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文绒很怕走出绣房后碰上宫文琢,还好,客厅里只有经乙一个人。
经乙看到宫文绒时很诧异,忙上前打招呼,“宫老师?你怎么来了?快请坐。想喝茶还是咖啡?我姐买的咖啡机,可好用了,只是偶尔会闹脾气。”
他又犯病了。
经乙见宫文绒直接走了,很是不解,一直追上去挽留,直到宫文绒走远了,他才纳闷儿地关上房门,嘀咕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喝杯水就走了?”
突然,他屁股吃痛!暴躁奶奶的棍子又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奶奶!”经乙满腹委屈:“好端端地,你又打我干什么?”
宫文琢气得直跺拐杖,“我打死你个不孝子孙!什么人都腆着脸上去贴,就不怕碰上坏人?”
经乙解释:“刚才那是宫老师,说起来还跟你同一个姓呢!”
宫文琢气得直摇头,“看来刚才跟你说的那些都白说了。”
“说什么?”经乙是真忘了!
宫文琢给了她一个白眼,“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正巧,经纬从绣房里走了出来。经乙跑上去告状,“姐,奶奶她平白无故又打我。”
经纬看向奶奶,宫文琢却心虚地把目光挪向了别处。
经纬开门见山,“奶奶,您跟她认识对不对?”
宫文琢不作声。
经纬又道:“虽然我不知道奶奶和她有什么渊源,但她也是冲着《洛神赋图》来的。今天我去了拍卖场,竞拍我们京尚绣坊的绣品。不过……我输了。”
宫文琢凝望着经纬,看着她眼里的红血丝十分心疼。
“有些事我原本不想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但既然牵扯到经家,关系到《洛神赋图》,我把一些旧事说出来也无妨。”
宫文琢原本以为时隔好几十年,重提旧事已像局外人,可以不动声色,可以不悲不喜,谁料才刚要开口,她的眼眶就一热。
“其实,刚才从咱们家走出去的那位是我的亲姐姐,我俩是一对双胞胎,我比她晚一个半小时出生。”
“家里情况有些复杂,在我还小的时候,宫家刺绣很有名望,虽然比不上苏家和经家,但也算阔绰,我父亲前后娶了四位太太,家中单子女就有十四位之多。”
“我六岁那年,我和绒绒的妈就去世了,我们还没从悲伤里走出来,家中遭逢变故,一贫如洗。”
“在我们家最困难的那一年,迎来了第十五个孩子。是个男孩,尽管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但太姥爷很高兴,除了之前去世的男丁,那是家里唯一的男娃了。”
“家里穷,又遇上灾荒年,太姥爷就把年长的孩子早早地叫出去干活儿,要么剪成短发扮成男娃的样子去打铁,或者背个背篓帮人捡煤炭,或者给人洗衣裳。”
“有个走乡串户卖小玩意儿的老头想从我们家带个孩子去做女儿,太姥爷求之不得,就把她送出去了。”
宫文琢湿了眼眶,“换我,我也会不理解,家中姐妹那么多,为什么唯独要把她送出去……”
“其实,她不明白,留下来未尝是件好事。其他姐妹相继遇难,有的被埋在了小煤厂里,有的饿死街头,有的偷了东西被扔到监狱里再无下落……”
宫文琢心里难受,哽咽起来。
经乙听得唏嘘,小声顶嘴:“不管怎么是,人家都那么惨了,您也不知道对人家好点儿,还说人家是坏人。暴躁的老太婆,您得改改臭脾气。”
宫文琢瞪了他一眼,吓得经乙不敢作声了。
她继续讲:“太姥爷对她确实亏欠,所以我们活下来的姐妹几个就一直劝太姥爷去找姐姐。经过十几年不间断的打听,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那时候,姐妹中除了嫁入经家的我,家业都发展得不错。”
宫文琢泪如雨下,“绒绒她回来后,跟我们可亲了,姐姐妹妹地喊得特别亲热。可是,一年后,姐妹们家中相继遭遇变故,要么破产,要么家庭矛盾激化,后来我们才知道是绒绒从中作梗。”
“就连……就连你们太姥爷都是被她给气死的……”
宫文琢哭得伤心,“她根本没有原谅过我们,她回来就是为了报复。”
经乙劝了好久,宫文琢才终于没再哭了。
宫文琢无奈感慨:“我以为她早已离开了蜀绣这个行当,没想到她还坚持着家里的传承,还和你们打上了照面,真是冤家路窄。”
经乙轻拍着宫文琢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念念有词:“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好了好了,不哭了。”
说着,他又提醒经纬:“姐,如果她真是那种戒备重、心机深的人,你可得离她远点儿,就你那个直肠子,心里有什么想法全写在脸上,要不了多久她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经纬索性把宫文琢找她的目的说了出来,她道:“她刚才来找我,是想让我跟她联手一起拿到《洛神赋图》,因为她的孩子得了和你差不多的病,但比你更严重,需要那幅图来治疗。”
宫文琢异常紧张,“不行!你不能跟她在一起,她太危险了。她说话的时候永远笑着,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口腹蜜剑,说的就是这种人!经纬,你做其他事,奶奶都支持你,但唯独这事,没商量!”
经纬露出疲态,“我也还没想好。”
“有什么好想的?”宫文琢握住经纬的手,才发现她手好凉,“明知道前面有个坑,坑里有毒蛇,你不避开,还在考虑要不要跳下去,这不是傻吗?”
经乙连连点头,“奶奶说的对,姐,不能跳。”
经纬问他二人:“如果里面有《洛神赋图》呢?”
经乙和宫文琢面面相觑,迟疑了刹那后,宫文琢开口了:“孩子,有些心里话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了。我自嫁到你们经家,也一心想拿回那幅绣品,想为经家讨个公道。可是,当我活到这个岁数后,我好像看开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然它将永远束缚我们经家的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安稳。”
“我的孩子从小生活贫困,被病痛折磨却得不到医治。我孩子的孩子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正是要结婚工作的时候,我不能让你们继续走你们爸爸的老路。”
“我希望你们过得好,像其他孩子一样上班挣钱,过正常幸福的日子。而不是像我一样,熬一辈子,苦一辈子。”
宫文琢越是劝,经纬内心的念头就越是强烈,态度就越坚定,她道:“奶奶,正因为我们经家熬了将近百年了,我才更不能放弃。如今《洛神赋图》已经出现,我们也算是有了方向。”
经纬真诚道:“奶奶,我知道前面的路会很难,但我不会放弃。”
宫文琢无奈,“真是个傻丫头,这股傻劲儿会害你的。”
经纬沉默了,她其实没有退路。如今她也被检查出患有脑部的病,想放下一切找份普通工作嫁个普通人过最普通的日子也由不得她。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拿回《洛神赋图》,救经乙也救自己,救京尚绣坊也救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