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后娘娘的死因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公告为因接受不了小帝姬的夭折寻了短见了,冥府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了。”司命星君禀报道,
“嗯,魔界那边有什么动静?”
“魔界没有因为魔帝子郁而混乱,原苍鹰护法已经成为代魔帝,代为处理一切国事,统领魔界。”
子敖放下手中的奏章,淡淡地道:“看来子郁早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不测,所以安排好了一切。无妨,现在的魔界已经无法与天界抗衡,若是即刻攻打,倒显得天界趁人之危,随他们去吧。”
子敖起身,向着司命星君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自己走向他的寝殿。
他的寝殿原本是很冷清的,此时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子敖进入殿中,看着侍女端出去的血水,皱紧了眉。他疾步走到内殿,天界的神医正在忙碌,有专门的医女此刻正在处理手中的事务。
清江此时正躺在他的床上,斑驳的衣裙已经脱下,她此时盖着天蚕丝被,脸色苍白的如白纸般,连唇都没有半点血色,任由医女清洁处理她的伤口,而她只是睁着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床顶板。
子敖一把揪起了一个神医的衣领,不由得怒吼:“两天了,已经两天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她的血都要流干了!朕告诉你,要是今天还是处理不好,朕就将你们全族都杀了!”
神医畏畏缩缩,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地道:“陛下,这……臣等也是没有办法啊,清江上君她自己的神思放空了,元神不肯疗伤,所以伤口才会不愈合……”
“那你们不会用灵力引导元神吗!”
“试过了……可是,可是上君的元神不知为何,直接排斥所有人的灵力,并且还会用戾气反之侵入臣等的身体啊……”
子敖松开了神医的衣领,然后慢慢走向床边。医女行了一个礼然后退到床尾去处理她脚上的伤口。子敖看着清江无神的眼眸,心痛如绞,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眼,带着无尽的珍惜和温柔。
清江的眼中却陡然有了光华,原本无神的眸子突然回复清明,她看向子敖,却在那一瞬有些失望。
子敖本来看到清江终于回复清明看自己心中狂喜,但是看到她那一瞬间的失望的神色,他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刚才会突然回复清明,他轻叹了一口气,手指缓缓抚着她的脸。
“我知道,子郁与我是亲兄弟,气息相近,你刚刚是把我当成了他,是吗?阿江……我知道你的神思放空是在思念子郁,我知道你是赌气不肯疗伤。我知道错了,你……好好活着好不好……”
子敖话音里全是满满的疼惜和愧疚,清江却闭上了眼。沉默了许久之后,她轻声开口,嗓音带着沙哑:“他,究竟去了哪里……”
子敖抿了抿嘴,道:“魔界坐大,这是天界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我才用了那么卑鄙的手段,让子郁自愿进入了极寒之池。极寒之池是上古极寒大阵,只要是卸去灵力进去,就可被封印。”
清江还是闭着眼,然后吐出三个字:“多少年?”
子敖一怔,瞬间明白了清江问得什么,他咬了咬牙,道:“三千年。”
三千年……
清江突然想笑,分开了一千年险些错过的他和她,好不容易在一起,无非两年相伴时光,接下来面对的就是三千年的分离。命运何其弄人,原来有情者,成眷属者,还是天各一方的分离。
哪有如何,那一千年,她处处寻觅,却无处可得,纵然如此,她还是过了一千年。如今,他已经成了她的夫君,如今的状况,无非就是丈夫出了远门,妻子在家等候罢了。不过三千年,她容貌不会变老,她的爱意也不会减少。
既然一切都不会变,那就等着罢,等着他,回来罢……
清江睁开了眼睛,全身神思和气息全部回归,她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她的眼眸清澈有神,她为自己幻化出一件袍服,将被子下的自己包裹起来,然后掀开了被子,起身。
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工作,看着清江一身暗蓝色素白纹样的华服,高高的发鬓上铜雀绾发着幽幽的蓝光,她光着脚,走在大理石上,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带着她天界上君的清冷,带着她魔界王后的高贵,走出了子敖的寝殿。
子敖站在原地,看着清江的背影,终于缓缓地勾起了唇角。无论如何,纵然是谎言哄骗,但是清江终于活过来了,那就够了……
又是一日清早,清江站在极寒之池岸边,冲着茫茫的池水嫣然一笑,轻轻地道:“早啊,陛下。今日我换了一身新衣服,你看,是玄色金边的,和陛下的玄金大袍是不是很配?”
