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想去找他闹呀?”
周霞把包里的纸递给女同事,目送她走进厕所,又把陈风拉到一边,劝说别激动。毕竟,老站在厕所门外也不叫个事儿,说不定就真把厕所所长的名头给坐实了。
“这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还能不反击吗?”
“你拿什么反击?口水?拳头?还是凳子?”
“我…”
周霞见陈风哑言,轻叹一声,“明年挂职期满,他就走了,忍忍吧。你要来上班,我把你东西收拾收拾,在党政办给你腾个地儿,他出了气就不会继续为难你。”
“这他妈能忍?”陈风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
“你别跟我叫劲呀…”
周霞白了陈风一眼,本能地抱起陈风的拳头,心疼地查看有没有受伤。
“以前,我挺喜欢抱着手机啃小说,那种没有隔夜仇的爽文。主角受了气,当场就得百倍奉还,看得人相当解气。”
“可是,生活不是爽文,我也希望你能怼回去,可实际情况是你出差回来后就没报过到,也没跟刘镇长知会一声。”
“不巧,赶上张兴和醉驾意外身亡,全县机关干部为此开展纪律作风整顿活动。这节骨眼上,不知情的,只会觉得你理应受罚,认为刘镇长做得没毛病。”
“这时候,你再往枪口上撞,就不是解气,而是找气受。咱先忍忍,你想想,怨气积累得越多,压抑得越久,有朝一日,你打脸回去可不是一般的爽啊!”
说完,周霞便定定注视着陈风,希望他能忍一时风平浪静。
陈风索性闭上眼。
回想参公以来,时间虽不长,打交道的、打擂台的,貌似多是县委书记、县长这个级别。刘伟远远不在他眼界中,也远远不够格与他较量。
这么一想,心里舒服多了,就让这个跳梁小丑再蹦跶几天。
“你倒挺会诓我的,行!听你的。”
“你可答应了,可不许回头再闹。”
“我还能骗你吗?”
“先去抬办公桌,搬到党政办去。”
…
党政办办公室。
陈风的到来,惹得一众同事意外。好在没人窃窃私语去议论,毕竟当着人面,总要顾忌抬头不见低头见。
陈风伏案钻研起自己该办的事,渐渐就陷入聚精会神的忘我。
期间,刘伟到门口晃了一眼。想来,是发现厕所门外的办公桌不见了,过来看看究竟,倒没再为难陈风。
只是没当场为难。
快到中午,镇政府机关微信工作群弹出一条消息。刘伟发的,还专门@了陈风,内容是:「经组织研究决定,陈风同志自接到通知次日起,赴长青村开展驻村扶贫工作,截止日另行通知。收到请回复。」
“操!”
被手机提示音惊醒的陈风,看到消息时,脱口就是句心里话。
这是要把他赶走的节奏!他于公于私的活动都将变得不方便。
长青村虽然在关外,却也是山路十八弯的偏僻。再说,有了桂老板的操持,那里早就遍地茶园,村民偷着乐、偷着富,还需要扶个鸡毛的贫?
等等!
老师和桂老板结缘的地方,去看看也挺好。
再转念想,不用面对刘伟,何尝不中下怀?
只等说服陈尚卓,让隧道项目获批,资金顺利到位,就该曾明辉来找他了。到时,稳在山里唱出三顾茅庐,倒要刘伟知道脸儿为什么那样红!
陈风恍然,在赵博的教导下,终于隐约触摸到走一步看三步的睿智远见。
于是,他没抵触,在微信工作群里@刘伟,回复:「收到,服从安排。」
然而。
下一秒,陈风的脸色就涨红得猪肝一般,被气的。
正在群里吃瓜的同事们也纷纷抬眼,朝瓜主望来。
陈风猛拍桌面。
“卧槽尼玛!”这句经典国骂还未出口,就被周霞上前捏住他肩头,蹙眉看着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他被踢出群了!
作为一名光荣的选调生,作为镇长助理,作为前常务副县长的门生,被小心眼的镇长踢出了工作群。
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陈风,千万要忍着!别忘了明天是葛阿姨的葬礼,千万别再惹事端,我下午请假帮你收拾行李。”
…
是夜。
陈风蹲在马路对面,已经抽了三支烟。
烟有瘾,酒有瘾,和好兄弟、好朋友时常把酒言欢,弹烟取乐的时光也会上瘾。
可惜,彭氏凉面的招牌还挂着,灯却熄了。二嫂再也回不来,二哥亦身陷囹圄。
“外边凉!”
“明天就走了,我想多看一眼。”
“又不是不回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当初结拜,说什么以命相待,绝不让哥哥嫂嫂们受委屈,结果呢,我丁点儿都没办到。”
今晚,好友们都来聚聚,为陈风践行。做好饭菜端上桌,陈风却跑去楼下蹲着,周霞便自告奋勇下楼来叫他。
“好了,上去吧,别让大家都等着。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你也别责怪自己。”
周霞扶着陈风起来,做贼心虚般望了楼上一眼,又压低声继续说,“早点让大伙散了。”
“为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就怕时间不够。”
“好吧。”
故而。
被愁云笼罩,完全兴奋不起来的晚宴上,在沈云向陈风汇报养老保险增补名额配置与农村信用社逐户贷款顺利收官后,陈风以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办丧事为由,让王东风、沈云、文珊珊、袁丽和谢飞都早点回去。
“我又走不远,长青村而已,你们想我随时可以来看我。”
…
三楼。
陈风洗完澡便回了卧室,好奇周霞要对他说什么特别的,需要他尽早结束晚宴,难道还能说个通夜不成。
等了好一阵,终于,周霞从卫生间出来。裹着居家浴巾,浑身湿漉漉又热气腾腾,就直接走进陈风卧室。
“周霞,你?”
