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晚上八点,黄昏就走到了尽头,天色黑压压一片,景禾楼被黑暗所笼罩,一盏孤灯亮在第二层楼的一间小屋子里。经纬坐在一张椅子上,微蹙着眉,若有所思。经乙闷闷不乐,抱不平:“这场比赛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是姐姐的表现最出色,莫名其妙地,怎么苏氏绣坊反倒成了赢家?”
经乙气得两手捏成拳头,恨不得找那些评委评评理,在看到姐姐心事重重的样子后他又不忍心惹姐姐心烦,稍微冷静下来便安慰姐姐:“一个小小的切磋比赛,姐姐不值得放在心上,我们京尚绣坊的绣艺比他们苏家要高超得多,时间会证明一切。”
“姐,以前我们是没机会,现在可以开门营业。我相信,要不了多久我们的风头就会盖过苏氏绣坊。你别忘了,苏氏绣坊被盛天绣艺集团退货,失去了合作,现在徒有一个漂亮的空壳子。”
经纬看了一眼经乙,说道:“这场切磋比赛让我感到遗憾和委屈的是他们集体性地选择失明,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是谁?苏氏绣坊的人还是盛天绣艺集团的人?”经乙问,不等姐姐回答,他猜测道:“一定是那位颜老先生有猫腻,他之前偷偷去找过盛天的施兰筝。盛天绣艺集团里就没一个好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经纬告诉经乙,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颜老先生要去找施兰筝,因为按照约定他要在当天把一幅倾尽八年刺绣的一幅完整绣品交到施兰筝的手里,已备下次的蜀绣展览用。他也知道施兰筝会送礼,目的就是让他煽动其他刺绣人全部投一个人。
“盛天绣艺集团一心想压垮苏氏绣坊,扶持我们京尚绣坊,所以施兰筝要颜老先生煽动其他人投我们京尚绣坊。”
此话一出口,经乙半天回不过神来,感觉脑子不够用了,惊问:“那怎么赢家还成了苏氏绣坊?”
经纬看了经乙一眼,说道:“这件事情不能以输赢来简单地看待,我们应该去想想背后的情况。”
“背后?”经乙不解。
经纬道:“施兰筝是盛天绣艺集团的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一直是成都蜀绣的领路人,施兰筝是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之一,连她都在玩弄花花肠子,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会用上,与陆子华父子没有两样,看来……”
巨大的失望让经纬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之后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经乙不忍看到姐姐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说,没有盛天绣艺集团就没有蜀绣了吗?大不了少卖一些,不跟他们合作。
能混个温饱,还能一辈子沉心静气地做祖上留下来的这门手艺,经乙很知足。
经纬想了想,只好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原本以为赢取这次比赛是没有悬念的事情,既可以借此机会给祖宗一个交代,向世人证明京尚绣坊绣艺的水平,还可以做一次免费宣传,为接下来的盛大开业做预热。现在,计划落空了。
“姐,”经乙迟疑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姐夫他……”
见经纬紧蹙着眉,以为姐姐生气他这么称呼苏唐,立即改口:“苏唐那小子也真是的,比赛进行到一半就走了,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提到苏唐,经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最担心的就是苏唐。”经纬不知道要怎么找到苏唐,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一切。
曾以为有了《洛神赋图》就可顺风顺水找回经家失传绝艺,谁知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沉默中,经乙心里不安,忍不住问:“那……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从景禾楼出来的时候我遇到颜老先生的助理,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打上面的电话。”
经乙把名片递给经纬。
经纬没有接名片,而是道:“他让你打,你那就去处理这件事。颜老先生在半个月前把他们颜家的手艺全都传给我了,一众弟子也交由我安排。我们京尚绣坊要在景禾楼开业,颜家弟子也该过来准备开业的事了。”
“京尚绣坊一开业,里里外外就会有很多事情要忙,经乙,你也会很忙,要提前适应。”
经乙从来不会拒绝为家里分担,可是……他挠挠头,不自信地嘟囔:“我……怕做不好。”
“奶奶之前教导我们,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事事上心就一定能把事情做好。京尚绣坊能走到多远,就看我们两姐弟了。”经纬道。
听姐姐这么说,经乙就算没有信心也有了精神气。
经纬起身朝门口走去,经乙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颜家那些高冷不好接近的弟子,慌忙拦着姐姐:“姐,你去哪儿?”
