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节哀啊！”
接到陈风的电话，赵博感慨世事无常，若他晚点调离永昌，说不定能发挥些作用。
在陈风看来，即便当时有老师出手，仍改变不了什么，非但如此，赵博还会惹火上身遭到报复打压。毕竟，放眼整个天海省，有谁能触怒陈尚卓的威严仍能保全自己的？
或许，就连现任省委书记杜玺峰也得对陈尚卓礼让三分，不过是他众多门生之一。
“小风，我没想到张涛居然是墙头草。他入不了你的班底，倒可以借曾县长的威势利用他。五年计划没有主政官员的支持，很难落实，抽时间早点和曾县长见一面吧。”
“好的，老师。”
陈风咬了咬嘴皮，缓缓松开，小心翼翼地问，“老师，如果遇到不平事，需要你大义灭亲，你能做到吗？”
“怎么这样问？”
远在戎州市的赵博不由得皱起眉头，直觉这个问题并非无的放矢，很可能与之前陈风朋友遇害的案子有关。
师徒俩默契的一阵沉默后…
赵博才沉声说，“孩子，义和亲之间，谁拎得清啊！因人而异，情况不同，选择就不同。甚至，艰难的抉择没落到自己身上，谁都不能肯定实际会怎样选。我给不了你意见，也没人能给你意见，全凭你按本心行事，只要无愧于心，便无惧他人指三道四。”
“谢谢老师…”陈风仍是满腹心事的口吻，又补充一句，“你说了和没说一样。”
“呵呵，你小子！”
赵博自嘲地笑了笑，试图让这次通话的气氛不那么沉重，“还不是你话吊半截。”
“对不起。”
“诶？我可没责怪你，道哪门子歉？”
“我是说，拜你为师那会儿，我就隐瞒了一些情况。你被调走前，提到省内几个政治派系，那时就该坦白，最终还是没告诉你…其实，我，我爷爷是你敌对派系的大boss！”
“什么？”
陈风支支吾吾的坦诚，令一向心态沉稳的赵博也语面大惊。既然话头撩出来了，陈风毅然选择相信赵博，相信尊敬的老师不会因此改变对他态度，“我是陈尚卓的亲孙子。”
“啊这…”电话里，赵博的呼吸明显粗重了许多，“你等等，先容我缓缓。”
…
一个多小时后，陈风挂断电话，心头大石也松脱，赵博对他的关爱一如既往。
之前还说给不了意见，却是设身处地，完全站在陈风利益得失和未来规划的角度，贴心教导了陈风很多成熟观点与行事手段。
在这个无数人趋之若鹜又转眼浮沉的名利场，陈风很幸运，开局就遇到赵博这么好的老师，赵博是真心实意在为他塑造前程。
赵博劝他不要着急，小不忍则乱大谋。
陈风若贸然把陈海的罪行抖出来，首当其冲的，是陈家为保家人和声誉的凌厉雷霆。那时，陈风非但要彻底失去陈家的资源，还将被视为逆子而阻拦他进步。
甚至，其他派系会趁机大做文章，利用陈风攻击阁老派。这无关伸张正义，斗争唯有一个结果，割让利益的妥协。那时，陈风只怕要沦为用完就扔的牺牲品。
真相仍无法昭告，冤屈也仍不能昭雪。
能告诫陈风这些，说明赵博已抛却变革派的立场，在他眼里，最重视的还是宝贝徒弟。
当然，这并不代表就要陈风放弃正义，眼睁睁看着含冤入狱的彭浪在黑暗中慢慢腐烂。
赵博引用卧薪尝胆的典故，还说勾践那样仍不够。他建议陈风装作不知情，利用陈尚卓对孙子流落在外的歉疚，要来更多的政治资源，更快进步，只有坐拥足够的势力和话语权，才能跳出棋盘，而不是做一枚任人拿捏的棋子。
他希望陈风不要因功利的手段而怀有负罪感，这就好比战争时的两军对垒。骗来敌人的军粮并不可耻，静静壮大自己的实力击溃对方才是王道，也是陈风要走的官道。拯救朋友、为民做主，又或致富一方，是实现的唯一机会。
这将是场持久战，颇有战国范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忍耐。最为迫切的部分，是先把彭浪从冤狱中救出来，还他自由。
那就需要在陈尚卓不敏感猜忌的情况下，使手段让高伟平亲口承认制造冤案，陈风手上社保舞弊案的资料将成为重要杀手锏。
只不过…