在陈风的惊愕中,周霞嘶啦一声掀开浴巾,丢落一旁,将自己的美轮美奂展示于情郎眼前。
这完全出乎陈风的意料,“你不是说,咱俩当断则断吗?”
“我也没说要回头吃你这个窝边草。”
“那这是什么意思?”
周霞大喇喇走到床边,掀开被褥躺了进去,“就想和你说说话,习惯了裸睡,你别碰我。”
陈风自然明白,周霞这叫嘴硬。
他耸耸肩,一副乐意奉陪的表情,也爬上床,钻进了被窝。倒是十分听话地,与美妙酮体隔着安全距离,又和周霞心有灵犀地各自转过身,背向对方。
“想说什么?”
“又没心情说了。”
“哦。”
半分钟…一分钟…三分钟,沉默弥漫于整个房间,两人都睁着眼,却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周霞先忍不住,冷声说,“你真不碰我?”
“来了!”
紧接着,陈风久违的激情在经历过悲伤后,格外激烈…
不知过了多久。
风停雨歇,周霞窝在陈风怀里大喘着粗气。陈风则意犹未尽地把玩着那对小巧精致,“尺寸见长啊!”
“陈风,刚才…你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这真是最后一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为你打气,就是忽然觉得这样做,能让你更振作些。”
说完。
周霞挣脱陈风的怀抱,忍住不舍,咬牙起身下床,捡起浴巾胡乱裹着,便匆匆离开了卧室。
就像一场幻梦,陈风刚刚复燃的喜悦,瞬间僵在脸上。
有种空虚,叫爱而不得。比之更空虚的空虚,是爱做了,仍旧不得,周霞的性格太要强了。
同时,也让陈风清晰意识到,他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
死亡,有很多种方式。
无论哪种,身后事都得办得风风光光。这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传统,人活着,要体体面面;人走了,也得体体面面。
陈风和王东风都代替彭浪披麻戴孝。他俩没有丝毫忌讳,只知道,彭浪若在,一定会这样做,兄弟亦往,才是兄弟!
两日停殓,这种地方习俗,是为释怀家属的不舍,能与逝者多待待,倾诉衷肠,也为通知各方亲友安排时间来悼念。
今天是正丧。参加丧礼的亲友宾客都会送上帛金,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还了逝者在生时的情,也是帮衬家属的义。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哪曾想,说钱的场合便有龌龊。
就连已魂归黄泉的葛翠珍也没想到,她那群不孝的儿女子孙,竟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这些人,没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却堵在彭浪家布置灵堂的堂屋外,挨个的收取帛金。
“混账!这些人还要点脸吗?”
昨天还好几次劝陈风别冲动的周霞,反倒是第一个看不下去,怒火中烧。
“算了,他们毕竟是葛阿姨的血脉,由他们去,顺利办完丧事最重要。”
“大哥说得对,咱们也不在乎那几个钱。”
王东风和陈风先后劝住周霞,免得闹出事端,葛翠珍走得也不安详。还朝来帮忙的沈云、潘莲、袁丽、谢飞他们连使眼色,希望大家都忍耐着。
只不过,总有人忍不了。
邓艺敏来了,领着工业园的企业主们前来吊唁。她曾对彭浪有意思,也因为彭浪才结识陈风,才摆脱窒息的噩梦,并获得再次书写人生的机会。
她只认彭浪,陈风代替彭浪守孝,便只认陈风。
偏偏,这么多企业主的帛金,一定也多得馋人。
于是。
冲突随之诞生。
“凭什么要把帛金交给你们?”邓艺敏被拦住后,厉声质问。
这些不孝子也不好得罪她,便说,“我们才是我妈的子女。”
“拿什么证明?”
“不是,邓总,你这话就不对了,这还需要证明吗?镇上都知道我们妈是葛翠珍,她走了,办丧事,我们待客写礼天经地义啊!”
听这些人说得振振有词,邓艺敏笑了,眼里满是厌恶。
“好个天经地义!这是哪?这房子不是你们任何一个的吧?葛阿姨流落街头时,你们怎么不出来认妈?不说赡养她是天经地义?”
顿时。
周围的宾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孝子们难耐脸红,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伤了自尊。
“邓总,你这话就说远了。我妈想在她干儿子、干女儿家住,我们总不能拦着不让吧?”
“无耻之尤!”
邓艺敏怒斥一句,实在不想与这些猪狗不如、玷污灵堂的白眼狼再做无谓纠缠,领着大部队转头就朝陈风他们走去。
眼见着到手的鸭子飞了。甚至,不孝子们还飞速算了账,这些企业老板出手最低也得一千,三十来个就是三万多啊!
“等等!”
葛翠珍的大儿子冲了上去,拦在邓艺敏和陈风中间,竟指着陈风的鼻子威胁,“我看你们哪个敢收钱!”
“是你们忽然就跑来,抢着收帛金,我们也没干预,怎么就疯狗似的扑过来咬人?”陈风着实忍不住了。
“你骂谁疯狗呢?”
“嘴巴放干净点!”
这群见钱眼开的不孝子,看在钱的份上倒显得团结,聚拢来,仗着己方人多。
“这是我妈的葬礼,劝你们掂量点!我们站着理,不怕你们有派出所撑腰!”
“就是!这里不欢迎你们!”
“滚吧!”
冷冷看着面前这群打足了鸡血般,口吐芬芳的不孝子,陈风不禁怒极反笑。
压得青关双风快喘不过气的憋屈苦闷,终于被点燃导火索,要彻底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