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机会有多渺茫,经纬都在全身心投入地做着准备,经乙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苏锦试探地向他询问起经纬报名参加“方寸间”蜀绣大赛的事时,经乙就更不安了。
苏锦劝他:“姐她参加比赛是好事,既能让你们京尚绣坊的绣艺被更多人知道,还能赚奖金,一举多得。”
经乙无奈道:“是啊,她拒绝了苏氏绣坊的工作,如果不参加比赛,我们又面临断粮危机。”
突然,经乙噌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说道:“家里的重担不能落在我姐一个人身上,我也要担起责任。”
苏锦听得心血沸腾,谁知经乙却对苏锦道:“你要不问问你姑姑,我姐不去,我去行不行?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我喜欢刺绣。”
“还是算了吧。”苏锦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经乙问。
苏锦道:“我哥说了,姑姑这一招有深意。你啊,还是听你姐的吧,别添乱。”
经乙听得一头雾水,追问:“什么意思?有什么深意?”
既然经乙追问,苏锦就索性告诉他了,她道:“你想啊,你和你姐都是京尚绣坊的人,刺绣手艺难分伯仲,为什么姑姑只向你姐抛出橄榄枝而不是向你?也不是向你们俩。”
经乙耸耸肩。
苏锦问:“如果我姑姑把工作给你,你姐姐会有什么打算?”
“开办京尚绣坊啊,那是我姐一直想做的事。”
“这不就对了?我姑姑把工作给你姐,你姐就腾不出心力开办京尚绣坊了,至于你嘛,我姑姑没把你当作威胁,当然不需要用丰厚的工资来绑住你的手脚。”
苏锦这么说,经乙就懂了,也明白了苏曼妘的精明。
世界如此复杂,而他却还嬉笑人间,也不懂为姐姐分忧,想来有些惭愧。
经乙还是坐立难安,苏锦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了?那个比赛什么问题都没有,你怎么这么担心?”
“不对,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经乙把宣传单给苏锦看。
苏锦把单子看了又看,“没什么问题啊。”
经乙指着其中几行字,道:“你看这里。”
“这不是主办方吗?”苏锦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问经乙:“怎么了?”
经乙道:“主办方是嫘花蜀绣协会,我查过了,是个民间协会。”
“那又怎么了?奖金照发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个协会多年来致力于发扬蜀绣,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只是名气小了点儿,有什么问题?”苏锦反驳他。
经乙微愣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苏锦脸一红,心中方寸大乱,赶紧解释道:“这不是……不是常识嘛。”
经乙没有抓着苏锦这一点古怪不放,他双手枕到脑后,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心有不安地说道:“小小的民间协会,组织赛事通常都是因为有赞助。这个蜀绣协会居然给冠军开出三十万现金奖励,不合规矩啊。”
苏锦反驳他道:“哪儿不合规矩了?到时候真金白银一分不少地给你们不就成了?再说了,没人偷没人抢,也不坑蒙拐骗,怎么就不对了?”
经乙突然盯着苏锦不说话,吓得苏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赶紧把目光挪开。
经乙突然微眯起了眼睛,像要看进苏锦的心里似的。
“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经乙道。
苏锦赶紧把脸藏到抱枕后,心虚地反驳:“我好端端的,哪不对劲?”
经乙把苏锦手里的抱枕抢走,说道:“一开始我根本没提我姐报名参加比赛的事,更没有提‘方寸间’这几个字,而你却主动说了。平常你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居然跟我拼起了常识。快老实交代,这场比赛是不是有猫腻?”
苏锦不肯说,却又想不到更好的事来反驳。
僵持之下,苏锦败了,她把抱枕夺了回来,委屈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对不能告诉你姐。”
“果然有猫腻!”经乙惊讶不已。
苏锦道:“你们不是想重新让京尚绣坊开张吗?我哥知道你们缺钱,又不能明着帮助你们,只好想出这个对策。”
经乙跳了起来,说道:“你们太不了解我姐了,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胜之不武,一定会特别特别难过,到时候还会把钱全部退给你们。对我姐来说,蜀绣是神圣不容玷污和侵犯的,你们这么做对她来说是对蜀绣的不尊重,也是对其他刺绣人不尊重。”
苏锦拉住经乙:“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经乙打断苏锦,劝道:“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收手吧,能不能比赛是小,能不能重开京尚绣坊也是小,破坏了比赛规则,破坏了公平机制,到时候损害的是整个蜀绣行业的名声,你们苏氏绣坊也会跟着倒霉。到时候填补多少钱进去也挽不回这笔损失。”
见苏锦张嘴想说却又说不明白,经乙又道:“要不这样好了,我帮你跟苏唐那小子说清楚。”
说着经乙就要给苏唐打电话,苏锦一把抢过手机,对他道:“你能不能听人好好把话说完?”