开卷立案相当困难，需要同为地方主政官的曾明辉支持，要得到这位新任县长的支持，就得拿出相应能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社会，尤其官场，便是这般现实。
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何实施关内旅游开发的五年计划成了核心的关键。赵博的分析和指点，令陈风醍醐灌顶，收拾好心情，决定先去求见县长曾明辉。
…
永昌大酒店，坐北朝南的后院。
曾明辉个子不高，属于瘦咖型。年纪也不大，读完博士便由引进生身份挂职副县长，而今，调来永昌县主政一方，才三十出头。
毛寸更显他的痞气，不知底细，根本看不出他是正处级官员，也看不出他是燕大博士，说明他早已铅华洗尽，有了内敛的城府。
“哎哟，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因为陈风提前电话预约，曾明辉支走秘书，开门便知是谁，表现出的热情欢迎就像多年未见的平辈好友，令陈风受宠若惊，“自从赵主任推荐了你，我可是天天盼着一睹风采。你要是再不来找我，我都要误以为被你小觑了。”
曾明辉亲切地拉着陈风沙发入座，把烟罐递给他。
陈风就像屁股着火一样，立刻弹起，哪敢想当然？
“曾县长，请您稍等，我先泡茶。”
“来我这里做客，你倒忙活上了。”
嘴上虽这么说，曾明辉却是稳稳坐着，理所应当地看着下级后辈沏好茶，又敬来烟，再由陈风护着火苗点燃。
短短一个照面，陈风便微微冷汗，这个曾明辉可不好交道啊！不卑不亢就强调了主次尊卑，绝对是只笑面虎。
首先，赵博虽已调离，余威仍让永昌官员提到他时，缅怀尊称常务。常务副县长虽比市发改委主任矮半级，却是他曾威震一方的证明。
曾明辉强调赵主任，是暗示陈风：你的靠山不在这里了，他把你推荐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忠心耿耿，为我所用。
所以，紧接着那句“再不来找我就是小觑”实则在捧杀，责备陈风不积极主动参见，扣了他一个藐视上级的帽子。
迎着陈风入座再推过去烟罐，而不是抽出一支烟递给陈风，热情下藏着不情不愿，便是正式的敲打，看陈风醒不醒眼，看他如何救场。
过场越多，就越虚伪。陈风谨记这个道理，相比第一次见赵博简直天差地别。
“曾县长，还请多多体谅。这段时间忙着给老人办身后事，就愚钝疏忽了。”
“小陈，别那么说。”曾明辉摆摆手，又招呼着，“快坐。”
待陈风坐下后，才面泛同悲地道了声节哀，“能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就得尊重你的难处，再说，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陈风连声赔笑，感激领导理解。
他想直入正题，不喜虚与委蛇。
“曾县长…”
哪知，刚开口，就被曾明辉打断。似乎，曾明辉已拿捏住他的节奏，抢先一步抛出试探，也给了他一个选择立场的难题。
“小陈，我对府办推荐的联络员不太满意。不如这样吧，反正后面你要安心为我办事，干脆来我身边当秘书。”
“谢谢县长抬爱与肯定，激励的殊荣铭记于心，只不过…”
陈风哪会品不出里面的道道？机会虽好，却不适合他的路子与基调，一旦答应，便沦为没有自主性的牵线木偶。
“不瞒您说，我还是希望在基层一线多锻炼，打牢基础。”
“哦。”
曾明辉眉梢一挑，掩盖住失望，“人各有志嘛，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好的，不过…”
很快，曾明辉便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来了个大转折。