说着她伸开手臂转了一圈,像平时为子郁展示新衣服一样,然后她抿了抿嘴道:“陛下既然不理会我,我也不理会陛下了,我去侍弄我的桃花了。”说完之后,她转身走向那片桃花林。
子郁被封印之后,她本是想回魔界,但是了解到苍鹰现在为代魔帝,魔界的一切她就放心了,又想到若是苍鹰见到自己,必定会因为妲月的死而心伤,自己也会不好受,便只送了口信过去,说自己一切安好,子郁三千年后将归。
她也想过回到桃机宫中去,但是那个地方处处都有妲月的痕迹,夜晚的高阁上都是子郁的气息,听子敖说院中的桃花林中,子郁还因为中计宠幸了一个女人,这些回忆都太刺骨的疼,她只是去收拾了一些细软。
她带着细软回到了极寒之地,在极寒之池岸边用幻术建了一座宫殿,搬了一酒窖的酒来,后来觉得寂寞,又在岸边用灵力种植了十里桃花林,日日细心照顾,用心浇灌,终于使得喜暖的桃花在极寒之地也绽放开来。
子敖也来过两次,但是她都闭门不见,毕竟是有过深情,她也理解子敖为了天界不惜一切代价的心,但是理解不代表原谅,所以她不想见他,怕见到他之后,心中的恨意会再次萌生出来。
她每日,就是坐在岸边的小案边,饮者佳酿,自己和自己下棋,偶尔抚琴一曲,起舞一支,纵然是没有回应,但是她知道,子郁肯定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怡茱传信来的时候是在她提笔作画之时,那只怡苼的白鹭朝着她急速飞来,到她面前后嘴角蜿蜒下血迹就倒地而亡了。清江取下它脚上的锦帛,合上它的眼睛,将它变作了万千光华葬在了桃花之下。
清江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白鹭身上的重伤很明显地昭示了怡苼出了意外,她有些担忧地打开锦帛,怡茱熟悉的笔迹就呈现在她面前。
“我不久于世,有事相托,速来。”
清江正在不解,突然云水界方向光华大盛,刺目的光照亮了那一方,清江皱眉之余,就见天界上空突然飞升九九八十一只彩凤,清啸着就向云水界的方向飞去。
清江看着这异象,暗道一声不好,她将锦帛握在手心,身形一闪而逝。
到达云水界的那一刻,清江有些惊愕,原本充满着天地最纯净灵气的云水界,此时已经化为了极其荒凉的景色。草木皆枯,灵溪干涸,土地干裂,到处都是残肢败叶。
清江心中担忧,脚步更快的向怡茱的住所赶去。怡茱的住所周围还是一片苍翠,草木还是原本的模样,可是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到叶子边缘的枯黄。清江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咬了咬牙推开了怡茱的房门。
淡淡的血腥味道让清江陡然一惊,她急忙奔向床边,就看到衣装凌乱的怡茱躺在床边的地上,下身全部被血湿透,在她的怀抱中,一个婴儿正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清江,你来了……”怡茱睁开眼晴,看着清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清江皱眉,跪倒在她身边上下地查看她:“你怎么样了?为什么说自己不久于世?又为什么叫我前来?”