见苏锦生气了,经乙安分了,乖乖地坐好,像个即将挨训的学生。
苏锦道:“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姐想让京尚绣坊重新振作,每一步都要钱。要是把房子抵押上去,到时候赔本了,你们姐弟俩住哪儿?现在我姑姑不允许我哥帮你,连我的零用钱也减掉了一半。前两天我哥看到嫘花蜀绣协会要举办一个针对青年刺绣人的比赛,就有了主意。”
见经乙要说话,苏锦递去一个眼神,压住了他的冲动,继续道:“我哥找到协会,给了他们三十万现金,算是资助冠军奖项。原本定给冠军的旅游则转移到亚军身上,原本属于亚军的旅游转移到季军身上。比赛奖金多了,刺绣人的积极性更高,赞助商不仅没损失反而还省了一笔钱,一举多得。”
苏锦义正言辞道:“还有!你姐有原则,我哥就没有吗?他才是最不愿破坏规则的人!”
经乙算是听懂了,试探地问道:“照你这样说,我姐能不能得冠军还不一定?”
“当然说不准了!我哥只是把钱拿给协会做为冠军的奖励,又不能管控谁做冠军?再说了,协会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哥和你姐认识。”
听苏锦这么说,经乙又放心又担心。
放心的是这是场公平公正的比赛,没有一丝猫腻。担心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大批优秀的刺绣人报名参加,姐姐得到冠军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苏锦把抱枕砸向经乙,道:“我哥对你姐可谓情深意重,明明心里没底,还是肯拿钱出去。你呀,也别折腾了,安安心心给我哥当小舅子吧。”
“你这是什么道理啊。”经乙心里确实很感动,但要牵扯到姐姐的终身幸福,他不愿意。
苏锦见他磨叽,问道:“你不愿意?那我问你,你有看到过比我哥对你姐还好的人吗?”
经乙摇头。
“有看到过比我哥还优秀的人吗?”
经乙摇头。
“有看到过比我哥还可靠的人吗?”
经乙又只能摇头。
苏锦最后道:“有件事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哥救过你姐的命!”
经乙待在原地不动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看来,这辈子给苏唐当小舅子是当定了,逃也逃不掉了。
“方寸间”蜀绣比赛正式开始的亲一天,经纬站在奶奶宫文琢的房间,望着老旧的衣柜心里不是滋味。
看着眼前的旧衣柜,好像又回到了奶奶还在世的日子。那个严肃古怪的老太太,总是用她的拐杖东敲敲西敲敲,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逮着谁教训谁。
当初搬家的时候,经乙说把这破衣柜扔了,换个新的。老太太又一拐杖招呼到经乙的屁股上了,说:“你懂什么?这衣柜是祖传的,防虫防霉,祖上传下来的绣品啊,全放里面呢,几十年过去了也没有生虫发霉。”
里面不仅放着祖上传下来的绣品,还放着经纬的绣品。
奶奶也有心细的时候,她总会小心地把经纬和经乙做的绣品小心保管。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经家人做的绣品,京尚绣坊刺绣人做的绣品都卖不出去。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停止钻研这门手艺,没有放弃刺绣人的身份。
比赛方需要一幅已经完成的绣品拿去参赛,经纬选择了一幅精致的《千里江山图》,原画浓墨重彩,用绣线绣出来后,更显磅礴古位。
她最满意的就是这一幅了,是五年前绣的。唯一不足的地方是,绣这幅图的时候心静不如现在平和,对蜀绣的理解也不如现在。
经纬看着铺展在桌上的《千里江山图》,眉头慢慢蹙在了一起。
身后,半掩的门被轻轻推开,经乙探出半个脑袋,见姐姐盯着绣品端凝许久也没有动静,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姐,你打算把它拿去参赛?”
经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这是我的作品中最完整,功夫下得最足的一幅绣品。可惜……”
“可惜什么?”经乙看着觉得挺好。
经纬道:“可惜有些地方处理得不够完美。”
她指着绣图上的房屋说道:“这里要是用上姜授老先生传给我的刺绣方法就好了。”
说完,她喃喃自语道:“也是近日我才想清楚一个问题,姜门绣艺其实不仅仅可以用在装饰房屋的帷幔垂布上,还可以运用在普通绣品中用来刺绣亭台楼阁上。”
“姜门蜀绣有两个特点,一是针线重,绣花草美人不可用,但用来刺绣建筑物再合适不过。另一个特点就是缥缈,虚实被拉到了极致,所以可以展现强劲之风骨。”
经乙恍然若悟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