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
罗先明敲开陈风的办公室，满脸便秘般欲言又止的表情。陈风故意激将他，有屁就放，没事滚蛋，他才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林佳小长假要来永昌玩。不巧，三号、四号该我值班，我和老赵商量好了，跟他换一号和二号，但得先征求你的同意。”
“林佳？”
“就是琳琳。”
“哦。”
陈风顿时记起，去年，带罗先明到江陵出差时，被罗先明包了一夜的那位陪酒小妹，“你俩还有联系？”
“三哥，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和她…”
罗先明犹豫了半天也没整理好措辞，陈风扔给他一支烟，让他索性坐到沙发上，一边抽，一边慢慢道来。
去年，从江陵回来后，罗先明的确没打算再联系琳琳了。哪曾想，琳琳…林佳却因为一夜叙话而念念不忘，渐渐发现，已不知不觉喜欢上罗先明。
时隔几个月，林佳主动发给罗先明微信，说她已离开会所，找了份商场售货员的工作，卖化妆品这几个月来，生活全然改变，这才有勇气再联系。
长相酷似心上人的女孩能上岸从良，带给罗先明的感受很难用语言描述。而且，还得知，林佳因为喜欢他，想变得更好才鼓足勇气开始新的人生…
网络传情，两人居然好上了。
“三哥，我能想象，如果我家人得知林佳曾做过那个，肯定会反对我们…该说不说，怕你也看不起她，所以，我才瞒着你…”
“能瞒你家人多久？难道一辈子都要偷偷摸摸？”
“我也不知道。”
“我尊重你的选择。当然，你也清楚，这事将来会面临怎样的阻力，要不就彻底瞒着他们。放心，我会当作什么都不知晓。”
话音刚落。
手机响起。
陈风接起曾明辉的电话，对方第一句就是，“出事了，这次的麻烦还不小！”
…
上午，县委常委临时会议上，高伟平强行通过了一个提议，在全县，特别是关内，长期、持续地开展良种高产、科学种养的科技兴农项目。
按道理，这是惠及农民的好事。
偏偏，它与陈风的旅游开发计划中，以土种土养的农副产品作为卖点，产生了严重冲突。
一来，良种高产，意味着关内将来的农产品与普通市场的大棚货没有区别，再无吸引力。
二来，这项目一旦落实，负责的农科团队将指导农民种植指定农作物，并负责帮补后续销售。关内农民的财神爷变了，对旅游开发的积极性就会大打折扣，甚至，当人为煽动的两两冲突发生时，农民多半要站在农科团队这边。
所以，独立看待这件事，的确是兴县大计，没有反对的理由。再结合实际情况，完全就是节骨眼上挖旅游开发项目的墙角，是刘伟利用向勇这杆枪对陈风发起的猛烈攻势，将他一军，更上升到县委书记与县长缠斗较劲的层面。
曾明辉当然要挺身而出，痛陈利弊，劝说一众县委常委把眼光放远些。
奈何，这些县里的掌权大佬并不苟同，权衡他们选择的，是政治利益。
结果可想而知。会上，高伟平噙着玩味，大大方方地主持了投票表决，并以压倒性的优势通过了此项提议。
最可恶的是，早被向勇联络组织的农科团队当即便出发赶往关内，一点不给曾明辉和陈风接招翻盘的时间。
“影响会有多大？”
电话里，不难听出，曾明辉已没有逆转局面的方法，只能先盘点对旅游开发项目的波及。
“很大！”
陈风也如同被打了一闷棍般，倒能冷静沉着地分析，“就全盘来说，少了个收入渠道和引流亮点。但从老百姓的实际收入来讲，影响就太大了。”
“光辉村和大楠村能搞民宿为主的民俗村，因为地方小、密度大，游客在那里中转时，家家户户都提供食宿服务，才能满足客流量的接待需求。”
“这套模式没法在广袤的关内复制。所以，只有很小一部分的关内家庭能挣到这个钱。”
“在我原来的设想里，具有高情绪价值的农副产品才是提升他们收入的主要途径之一。”
“现在看，一旦，农科团队的良种高产在关内推行开来，虽然同样是售卖农产品，单价却是天壤之别，即便产量提升，对比收入也会严重缩水。”
曾明辉沉思片刻，也只能无奈叹息，“既然没怎么影响大局的进展就好，农民收入虽然不比咱们计划里的预想高，但在他们的计划里，也会超出眼下一大截。就这样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
“可是，曾县长…”
陈风不愿委曲求全，对手的狠招无异于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来打压他，“我最怕的，是旅游开发项目没能更大力度地改善农民收入，他们就会失去支持的热情。如果，高书记那边还有后招，咱们就会变得相当被动啊！”
“你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暂时没有。”
陈风皱眉沉声，“只能先跑趟关内了。你刚才说，这个项目是向副镇长提起的，也落到他头上负责，我得找他谈谈。”
“有用吗？”
“他不是你招来的人吗？”
这话落在曾明辉耳里有点呛，倒是事实，“我当初觉得他有农科方面的技术和知识，能以你设计的目标作为指导，帮到你。哪想到，反倒用我看好的矛来攻击我的盾，怪我看走眼了。”
闻言，陈风忙说，“不怪领导，你也是一片好心。想来，向副镇长这样做，是着急有点建树，要怪就怪我没怎么待见他，我知道他所求为何，试试吧，希望他能以老百姓的利益为重。”
“那行，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挂断电话。
陈风躺靠在椅背上，沉沉叹息，又捏着鼻梁，只觉这事并没有电话里说的那么简单，要劝服向勇会很难。
毕竟，当向勇决定站队高伟平且得到政治资源后，人性的贪婪将是和解最大的障碍，自己又能许诺什么？