怡茱看着清江,又看了看床上,有些小心地道:“你不要吵,会把云嵩吵醒的,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不要打扰他。”
清江的手微微一颤,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云嵩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被光华笼罩着,身上的衣服干净平整,但是那胸膛,却没有一丝起伏,明明已经是……没了呼吸的了。
怡茱咳了两声,突然咳出来了一口血,她伸手把嘴边的血擦掉,还没等清江开口,自己已经双目放空地讲了起来:“清江,对不起,子郁和妲月的事情,我们没能帮上忙。事实上,子郁从这边离开的第二天,云水界就发生了内部争斗。”
“我们族中的元老其实早已有了将我赶下云水界界主之位的念头,只不过当时你在此养伤,他们忌惮子郁的神力。等你们一走,当天晚上,他们便派来了首批杀手取我性命,不过都被云嵩杀死了。”
“我身怀有孕,所有的灵力都被孩子吸收,而云嵩的戾气没有你运用的好,很容易反噬,我们准备先逃往魔界避避他们,等我生下爱孩子灵力恢复再夺回云水界。”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给我们机会呢……”怡茱苦笑一声。
“所有的族人都来了,说我身为族长却与外敌相爱,并且怀有孽种,要处死我。他们用怡苼来威胁我,让我交出云嵩,一个是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爱人,我要怎么选择……”
“可是他们,他们竟然决定强攻我们之后,杀死了怡苼。”怡茱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泪水从她的眼里汹涌而出,“他们当着我的面,杀死了……杀死了还是一个孩子的怡苼……”
清江突然想起决绝赴死的妲月,把头别向了一边,泪水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怡茱缓了缓,继续说:“云嵩看到怡苼死了,当下再也不顾及什么,拉着我就开始逃命,我们一直跑啊跑啊,直到了我和他初遇的那个隐蔽的山洞,在那里,我们躲了六个月。”
“他们这六个月里,一直在搜山,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我们藏身的这座山。云嵩趁我睡着,出去诱敌,希望能让我一直好好地藏下去。你知道的,他的筋脉尽断,他失去了灵力,他体内全是戾气。”
怡茱倚着身后的柜子,身形有些发抖:“我醒来出去寻找到他时,他已经魔化了,杀光了我族所有的人,遍地都是尸体,都是血,连灵溪都染红了。他的戾气冲破了他的心脉,他就那样,倒在了我的面前……”
清江握住了怡茱的手,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怡茱说“不久于世”了,云嵩死了,她定然是想随着赴死的,可惜她还怀着云嵩的孩子,今日云水界的异象,大概就是孩子出生的原因。怡茱生下了孩子,怕是就要随云嵩而去了。
果然,怡茱将怀中的襁褓交给清江,再也不看孩子一眼,只是道:“我将她交给你了,我要去找云嵩了……”
清江接过孩子,皱着眉道:“孩子已经没有了父亲,难道你要让她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吗?怡茱你清醒一点,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你还有很长的路……”
“我没有!”怡茱突然吼道,她带着悲伤的目光看着清江,苦笑着道,“我没有,清江,我没有。你的子郁还会回来,我的云嵩却回不来了!没有了云嵩,我什么都没了!”
清江顿住,突然明白了怡茱的感受,对于她而言,子郁是最重要的,而对于怡茱而言,云嵩就是她的一切。所以她才看也不看就将孩子丢给自己,怕的是看到孩子之后,就不忍心再去赴死了吧。
若是换成了她,她也会像怡茱这样选择的。她们的爱情是那么相像,求而不得,得不长久,爱的轰轰烈烈,伤的彻彻底底,大概这就是她们的宿命,一生都陷入这个轮回中,拔不出来了……
清江侧过身擦去眼角的眼泪,当下也不再反驳她,只是淡淡地道:“要去见云嵩了,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你那身暗紫色的衣服,最好看。”
怡茱的眼中突然闪过亮光,她勾唇道:“是啊,那件衣服是云嵩最喜欢我穿的衣服,我平日里还不舍得穿呢。清江,你抱着孩子出去吧,我要换衣服,我还要好好梳妆。”
清江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深深地看了怡茱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还没走两步,突然被她叫住。
怡茱看着清江,笑得嫣然:“清江,你已经错过了他一世,一定不要错过下一世了,而我,则生生世世,都和我的云嵩在一起了。”
清江点点头,然后猛然转身疾步就走了出去,径直地走,脚步飞快毫无迟疑,知道身后的那处小院落突然着了大火。火舌席卷了整个小院落的一切,却丝毫未殃及周围的草木。
清江捂着嘴,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落在怀中的婴儿脸上,惹来婴儿呜咽一声。清江抽泣着,泪眼朦胧地看向怀中的婴孩,娇嫩的身体却散发着纯正的云水界灵气。