“我看了你的计划案，前景特别好，但前提条件是修建凉风垭到禹龙乡的隧道，工程不小，造价也得是天文数字，钱从哪里来？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后续要我支持你，也没地方支持，对吧？”
顿时。
陈风心头咯噔，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不会去市里提案化缘。
却是，受到赵博点拨后，这种胁迫已难不倒陈风，反能釜底抽薪来一招就坡下驴，“县长您说得很对，修不了隧道一切都是空谈。所以，只要隧道的事批下来，钱也到位，您就一定支持我？”
曾明辉心头不以为然，就凭你？空有理想的毛头小子，还不慢慢把你调教得俯首帖耳？
自然就答应得爽快，“当然！”
却见。
陈风忽然站起，向曾明辉递出手。曾明辉显然没料到他说走就走，“你这是要干嘛？”
“我得抓紧时间跑隧道的款子，咱们可说好了，一言为定！”
“哦，你有信心？”
霎时，曾明辉自以为掌控局面的气势仿佛被什么冻住了似的。
这次见面，本以为背调足够详细，本以为这样的人才连同未来的政绩都将被牢牢抓在手中，却是短短一支烟的功夫，这位春风得意的县长就拎不清了，陈风究竟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神秘莫测？
…
陈风有这个自信，按陈尚卓之前的真情流露，只要一通电话，这次再不会被拒绝。
拿国家的钱为子孙后代进步，比交出个凶手孙子轻松多了。
却是没鲁莽妄动，准备充分才好一举拿下，联系陈尚卓前，还得先演练一番说辞。
翌日。
周霞仿佛习惯了陈风不坐班的习惯，招呼不打就上班去了。其他人则合力忙着葛翠珍的丧事，停殓两天，明日下葬。
陈风觉得还是得去趟镇政府，毕竟，能纵容他肆意妄为的靠山已调离，可别在这些小细节上被人拿着把柄落井下石。
“卧槽！我办公室呢？”
门锁着，锁换了，就连独属于他的门头也被拆了，这不妥妥是被人偷家了嘛！
陈风没去找刘伟。张兴和死后，由刘伟暂代主持党委工作，气焰只会更嚣张。
而且，他有九成把握，这是刘伟给他穿小鞋的小人行径。
先去党政办找周霞问问情况，周霞见到他也是大感意外。
“你怎么来了？”
“上班呀，我怎么不能来？”陈风低声说，“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由了，得低调。”
顿时，周霞的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你现在想低调也低调不成了。”
“啥意思？”
“跟我来。”
于是，周霞领着陈风来到了二楼尽头的厕所外。
男女厕所门间隔的墙边，摆着张办公桌，就像公共厕所的收费台，还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略让人反胃的气味。
办公桌上的文具和文件架，陈风倒眼熟，不就是刚来那会儿，周霞为他准备，又按他自己的风格喜好摆放的嘛。
“混账！刘伟这王八蛋欺人太甚！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好些天了。我想着，反正你又不来上班，不知道就不会被恶心咯。”
原来。
陈风没来镇政府这段时间，刘伟把他的办公桌搬去了厕所门口以儆效尤，惹人嘲笑。
要说没收他的房间也就得了，偏偏，刘伟还干出如此恶心的卑劣行径，有好戏看了…
就在这时，一名矮胖矮胖的女同事跑了过来。
她没认出陈风，倒是和周霞微笑着点头招呼。
然后，竟拉开没上锁的抽屉翻找。
“你在找什么？”
“卫生纸，我来得急，忘带了。”
顿时，周霞连忙捂嘴，忍不住笑出声来。至于陈风，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乖乖隆地洞，还真把他当厕所所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