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连军不知道电话啥时候挂断的。
他整个人浑浑噩噩，闭上眼睛似乎都能记起小草出生的那天的场景，那是个雨天，柳红在医院疼了一整天才生下来的小丫头。
妈看见是个丫头，当场就黑着脸走了，只有他熬了一天一夜在病床前忙前忙后，看到护士怀里瘦小哼唧的孩子，觉得是丫头也没事，因为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脉……
现在柳红嫁人了，他们唯一的丫头也没了。
石连军甚至想不起他和小草有没有像正常父女般谈过一次话，唯一的印象里，瘦弱寡言的孩子每天都在干活，吃饭的时候也被打发到墙角根，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一颗不起眼又随处可见的杂草。
哪怕他的亲闺女丢了，兄嫂也能装作没事人一样照常接收他寄回去的钱，要不是这通电话，他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亲闺女在别的地方受苦，他却答应两个侄子买玩具……
石连军的眼睛湿 润，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敲醒了，心里又疼又麻，痛苦不已。
第二天，运货的工人看见来人面露诧异。
一晚上不见，石连军竟然消瘦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遭受了重大打击，走起路来都摇摇欲坠，这动静把队长都给炸出来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对方沙哑着声音开口了，“队长，我要请假回趟家。”
不知是不是他憔悴的模样过于吓人，哪怕这几天工作繁忙，队长还是好心给他批了五天假，让他解决完家事再回来。
石连军搓了搓眼睛，深深鞠了一躬，当晚收拾行李踏上归程，海市离州市不算远，火车隔天早上就到了。
何盼兰得知石家闹起来的时候还在厂里办事。
听系统说石连军难得硬气一回，和兄嫂大闹一场分了家，还把街道的负责人拉过来主事，耽搁的石连虎一天都没去上班，这家闹来闹去还是分成了。
石连军没要房子家具锅碗瓢盆，硬生生要了不少钱走了，听系统汇报的数额可能是石家存款的一大半，不用想就知道石连虎两口子脸色有多难看。
这俩兄弟可算是彻底闹掰了。
她甚至有心思想，如果周萍香出来了石连虎还会不会要这个老娘，以往一家子能住在一块，多亏了石连军这个冤大头当粘合剂，如今石连虎尝到挣钱的苦了，估计不会允许家里再多一个想掌权的。
系统语气复杂。
【石连军其实没真走，他找了个接待所住下了，估摸着是要在县城找找小草，可能不相信孩子被人贩子拐跑了……】
在何盼兰以为系统又要展现同情时，它又义愤填膺道。
【不过这也是活该，他以前对云杉稍微好点也不至于这样，他不配当一个父亲，云杉还是跟着方娟夫妻过的更好，让他找去吧，就该让他愧疚一辈子……】
“你成长了，系统。”
石连军后知后觉的醒悟是建立在云杉的苦难上的，他现在可能确实后悔了，但要真被他找到孩子，对兄嫂的怨恨又会减轻，直至完全消失后又继续重复之前的生活。
他有无数机会可以弥补云杉，却一次次看着孩子受欺负。
哪怕周萍香之前把买家都喊上门来了，也没见他有啥动作，依然让孩子受之前受的苦，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不过在巷子口看见神色憔悴的石连军，她还是停住了步伐。
男人似乎找了许久，大冷天的额头上全是汗，正坐在地上啃最便宜的馍馍，身上全是不小心蹭到的脏垢，衣裳要是再破点，看起来估计跟流浪汉差不多。
对方看见她，也只是拘谨的点了点头，换了个地方重新坐下吃东西，填饱肚子后，又接着重复寻找。
他找的很有规律，石家范围外一圈圈扩散，可惜直至整个县城都跑遍也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天色越来越暗，男人的步伐也越来越疲倦，直至完全停住。
何盼兰也是无聊，坠在后面一直看着，时不时路过小摊就买点东西吃吃喝喝，看累了也就打了个哈欠回去了。
第四天，石连军已经把周边的乡镇都跑遍了，甚至不知道在哪听说有人贩子拐了孩子打算卖到南方去，打听完具体城市，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前往。
她啧了一声，带上什么东西塞进兜里，蹬着自行车赶到火车站将人拦住。
石连军脚步虚浮，这几天都没有好好饱餐一顿，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眼花，但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难受，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遭受小草曾经受过的苦。
突然看见何盼兰时，他还以为是幻觉。
一直到火车站的广播声音将他惊醒，才知道住自家隔壁的何盼兰真的在这……不过也没有多想，只当对方也是坐火车，想到两家不怎么愉快的恩怨，扭头就想绕开。
没想到眼前突然显现一张照片。
石连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死死的盯着照片里的孩子，只听见自己胸腔激烈的心跳，还有沙哑的声音。
“这是小草……”
这张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在照相馆拍的，孩子身上穿着漂亮新裙子，头发也扎成好看的麻花辫，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一看就被照顾的非常好。
这是小草，却又不像小草，印象中的孩子从来没这么笑过。
“你不用再找了，小草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有疼爱她的父母，这也是孩子自己的决定，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还有记忆的话，应该知道孩子从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我当然没有资格批判你，不过如果不是你这四天昼夜不休的找人，我也不会来这趟。”
两人僵持了一会，石连军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看着那张照片愣愣出神。
最终似乎是想通了，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你告诉我……”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小草可能根本不想回到石家，既然这样，他也该适时的放手了……这是小草长这么大以来第一张照片。
他珍惜的看了看，伸手想要接过当做纪念，结果抽了一下没抽 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