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郁感觉不对的时候,就立刻动身赶回了云水界,怡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到在清江房中看到了那张留言的便笺,顿感不妙,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原地。
回到魔界之后,他紧急召来了所有的官员,他站在议事大殿的王位前,目光扫视了一圈,然后开口道:“孤的王后,被天界设计所困。孤即刻便要动身前往天界。”
“这次上天界,孤有预感,凶多吉少,但孤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孤走后,苍鹰护法暂为代魔帝,统领整个魔界,若有异议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所有的大臣都面露惊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苍鹰一听清江被俘的消息,又想到他刚刚心神不宁去寻找妲月找不到时,就已经猜测到有心人用妲月作饵,逼迫清江上天界了。
想到妲月此时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他的心不住地抽动,但是他却不能像他们陛下一样赶去天界救人。既然妲月为了她的上君可以奉献一切,那么自己,为陛下分担一些,也是他的荣幸。
他当下单腿跪在了殿中,面色郑重地道:“臣,苍鹰,领旨。期盼陛下早日归来!”
“臣等期盼陛下早日归来!”
子郁点点头,袍袖一甩便走出了大殿,耀目的光打在他身上,在他身周笼罩了一圈浅金色的光晕,他闭上了眼,想最后感受一下这阳光,孰不知他这一闭眼,就成就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陛下现在就要去天界吗?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苍鹰看着子郁道。
子郁目光放远,道:“不,孤还有一事未了。”
妖界华美的妖皇寝殿中,落笙正卧在床上翘着腿,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向口中扔葡萄,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子郁身形显现在他寝殿中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啧”了一声。
落笙也没有停下动作,似乎早已经知道子郁在那里,他只是邪魅地一笑道:“魔帝陛下大驾光临,本殿实在是荣幸之至啊。”说罢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袍服,随身不离一把折扇。
子郁没有理会他,径自在一边的座位上坐下,然后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落笙一看子郁这模样,心下狐疑,然后蹭蹭蹭蹭蹭到了子郁的对面,有些试探地问道:“你和玄都吵架了?”
子郁面色不变,落笙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轻叹了一口气:“唉,你说这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啊,日常小事繁琐,定然是有意见不同的时候,作为丈夫,你就应该大度一点啊。”
“亏得玄都还总是在我面前说你多么多么温柔体贴宠她上天,我看啊,你这个脾气也是的,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要是实在受不了玄都了你就给我送来,我自然会……啊……说过多少遍不要偷袭!”
子郁收回刚刚释放攻击的手,冷冷地问:“有酒吗?”
落笙揉着肩膀,听到他这句话喜笑颜开:“有有有,我这儿有的是烈酒,一醉解千愁啊,今儿咱哥俩不醉不归!当然,你要是醉了,我就可以去云水界找玄都了,嘿嘿……啊!说了多少遍了,不要随便打人!”
一醉解千愁吗?
子郁看着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的落笙,少有地露出了得逞的神色,结印设了一个结界之后,他走出殿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繁星,面色沉重,终究也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美的星空,怕是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到了吧。
“谁在那里!”守夜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去查看,却看到高高地石阶上空无一人,“难不成听错了?”他挠挠头,疑惑地走开了。
清江是在身体极其不适的状态下醒过来的,她先是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住,整个身子都被捆神索绑在一个柱子上。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指都冰冷的僵硬了。
清江皱了皱眉,抬眸看向四周,就看到了蒙蒙的雾气,心中蔓延出一种名为熟悉的感觉,清江极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看了看自己血迹斑驳的衣裙,而发髻昨晚就已经散开,她已经预料到子郁看到她这副模样的表情了。
