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谭双红刚满十八岁。
过去,有个说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今,农村家庭的教育问题则演变成两极分化。虽然有很多孩子考上大学,步入城市或反哺农村,但是,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便辍学务农打工,仍然是存在于农村的广泛现象。
因为家庭变故,谭双红小时候要么寄居在远房亲戚家,要么跟在飘摇的父亲身边相依为命。这种境况使得她勉强念完初中便早早进入社会,童工问题不好监察,却也给了苦命人一线生机,长期在餐馆后厨洗盘子。
就是她十八岁这年,父亲突发疾病,需要一段长时间的治疗休养。这意味着,不但家庭收入锐减,还得扛上巨额医药费的压力,显然,洗碗工那点杯水车薪想要度过当下的困境,远远不够。
也是这个时候,谭双红偶遇在会所当小姐的同学老乡。两三万的月入令她心动了,这样的收入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困难,但她绝对接受不了出卖身体的堕落,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去会所当服务员,收入相比在餐馆洗碗也翻了好几番。
夜店抛头露脸,总归要惹来怀疑和误会,便瞒着父亲。
从那日开始,她白天在医院照顾父亲,晚上去夜店迎宾倒酒,能睡眠休息的时间很短。就像不能说话的无声悲然,她默默地扛起家庭重担,恪守孝道。
期间,少不了面对猥琐的欲望直视,也常遭遇只能默默忍受的咸猪手。终究,某天,还是被醉酒的客人拽进洗手间,撕扯衣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好在,刘伟救了她。
那时的刘伟已结婚一年,自己无能反怀疑妻子,是他刚开始家暴的时候。恰逢蹲苗育苗名额落到他身上,即将下派青关镇挂职镇长。多番事搞得心情杂陈,便答应朋友去江陵散心的邀约,实则,也是朋友对他的政治投资。
这些人自然不知道刘伟与太监无异的秘密,点了满屋子不着片缕的所谓演员。刘伟酸楚吃味,还不好声张,只能憋着,当他目睹朋友强迫服务员拽进洗手间时,老子玩不了谁都别想玩的心理不平衡就演化成了后来的凛然。
虽然,刘伟救下谭双红的出发点并不纯粹,却在谭双红青涩稚嫩的心灵留下了高大伟岸的形象。
也源于这种不纯粹,刘伟利用谭双红对他的好感,打起了歪主意,想调教一个满足私欲的禁脔。
之所以是谭双红,源于哑巴的生理残缺,这让刘伟生出同病相怜的共鸣,尽管这种共鸣很扭曲。
服务员的薪水并不够承担父亲的医药费,但刘伟可以,谭双红终究还是答应了刘伟提出的交易。
曾经坚强自爱的女孩,终于向现实妥协。
她不断找理由麻醉自己。并不讨厌刘伟,甚至还有情窦初开的喜欢,委身做情妇似乎就没那么糟糕。当然,在交心的朋友琳琳跟前,难免虚荣地撒下奔赴爱情的谎言,或许,这个谎言也是谭双红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憧憬…
纸是包不住火的。身为人父,谭木匠担心女儿短时间内从哪儿筹来的这么大一笔钱?奔赴爱情的谎言终究还是在父爱的紧张下被戳穿,因为那个男人并没到他面前立下会照顾女儿的承诺,谭双红被逼得只能比划出实情…
倔强的谭双红不听父亲劝阻,父女俩就此闹翻。甚至,连女儿后来寄钱寄物,也都一一拒收退件。
日子一天天过去,谭木匠后悔了。很想多理解女儿,很想重归于好,却是始终拿不下脸主动开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江陵的陈风适逢其会,成了谭木匠与女儿冰释前嫌的牵线人。
两年来,谭木匠每次想念女儿,就照着女儿的模样雕刻一点,终于在陈风到来时完成。
一樽父亲把女儿抱在腿上的精致木雕。父亲慈祥的笑容里,浅露几分悔疚,年幼的女儿则是谭双红曾经天真无邪的童年烂漫,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此刻,这樽木雕就摆在象山情庭院火锅某个雅间的餐桌上。早已哭花妆容的谭双红,从爱不释手到立住端详,俏脸爬满了成长的疼痛与亲情的追思。
也正是这樽木雕令父女隔空释怀的取巧,陈风甚至不用多说什么,已获得了谭双红很大程度上的信任。
“谭叔怕他来看你会不方便,希望你得空了能去看看他,这些年一直没搬,就怕你找不着回家的路。”
良久。
谭双红才从无法按捺的失态中收拾情绪,在手机记事本上键入谢谢二字,递给陈风看。
“有句话…嗐!”