“三哥，怎么了？”
罗先明凑上来关切。
陈风沉着脸猛一阵摇头，“小长假怕是一天假都没有咯！立刻备车，咱们今天下午就要赶到禹龙乡。”
罗先明心头咯噔，却没丝毫怨言，“好，我马上去。”
刚转身，就听陈风又说，“这样，你和同事们怎么换假都可以，也不用跟我去关内，好好陪陪林佳。”
“三哥，那你？”
“我让谢飞陪我去，用旅游公司的车。”说话间，陈风已起身走到罗先明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车你就留着用，四处游玩也方便些。”
顿时，罗先明感动得无以复加。
往往，身为领导，驾驭下属的方式不在于呵斥或画饼，而是细小处最接地气、最实在的关怀。
…
下午五点。
禹龙乡在望，顺着下坡的盘山路再拐几个弯就能到。
这次，陈风不但叫上谢飞帮他开车，还带上了沈云。
作为旅游开发项目示范村的村书记，沈云不在体制内，更像群众代表，她的话就更有可信度，更容易被广大农村群众信任和听取建议。
在陈风的计划里，如果向勇油盐不进，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地与他对着干，那么，决定性的战场就在于关内老百姓的民意，更倾向哪边？
当然，如果进展顺利，也能借机做好宣传工作。事实上，原本打算国庆后入关常驻，除了与关内各乡镇携手落实准备工作外，民意宣传也是重点工作。
副驾空着，陈风这点倒是非常细心。犹记得，去年与沈云一同来时的凶险，担心沈云触景心悸，所以，陪着沈云坐在后座，能带给沈云莫大的安全感。
还真担心对了！
刚上青禹路，沈云就紧紧抓住陈风的手，一路没松开过。
禹龙乡。
青禹路口，早已经停着几辆越野车和皮卡车。
来迎接陈风的，除了禹龙乡长，还有关内其他几个乡的党委书记或乡长。
之所以这么隆重，倒是事出巧合。在高伟平的授意下，关内的主要官员几个小时前才迎接了由向勇带队的农科团队。这时候，则是两边买码，两边下注，都不得罪。
当然，除了禹龙乡长沈丛文和马槽乡长吴明。
沈丛文原本是赵博的秘书，职级和资历早已酝酿到位，赵博调离前，把他从县府调任到禹龙乡担任镇长，也算回报他多年服侍，有个善始善终。
吴明则算是陈风的老朋友了。上次来关内，遇险后，在马槽乡卫生院结识了吴明，两人一见如故，星光下开怀畅饮，大谈人生理想，惺惺相惜。
一番寒暄后，各回各车，开道引路。
沈丛文递给吴明一个眼色，吴明上了陈风这辆车的副驾。待车辆发动，快人快语，“老弟，除了我和沈乡长，这次的事，怕是没人会支持你。”
“吴大哥，高书记给了你们什么指示？”陈风立刻把握到要点。
吴明点点头，“不光是指示，还有好处。县委的态度要力捧良种高产，必要的时候，旅游开发必须为农业发展让路。”
陈风问，“你和沈乡长的意思是？”
“我们私下商量过，他们爱搞就让他们搞去。我们两个乡一定挺你。不过，头上都有党委书记压着，良种高产还是得做做样子，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划出土特产示范种植基地。”
“谢谢吴大哥。”
“客气了！你来的路上已经在电话里阐述了利弊，不为老百姓谋福利，我当这个乡长也没啥卵用！”
刚到禹龙乡，就有两个铁杆盟友的支持，让陈风心头的焦灼缓解了不少，但他想要的，可不是妥协。
禹乡酒楼。
按程序，无论时间早晚，都该先去乡政府座谈浅浅沟通，却直接杀上饭局，这里面的味道就浓郁了。
吴明说，这是向勇的要求，大伙凑在一起热闹。陈风哪会品不出，这是向勇迫不及待想要耀武扬威。
无妨！
总之，这趟的目的也为了找向勇好好聊聊，迟早要过招，不如趁着酒桌没那么气氛紧张，先热热身。
沈丛文要尽地主之谊，吴明又是陈风熟识的朋友，两人一左一右迎着陈风上了二楼包房。
进门看，两大桌。
向勇早已高坐主桌主位，由禹龙乡党委书记陪在一侧，两人正交头接耳，聊得格外投机。
“陈主任！”向勇立刻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等你好久了，这次一定要喝个尽兴。”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在场的却都明白，这两个领导跟前的大红人正斗得厉害。并且，就目前看，向勇这招釜底抽薪占据了绝对上风。
陈风面带微笑，回应向勇的热情。不料，就在两人揣着八百个心眼子握手寒暄的间隙，禹龙乡党委书记已把主桌就座的人员安排满了，只空着向勇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同样作为全县重点项目的主理人，陈风就要低人一等屈居次桌。
坐在次桌的，几乎都是这票乡党委书记、乡长和分管农业副乡长的随行跟班。
还有沈丛文和吴明，他俩也被排挤到次桌。这就是向勇借禹龙乡党委书记之手，使出的一记下马威。
沈丛文和吴明都始料未及，尴尬愣住。陈风却觉得可笑，这些官员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这些糟粕吗？
当然，坐哪桌可以无所谓。但在浮夸风气和形式主义盛行的官场，高居主桌才有发言权，坐次桌不就自认是跟班了吗？形同自降档次段位，就会颜面尽失、沦为笑话，进而萎靡声势、丧失权威。
又该如何应对？
恰时。
向勇不再假惺惺地理会陈风，此番目的，就是为了要陈风进退维谷，是走是留都得出丑。他施施然回到主桌主位，又噙着玩味和嘲弄，指了指次桌随便某个位置，戏谑逼迫，“陈主任！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