“阿江,你再忍受一下,一下,就好了……”
子敖的声音透过云雾传递了过来,似乎是就在云雾的那面,又似乎是很遥远。清江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江,我封了你的灵力,也封了你的哑穴,你现在暂时不能说话,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清江心中闷闷的,索性不再理会,闭上了眼不再挣扎也不再尝试说话,她根本不知道,就在重重的云雾的结界的另一边,子敖正看着正在走向围攻圈的子郁,连话音都带着一抹得意。
子郁到了天界诛仙台时,整个诛仙台都被云雾遮住,子郁皱皱眉,这种云雾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那么是为了什么?等到他走得又近了一些,就看到了云雾之后的诛仙柱上,清江一身血迹斑驳的衣裙,头发散乱地被绑在那里。
“狐儿!”子郁沉声唤道,清江却没有任何反应,子郁正欲飞身向前,站在一旁的子敖却站在了云雾的面前,略带着得意地对他道:“阿江的灵力、听觉还有哑穴,全被都被朕封住了,所以,她只能看到云雾,看不到你,更听不到你说话。”
“子敖,卑鄙无耻!”子郁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愤怒,他袍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紧,他怒视着子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孤的王后。”
子敖看着子郁,云淡风轻地道:“朕要你,卸下一身神力,跳入极寒之池。”
子郁面上少有地出现了郑重的神色,但是却没有一点震惊,他只不过是继续沉声道:“极寒之池乃是上古四大凶阵之首,卸入灵力如水,就会被水下万千灵刃所伤,身体被毁,魂飞魄散。你竟然能知道这个,还算不错。”
子敖听在心里,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滋味。
子郁出生的时候天界突然出现异象,他的父皇十分的激动,纵然是后来司命星君断定子郁是上古杀神之力的承载者,父皇还是对子郁极为宠爱,一日三次地去探望还在摇篮中的子郁,拉着他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和他说话。
自己虽然是天界的长子,但是那个时候也只能站在母后的床前看着这一切心里默默羡慕。他虽是长子,但是父皇却从来没有那么关切地对待过自己,他那时也小,虽然羡慕,但是还是觉得子郁是自己的王弟,一切都是应该的。
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子郁在各方面的优势都显现出来,他的绝美容貌,他的超强神力,他的天资聪颖,甚至是他沉稳的性格,都被整个天界的神者追捧,更受到父皇的大力赞赏。
而他,本来就像是一盏明灯,但是在子郁如火焰般的明热中,却体现不出自己的任何亮光。他开始嫉妒,嫉妒子郁拥有的一切,他利用重金和名利将当时司命星君的徒弟收入门下,在一个深夜将司命星君毒害,伪造了司命星君的遗言。
天帝三子子郁,若不封印,日后必定祸及天界!
他以为子郁威胁到了天界安危,父皇必定大怒,但是父皇却没有狠下心杀掉子郁,而是给了他魔界帝君之位,将他遣逐出了天界。至于后来,魔界开始坐大,子郁的实力渐渐增强,整个魔界的实力甚至超过了天界,父皇才开始觉醒。
父皇开始大力地培养他,然后又在羽化之前密谋了一场大封印,将子郁封印到了混沌大阵后,将天界帝君之位传授与他,方才安然羽化。
他成为了天帝之后,才感到自己终于有朝一日站在了子郁之上,可是不过一千年,子郁便再次破阵而出,并且一出阵,就夺走了属于他的清江。
他看不惯子郁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看不惯子郁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他看不惯子郁好似什么都知晓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他看不惯曾经深爱过他的清江现在对着子郁笑靥如花。
“此时我们只需找到时机找到借口让清江上君前来,以清江上君的性格,定然以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肯定不会通知魔帝。”
“这诛仙台大阵,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等到清江上君被诛仙台制服,魔帝上天来救人时,我们就可以利用清江上君这个人质,彻底地除掉魔帝。只不过……如今连天宸大阵都已经被破,不知还有何阵能够制服魔帝了。”
那一晚的雀姬向他献策时这样说。
能得到清江,能除掉子郁,能统治魔界,能成为最伟大的天界帝君。他握了握拳,开口。
“极寒之池实为极寒大阵,威力堪比诛仙大阵,若魔帝到此,则魂飞魄散!”
此时的子敖握紧了袍袖中的手,看着子郁道:“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晓,朕便省了解释的口舌。你快点做选择,是要清江安好,还是自己回去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你的魔帝!”
子郁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清江,心中的心疼和愤怒更为剧烈,他缓缓扬起了手,看着子敖冷哼一声:“汝等蝼蚁,以孤之力,难道救不回孤的王后?”
