有谁?”
向勇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陈风的鼻子喝骂,“姓陈的,我不但要搞,还要大搞特搞!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顺顺当当的!咱们走着瞧!”
说完,在众人看热闹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顿时。
陈风陷入了突来的被动,连忙拨通曾明辉的手机,询问究竟是怎么个事。
电话里,曾明辉说,“正打算告诉你呢,是匿名举报。高书记在组织会议,因为涉及到重点项目,举报电话的抄送件被直接送进了会议室。”
听到这里,陈风已然触摸到这件事背后的蹊跷。
匿名举报,反应迅速,时间点还掐在节骨眼上。
下细想,不就是妥妥在破坏他与向勇的谈判嘛!
“虽然真假还不能判断,却是个好机会,展开调查,就能拖住向勇推广农科的进程,你得抓紧时间,先一步铺开土耕推广。”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的县长嘞!”
陈风还是第一次如眼下这般,面容和语气都像斗败的公鸡,声线沙哑,“你信不信,就是高书记指使举报的,向勇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