“我去找找苏唐。”经纬简单地回答,关于《洛神赋图》的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经乙解释,索性就不提了。
经乙摸了摸脑袋,迟疑着:“姐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你……去吧,安顿颜家弟子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经纬走后,经乙心虚地靠在门板上,无奈地嘀咕:“颜家那些弟子,出了名的高傲,一个个的长着眼睛却从不用眼睛看人非要用鼻子瞪人,我怎么安排他们啊?”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经乙。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冷冰冰的责问:“京尚绣坊的经先生吗?我们老师不是让你下午五点之前给我们打电话吗?”
经乙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五点零一分。
好严格!
“我……忘了时间了……”经乙不擅长安排这种事,尤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大小事都是姐姐在主导,他更像一个忠实的执行者。姐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现在要他自己来跟一群不好伺候的家伙打交道,他心里没谱。
电话里传来冷淡的声音:“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经乙找补道:“我现在就开车来接你们。”
“不用了,我们已经按照老师给的地址把东西都搬到宿舍了,等明天早上再把刺绣要用的一些东西搬过来。”
挂完电话,经乙愣住了,新有不悦,“到底谁是东家谁是匠人?”
除了颜老先生的弟子,经纬还发布了招刺绣人的告示,有刺绣人来应聘的话就需要有人出面进行面试和考核。经乙为了把更多时间留给姐姐谈情说爱,连夜准备了考核用的资料。
在颜老先生的弟子们忙着搬到景禾楼时,颜老先生则提着一个果篮和一束鲜花到医院看望苏曼妘。
苏曼妘看到颜老先生时很诧异,连忙让苏锦扶她坐起。
“老先生,您怎么来了?”苏曼妘让苏锦为老人倒水。
颜老先生道:“我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好让你放宽心。”
苏曼妘猜到是要提与京尚绣坊比赛的事,正好,她也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几句寒暄后,颜老先生道:“你在比赛上用到的小画绣艺堪称一绝,让人叹为观止。你知道吗,你们的比赛视频已经在网上热起来了,好多人争相转发,都惊叹于你的绣艺。当然,你负伤参赛的精神也非常打动人。”
苏曼妘沉默了一阵,说道:“颜老,小时候我受过你的教诲,心里把你当先生、当父亲一般敬重。您……可不可以实话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
为什么赢家是她?
颜老先生十分诧异,问:“你觉得你的绣艺不好吗?过分谦虚就是妄自菲薄了?我认识的苏小姐可是个独傲群芳的人,从不肯低头认输,这会儿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是苏曼妘妄自菲薄,而是她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苏曼妘跟颜老先生分析:她的小画绣艺确实足够惊艳四座,让水墨牡丹变得灵活,赋予了它生命力,可是,与经纬的比起来,她的应该逊色了半分。
不等苏曼妘继续说完,颜老先生就抬手打断了她,并说道:“不要再这么说了,你可不是那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人,两幅绣品究竟谁更好我们所有评委心中都有数。难道你以为大家会给出一个虚假的评判吗?”
“实不相瞒,小苏啊,在你们比赛之前我和盛天绣艺集团的施老见了一面,我有绣品要交给她。交完东西我就该走的,但施老却把我留下来了,跟我说起了你们和京尚绣坊比赛的事。”
施老告诉颜老先生,京尚绣坊和苏氏绣坊要举行比赛,参赛的是双方最具代表的刺绣人。颜老先生是知道这事的,经纬在蜀绣上名声正盛,可谓当红,苏曼妘又是泰斗级的人物,当红角色与泰斗刺绣人的比赛,身为刺绣人,谁会不知道?
施老把陆子华递交的主持两家绣坊比赛的申请书撕碎扔到了垃圾桶,说盛天绣艺集团不会插手他们比赛的事,因为她要京尚绣坊赢。
颜老先生一听这话,眉头就皱起来了,不大高兴地说:“如果你们成为这场比赛的主持者,不是更好操控吗?”
“不,颜老先生,我们自己来做这件事情就太引人耳目了,还得颜老先生帮忙。”施兰筝道:“如果我们盛天绣艺集团不插手,比赛就没人主持,按照古法惯例,一定是一批前辈出来做评委。姜授老先生没了,孔曹华老先生近日身体抱恙,不会来凑这个热闹,唯有你,是老前辈中的老前辈了,事情怎么发展,全掌握在你手里。”
颜老脸色难看,拒绝道:“那你们找错人了,我只会刺绣,不懂比赛。”
施老把一个装满钱的纸袋推到颜老面前,又放了一本书在上面,说道:“我前几日读了两本书,获益不浅,现推荐给老先生您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