话音落地时,幽蓝色的光华大射,强大的神力自子郁手中倾泄而出,向着四面八方就攻击了过去。神者们纷纷运用结界抵挡,但是一些低等的神者还是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茫茫的灰烬自半空落下,宛若是灰色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剩余的神者们通通重伤倒地,看着子郁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子敖站在诛仙台上,因为有诛仙大阵的保护并未受伤,但是他看着面前的一切,还是震惊万分。
一人,一击,全军溃败,这就是魔帝子郁的真正实力吗?
子敖稳了稳心神,看向子郁的目光中已经带了不可磨灭的决绝,他狠狠地冲着子郁吼道:“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子郁,今日我会让你为你的行为后悔!”
子敖说着,身形一转,向着诛仙台中的诛仙柱就走了过去。
清江被绑在诛仙柱上,感受到了云雾的驱散,她缓缓抬起头向前看去,就看到子敖自云雾中缓步走出,目光对上她的目光,竟然让她陡然有了一种被烈火焚烧的错觉。
“阿江。”子敖走到她面前几步处,站定。他盯着她,熟悉的面容上却有一抹清江看不懂的神色。
她皱皱眉,自刚才起她就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似乎是在哪里上演过一遍,可是是在哪里呢?清江有些自嘲,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怕是在哪个戏折子里吧,要不然就是在梦里。
在梦里……
清江陡然打了一个冷战,她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在云水界做的那一场梦,梦中的她也是被捆在了诛仙柱上,四周的云雾后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的身影,子敖也是这样从云雾中缓步走来,那么接下来……
清江微睁大了眼睛,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也不顾及那捆神索将她娇嫩的肌肤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阿江,这捆神索的威力你不是不知道,不要徒劳地挣扎了。”
一样的话语,清江有些心惊,她知道,如果再逃脱不开,那么迎接她的将是……她努力地挣扎,却还是挣扎不开。子敖似乎是失了耐心,“啧”了一声将她的身形固定住。
他手中灵力幻化为一柄匕首,他手持着匕首向她靠近,面上的笑容温和得诡异,他一边道“阿江,放心,马上就好了。”一边将匕首插进了她的心口下三寸。子敖抚了抚她的脸颊,手中光华一闪,就为清江愈合了伤口。
在她的记忆里,梦里的这个时候,似乎一瞬间好像听到了一个人的长啸,那声音很是熟悉,她却想不起是谁。
可是现在,她却来不及想是谁,因为虽然子敖瞬间就为她愈合了伤口,可是没有的灵力护身的她,现在感受着血肉被撕裂的痛苦,不由得痛呼了一声然后剧烈的喘息。
子敖也不再看她,缓步走了出去。
云雾的这边,子郁站在原地,周身的气息冰冷的要命,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子敖,眼中满是浓郁的杀意,他沉声开口:“你知不知道她曾经有多爱你,但是现在你却亲手伤害了她。你说你深爱她,哼!”
说完之后他傲然而立,道:“你做这一切,无非是想孤死罢了,孤随你愿,但孤有条件。”
子敖挑挑眉:“讲。”
“孤要见狐儿,最后一面。”
子敖垂眸,子郁的性格他了解,他不屑于说谎,因此完全可以信任。无非是再见清江最后一面罢了,就当是他最后送给子郁的一份礼物吧。子敖沉思了一会儿后,随手挥去了身后的云雾,道:“如你所愿。”
子郁冷哼一声,然后缓步走向清江。
清江垂着头在诛仙柱上微微地喘息,刚刚的痛苦已经过去了,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她微微地颤栗着。脸上的发丝有些痒,她摇了摇头,却无法缓解。她动了动手指,但是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这时,一双玄靴走进了她的视线,接着,一双手轻轻地为她拂去了脸上的发丝,她缓缓抬起头,就落入了子郁的温柔目光中。
子郁为她绾起了发,高高的发髻宛若她平时的模样,铜雀绾为点缀,她还是那么清冷高贵。他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她绝美的容颜此时有些苍白,但还是美得惊世。
子郁的手一顿,继而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心口,低声开口道:“痛吗?”