自己一族被父亲所杀,父亲和母亲为了爱情而抛却了她,若是就这样让她长大,她内心有仇恨,有埋怨,定然也学不会如何去爱人吧。
清江手指拂过婴孩如玉的肌肤,终究狠了狠心,双指放在她的眉间,将她的内丹从她体内硬生生剥离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自始至终婴孩都没有哭,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清江的动作,内丹抽离的那一刹那,她顺便变成了一只圆耳朵的小貓儿,等着两个大眼睛,看着清江。
清江将她抱在怀里,看着手心里晶莹剔透蕴含着天地灵气的内丹,将它抛却到了草木之间。
刹那间,光华大射,草木再度繁茂,土地也恢复了肥沃,灵溪又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整个云水界,不过是一瞬间,就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只不过,没有了怡茱仙姬,没有了云嵩公子,他们的爱情,就被一切掩盖了。
“世间再无云水一族,再无云水界主,你与云水界,再无半点关系,日后,你便随我姓,名为清浣。愿你能如你父母的期盼,能如我的期盼,就这样,不搀邪念的长大,无忧无虑地过了一生吧。”
清江对着小貓儿说完,再也不看云水界一眼,摇身上了天界。
时光一转,清江已经在极寒之地生活了五年,这五年来她的生活又多了一点乐趣,这唯一的乐趣就是清浣带来的。清浣是她为怡茱生下的小貓儿取得名字,因为同姓“清”,她便告诉清浣自己是她的姑姑,她的父母因为渡劫不成功双亡了。
清浣的内丹在出生后就被清江抽离,不过清浣好歹是怡茱之女,不过三年,又吸收极寒之地的冰魄灵气,凝结出一颗内丹来。从第一次幻化人形,到第一次开口讲话,再到现在说什么都不用人形,整日小短腿四处乱跑,每一次都让清江在这五年的寂寞中,能露出真心的笑意。
想来若是子郁在,定然对这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吧。清江坐在桌案边,手持一小壶桃花酿仰头饮尽。还是原身的清浣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地和落下的花瓣玩耍,后来又钻到了房间中,口中叼着一个东西就出来了。
清江只当是她又拿了自己的首饰玩,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铜雀绾淡淡一笑,什么首饰都比不上铜雀绾,所以就都任由清浣拿着玩。
冰魄中化出的蝴蝶碰了碰清浣的鼻尖,清浣便十分欢快的去和蝴蝶去玩了,互相追逐间清浣只顾着扑蝴蝶,没有看清前方的路,当发现前面就是极寒之池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来了,她立刻开口呼救,口中的东西却落入了水里。
清江目光一紧,清浣的尖叫声还没有收音时,她已经瞬移到了岸边伸手将清浣抱起了。她皱着眉,点着清浣的额心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岸边玩耍,难道你不知道很危险吗?”
清浣吸吸小鼻子,喉咙里发出“唔”一声,突然记起刚刚口中含着的珠子,自己呼救的时候掉进了水里,真可惜啊。她的目光移到极寒之池上,却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清江看到她的表情,也有些不解地向身后的极寒之池看去,随即僵硬了身体。
“姑姑?”清浣疑惑。
清江对着她勾唇一笑,然后将她放到了地上,轻轻地道:“去吧,蝴蝶还在等你玩耍呢。”
清浣虽然有些疑惑清江的情绪转变,但是小孩子的她还是玩性最大,当下撒开四条小短腿继续去和蝴蝶嬉闹玩耍去了。而清江,则是再一次认真地看向极寒之池的水面。
一颗碧绿的珠子,没有沉入水中,反而是浮在水面上。不过,也只有这一点不同,其他的并未出现什么异样。而正是没有出现异样,却让清江的心,瞬间崩溃了。
“这珠子名为碧透,落入水中而不沉,且能在水中映像。孤用灵力在碧透中筑了花林的虚像。只要孤不死,灵力不会散,日后你将它放入水中,便可看到这风景。”
那日的记忆还犹新,那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很清楚,可是现在,碧透在水中,却没有映像。若是子郁只是卸下了神力进入了极寒大阵中被封印,那么碧透上的灵力不散,应该是能映像的。
那也就是说……
清江拼命地摇头,想要把这个念头驱散出去,但是心中的痛楚却开始慢慢地扩大,一点一点扩大,清江捂着心口,忍耐了许久,一口猩红的血便吐了出来。血溶于水,很快便没有了痕迹,但是心受伤了,伤口却再也无法愈合。
清江伸手去探,将碧透握入手中,死死地握住。松开手的同时转身离开,身形踉跄了一下,她却仿佛失去了生命,只是一味地向着房间走去。她的身后,刚刚她站的地方,微风吹起了一层粉末。
子敖接到清江的锦帛时喜出望外,他匆匆扫了一眼锦帛上的内容,然后立刻就整理衣装独自前去了极寒之地,他已经四年都没来过这里,第一年的时候他去,清江闭门不见。到了后来,就是清江传信给他,要他不要打扰。如今清江突然传信要他前去,他定然是心中欣喜若狂了。
极寒之地比他前两次来的时候多了不少东西,十里的桃花林,还有冰魄幻化出的飞鸟和蝴蝶翩翩起舞,若不是亲自到来,他真的无法相信在极寒之地还能有这般有生机的景象。