陈风顿了顿,总觉得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会显得失礼,心头纠结片刻,才决定照实讲。
“我知道刘伟的秘密,他不能人道,要是你不愿意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可以打断我。”
陈风留白给谭双红。只见谭双红面露惊愕,又自怨自艾地在手机上键入,「可以说。」
“你才二十花季,还有大把好年华,难道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身心尽毁?离开他吧,和谭叔好好生活。不要担心他对你们不利,毕竟身份敏感,我也会帮你。”
却见。
谭双红微微摇头苦笑,唇角净是认命的酸涩,落寞又惆怅。
「陈大哥,谢谢你为我考虑。他对我很好,去年怕我闷,又出钱为我开了这家店。他经常枕在我腿上哭,只想求丝慰藉,不是我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我。」
“可是…”
陈风本打算劝服谭双红离开刘伟后,借谭双红的口,把这些事都告知何熙汶,也让何熙汶下定决心奔赴自由,可谓一石二鸟。
然而,他却错判了谭双红对刘伟的情意,也低估了这个女孩有恩必报、予人着想的善良。一时间,就不好再提心里的小九九。
却是。
恍惚瞥见,谭双红连衣裙的领口下,有那么一瞬间,隐约露出道淡红伤痕。
联想刘伟曾家暴何熙汶的变态恶行,不自觉就紧张脱口,“他连你也打?”
谭双红连忙摆手摇头,表示没有。
陈风怕对方迫于刘伟的淫威,也是摊开来劝说谭双红离开刘伟的机会,便不依不饶逼问,“我都看见了,你领口下…”
谭双红面色一滞,就怕这件事会通过陈风传到父亲耳里。她蹙眉咬牙思忖好一阵,终于,面泛羞红地作出了一个决定。
「替我保密,别让我爸担心。」
起身走到门口,将雅间门反锁。
谭双红这才背对着陈风缓缓拉开连衣裙后背的拉链,又将裙衣褪至腰间,展露青紫交加、新旧交叠,满是鞭痕的裸背。
“啊这…”
陈风看得惊悚,也看得十分心疼。谭双红则穿好连衣裙,再转过身,打字解释,「是他打的,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个中细节涉及房事隐秘,谭双红羞于出口,想了想,她这样表述,「每个人满足需求的方式都不同,相信你能理解。」
也确实,陈风理解了。
只是没想到,原以为刘伟最多在女孩身上逞口舌之爽,施指尖之威,无非亲亲摸摸、用手捅捅。事实却是,刘伟渐渐把谭双红当作何熙汶的替代品,将家暴演变成性方面的虐待,这种虐待能在心理假性高潮时,获得扭曲的满足。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玩得花,旁人还能说什么?
“明白了,我不会告诉谭叔,害得他又难过。”陈风喝了口茶,清清嗓,再叮嘱,“对了,我和刘伟有过节,最好别让他知道咱们见过面,免得他迁怒于你。说来好笑,我是他助理,刚报到就被他出卖,没有一天真正共事过。”
谭双红心口一松,点头感激。
忽然,她想起什么,连忙打字,「有件关于你的事?」
“什么事?”
谭双红念着陈风的恩,又恰好听到些坏消息,反正与刘伟无关,倒是能大大方方提醒,免得陈风蒙在鼓里。
「前不久,有晚他来找我,表现得很开心。说一直很讨厌的助理倒了大霉,朋友遇害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他还说,那天高书记陪同去青关镇的人叫陈少,后来,高书记对知道这件事的人下了封口令,他有个亲近的部下酒后失言才不慎透露。」
「他认为,陈少肯定和杀人案脱不了干系。你却像个盲投苍蝇般四处碰壁,不知道关键人物的存在,为此,他还幸灾乐祸。」
“陈少?”
陈风猛然坐直身,本是受人之托带话送物,竟意外地得知了重要线索,不禁迫切追问,“刘伟还说了什么关于那个陈少的?”
谭双红下细回忆片刻,又打字。
「我当时也听不大懂,只听他说应该是哪个省委常委的儿子。他刚来永昌时,那个大官的儿子就在这里犯下类似的事,被高书记捂得严严实实。这次,能让高书记鞍前马后,又姓陈的,多半是同一个人。」
这段文字落在陈风眼里,顿觉晕眩,心头翻起了滔天巨浪。
在谭双红传递的信息里,刘伟的分析不无道理。同样,天海省现任省委常委只有一人姓陈,正是陈风的大伯,陈寒柏。难怪,陈尚卓会拒绝哭诉哀求的孙子请他出手,也难怪,刑警队要捏造证据栽赃嫁祸。
真凶竟是陈海!
迟来的线索,让陈风对翻案拯救彭浪,还个公道清白,看到了曙光。
可是,这势必要与爷爷陈尚卓为首的血脉家人正面对决,反目成仇。
再怎么说,陈海也是自己的堂哥。大义灭亲说得痛快,真要那样做,大多犹豫踌躇,没几个人能灭得下去。
猛然。
庞杂涌来的纷乱思绪,乱得陈风连目光都失焦空洞,幻觉置身于十字路口,一边标着正义,一边写着亲情。
与那一大家人,有亲情吗?
不!
甚至连应该的熟悉都没有。
故而。
心念归于坚定,何来纠结?
他明白,要将真相公诸于世,必定会遭遇几乎没有对抗之力的阻碍,却不影响他的决心。眼下要做的,是向能够信任的专业人士请教,从长计议、从稳盘算,而不是孤单一个人勉强扛下,累得耽误了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