清江突然回味过来,那一声熟悉的长啸,不就是子郁发出的吗?她看着子郁,点点头,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原来没有灵力,那么痛。”然后突然就哽咽了,“妲月……妲月死了,我……我没能救回她,我……”
子郁皱皱眉,探身就吻上了她的脸颊,细细地吻去了她的眼泪:“狐儿,孤知道,孤都知道,苍鹰也知道了。这件事不怪你,若是妲月还在,她也不会怪你。不要哭,答应孤,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再流泪了。”
清江止住哭泣,看着子郁,然后轻声地问:“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回魔界?我想亲自……向苍鹰道歉。”
子郁眼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清江看得分明,那是一种悲凉。她心中一惊,刚想询问,却被子郁封住了唇。
他吻得细致缠绵,又无尽眷恋,似乎是想把她的一切全部都吻进他的身体里,缠绵入骨,深情入髓,整个苍茫诛仙,漫漫的云雾,漫漫的情意,漫漫的温柔。让人无法舍弃她的气息,她的体温,她的一切。
子郁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地嗅了一口她的气息,虽掺杂着血迹,但是那淡淡的玄都香气,却是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的怀念。
他放开清江,低声沉沉道:“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的伤势太重,不要轻易动用灵力,更不可轻易动用魔化状态的戾气,若是身体不舒服,不要拖延,立刻去云水界找怡茱,还有,要记得……”
子郁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然后道:“要忘记孤。”
清江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子郁,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张开口,努力地想说些什么,纵然是无声的。
子郁却不再看她,然后袍袖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向着远方走去。
子郁!子郁!你要做什么,你要干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不要就这样走掉,求求你不要独自一个,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清江奋力地挣扎着,子郁的脚步一顿,一道幽蓝色光华便将她笼罩在内,捆神索放松,清江身上的伤痕开始缓缓愈合。子郁握了握拳,还是向前走去。
子郁!你既然不忍我受伤,又为什么就这样离我而去,子敖他威胁了你什么,你说啊!你告诉我啊!不要就这样不吭一声地走掉,不要就这样好不好!不要这样……清江无声地痛哭起来,显得那么委屈而又无助。
清江看着子郁一步步远去,却无力挽回,她的眼前被泪水蒙住,迷蒙中天地间只剩下了子郁离开她的背影,那么决绝,让她感受不到一点点留恋的背影。
清江记起千年之前的那株桃花之下,子郁也是这样留下了铜雀绾然后就离开了,之后就是一千年的分离和险些错过,如今他再次以这种方式离开她。若是说千年之前她对他都是感恩,如今让深爱子郁的她,该如何是好。
释怀这一场深爱,就当是浮生的一段经历,自此以后安然地活着,就像那两百年隐居在桃机宫一样,她可以再搬回去,只不过只是没有了陪伴的妲月还有那个深夜会到高阁上和她一同饮酒的男子。
子郁是想让她这样,对吗?
可是她怎么可能能做到,怎么可能能释怀,怎么可能就那么安然地继续着自己的悠闲和淡然。她心爱的人离开了啊,她的一片深情再无回应了啊,那风雨中的解语花,再也没有人呵护了啊。
花株易败,那便细心安放,仔细照顾,免风雨,去霜降,养日光,淋甘露。
到最后,不过就是一句空话罢!
清江突然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悲凉,最后她看着子敖,看着众神,看着背对着她向前走去的子郁,终究忍受不住心中的闷闷,仰天长啸。身周突然爆发出浓郁的玄气,戾气共鸣,宛若悲兽的哀鸣。
子郁……子郁!她的子郁,不要她了……
诛仙台下的阴魂受到共振,也爆发出一阵阴魂怨鸣之声。清江长啸一声之后,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阿江!”子敖慌忙上前查看。
而子郁,在清江发出那声长啸之后,身形晃了一晃,顿住了脚步,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闭上眼睛后再度睁开,恍若未闻地继续向前走去。
没有人看到,他是多么想回身看清江一眼;没有人看到,他闭上眼的那一瞬,从他眼中落下的那滴泪。他想回头看她,看她的伤势,安抚她,劝解她,拥她入怀,他想,他特别想。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