就在茫茫的极寒之池的岸边,他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清江感受到了子敖的气息,缓缓回过身来对着子敖浅浅一笑:“子敖,你来了……”
子敖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是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他总是爱在花下作画,她就在池边陪伴。他向前走了几步,动了动唇,想说很多的话,到最后却只说了一句“阿江,我来了”。
清江看着子敖,轻声地道:“有五年未见了吧,虽说我不曾走出过这个地方,不过我却知道,你越发成熟得像天帝了,天界在你的统治下,必能超过当初的先辈的鼎盛成绩。”
子敖突然被她夸奖,显得有些失措,他少有的有一些紧张:“嗯,五年没有见你了,还好吗?听说你抱养了一只小貓儿作伴……在这里,住着还是不舒服吧,不如还是搬回去吧。”
清江摇摇头,她看着子敖,突然问道:“子敖,过了这么久,你还爱我吗?”
子敖愣了一下,然后满是深情地道:“爱,阿江,我一直都爱着你,从未改变过。”
清江看着他,突然勾起了唇角:“爱我么?爱我就宁愿伤害了我爱的人然后夺回我么?爱我就是让我半妖半魔地存活到现在么?爱我就是制造子郁三千年后还会归来的谎言让我在这里苦等!”
子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
“怎么会知道的么?”清江轻笑,“我早该想到的,极寒大阵是上古四大杀阵之首,又怎么可能只是封印作用那么简单,若是我没有猜错,想必我的子郁,已经被杀阵伤的魂飞魄散了……”
清江没有流泪,她突然想起来子郁在临走之前告诉她,日后不要再哭。她的眼泪,早在妲月死的时候、子郁离开的时候、怡茱和云嵩殉情的时候,就一点点的流干了。
她没有给子敖解释的机会,而是对子敖笑得嫣然:“子敖,我许久没有跳舞了,我今日就跳一曲,你看看,和以前是不是一样?”
说完,她口中开始轻轻哼着调子,脚尖点地,开始跳起繁杂的舞步。
“琅琊之歌,冉冉葛葛,佳人往怡,飞袖凄凄。故人离歌,无根水浸,良人何处,月夜寂寂。相思清苦,无垠无际,世事无双,陌人如玉。”
还是那首熟悉的曲调,还是那支美丽的舞蹈,还是那个美到惊世的人,只是原来时光已经过了那么久,当初的深情此刻已经变成了陌路,而当时的错过如今却造就了分离。
清江脚尖点地飞速地旋转着圈,玄金的衣袍飞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线。不知哪里突然起了风,清江停住舞步的时候,风吹着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看着子敖,轻轻启唇。
“子敖,我走了……”
子敖看着她纵身跳入了极寒之池,惊恐地扑向前,能抓住她的尾音,却抓不住她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清江落入水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他口中喃喃着:“不……不,不!阿江!”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子敖发出的第一声痛心疾首的长啸,带着对清江的满满深情和后悔,跪倒在了极寒之池的岸边。桃花瞬间落尽,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了他一身。
清江落入冰冷的极寒之池中,被极寒之水包裹着,道道白刃穿过她的身体,她睁着眼,突然看到了一些鲜活的画面。
她裹着披风,在魔界的最高处的悬崖上看着风景向子郁说着自己一千年的经历,她说的认真,子郁在一旁听得认真,在她说到受伤和险些魔化的那一段时,子郁的眼睛里有着一抹心疼。
她因为妲月受伤,不顾自己的身体去找雀姬讨要说法,险些被雀姬的攻击所伤,危难之际,子郁匆匆而来,用身躯,硬生生为她挡住了那一击。她被他护在怀中,已经无法忽视这份感情。
他带着她去游玩,纵容她捏碎了雀族送来的石雀。
他为风雨中的海棠筑起防护结界,对她说花株易败,那便细心安放,仔细照顾,免风雨,去霜降,淋甘露,养日光。
他在月夜到了她的高阁,月下的吻深情而又短暂。
他站在高台之上,看到穿着嫁衣的她,终究没有控制住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他临走前,又想看,又不忍看她一眼……
兜兜转转,画面交织,清江最后看到的,却是她和子郁的初见。
桃花树下的他温柔地抚着她的皮毛,为她输入了灵力克制灵火,最后离开的时候将铜雀绾掉落在地。这一次,她睁开眼,终于看到了,她爱的子郁,为了她独自赴死的子郁。
清江安然地闭上了眼,她将她与子郁的过往全部都刻在自己的心里,纵然魂飞魄散,纵然再不相见,她也要将这一切铭记,用这极寒大阵铭记。这世间若是没有了子郁,她苟延残喘又有什么用。
倒是不如现在,她追随他的脚步,也将自己葬在这极寒之池,子郁的魂魄都散在了水里,她便让自己的魂魄也散在水里与他交融。
这样,便就不会再分离了吧。
落笙赶来的时候子敖还在那里跪着,落笙知道不好,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吗?子郁怕他掺和怕他牺牲,就在酒中下了十年的封印,自己好不容易强行突破,到最后,还是没能赶上阻止这一切吗?
妲月死了,子郁死了,现在连玄都都死了。
他仿佛被卸下了一身的力气,瘫坐的地上,突然就苦笑道:“玄都,你走了,谁给我画那漫日桃粉扇面啊……玄都你真傻,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他有什么好,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让我再看你一眼。玄都……”
落笙喃喃着,低下了头。
子敖离开的时候没有看落笙一眼,他的脑海中想得全都是清江死了,他的阿江死了,死在了他引以为傲的让子郁赴死的极寒大阵了。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寝殿,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只剩他自己,看着墙上的那幅画,突然宛若珍宝地将它取了下来抱在怀里。
天界稳定了,魔界没有威胁了,甚至妖界那边都可以签定和平条约了,这些他创下的功绩,全部都是因为子郁死了。而他,终于成为了被人认可的天帝,终于将子郁比了下去,终于踩在子郁的头上了。
子郁死了,他该开心吗?
子郁是自己的亲兄弟,年幼时一起玩耍,他没有一点点在自己面前显示优越的地方,事事都很坚定地喊着“王兄定然可以”,他那么相信自己,到了现在,自己却是亲手设计杀死了他。
还有他的阿江,纵然她嫁给了子郁,但是起码自己还能看到她,看到她的面庞上明媚的神色,看到她过得很好,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喜怒哀乐,自己还能看到。无论怎样,总好过以后六界中,再也找不到她的一缕魂魄。
是他错了,他错了,他知道错了,他不再谋求魔界了,不再嫉妒子郁了,不再伤害阿江了,所有的人,都回来吧,回来吧。
可是命运与时间,又怎么可能逆行呢。
子敖看着宣纸上他亲手画的人,阿江一身赤红色的衣袍,正趴在小案上酣睡,精致绝世的脸上嘴角含着一抹倾世的笑,额中一朵小小的、浅浅的桃花图案栩栩如生,长发一半散在肩上,一半散在小案上。
她的一条手臂垂下,露出一段如藕般白的小臂,她的手背上有一片墨渍,纤细如玉的手指上有墨珠滑落,直到指尖。在她的手臂下方,是一方被打翻的砚台,浓浓的墨汁蕴在周围宛若墨池,一滴墨珠从她指尖掉落正要落在墨池里。
落款处是他用鲜红的朱砂勾勒的一句美到极致的话。
梦里清江醉墨香。
“阿江……”子敖怀抱着画,掩面悲戚,泪水从手缝中流出来,落在画上,浸湿了朱砂,宛若血泪,痛彻心扉。
过了几日,天帝发布公告。
天界上君、魔界王后清江,因思念魔帝子郁,甘愿进入极寒大阵陪伴魔帝。其侄女清浣,封为“安德上君”,由天帝亲自抚养。天界将与魔界签订和平协议,两界从此和平共处,共同安居。
“琅琊之歌,冉冉葛葛,佳人往怡,飞袖凄凄。故人离歌,无根水浸,良人何处,月夜寂寂。相思清苦,无垠无际,世事无双,陌人如玉。”
这首古谣,再无人哼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