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刺绣人很幸运,抽中的针法正是平日最熟悉的针法,只在心里想了想就构思出一幅合适的图来,稍用笔画几下就可以开始刺绣了。
更多的刺绣人和经纬一样,需要好好斟酌才能找到下笔落针的地方。
经纬心中没有什么想法,正沉思时无意间看到了苏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苏曼妘的关系,经纬从前对苏阅总是视而不见,现在却总想留意她。
经纬真的很想冲过去,像马景涛一样抓着她的肩膀摇晃,问她为什么对她的妈妈那么狠心,明知道她妈妈病重起不了床,就想和她说说话,她却跑去海南参加什么选秀,结果被人骗了钱还差点被自称为星探的男人非礼。
直到钱花光了才终于肯回来!
一回来就跑来参加这场“金匠绣艺”大赛,目的是什么?
要钱?
她连初赛都扛不过,怎么可能一路打进总决赛得到奖金?
要名气吗?
这场比赛刺绣人众多,她一个绣法不熟稔的外行怎么出名?
在经纬看苏阅的时候,苏阅也在看经纬,她淡淡一笑,眼神里带着几分挑衅。
经纬不想被她影响,收回视线,细想刺绣的内容。
可是,经纬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苏曼妘病重的样子,她虚弱的凝望着经纬,心里装满了遗憾和牵挂。她一定放心不下苏氏绣坊,放心不下苏唐,还有那个总不着家的女儿。
经纬越是想让自己保持冷静,脑袋就越凌乱。苏曼妘的样子、苏阅的样子、苏唐的样子都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出现,像糟糕的后期剪影师剪出了一堆混乱的影片强行播放给她看。
乱!
头痛!
经纬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苏阅看到她额头冒汗的痛苦样子微微一笑,小声嘀咕:“看来有些人不像看上去那么强大,一场小小的比赛就让她乱了分寸。”
苏阅觉得好笑,突然又不敢笑了,因为经纬正瞪着她,那眼神怪吓人的。
“嘶……”一慌神,苏阅的手指就被针扎了,一粒血珠渗出,她顺手就擦到了干干净净的丝绢上,惊得一旁的监察员目瞪口呆。
监察员小声提醒苏阅:“7号选手,如果你不想参赛就出去,肆意破坏比赛用品违背比赛规则,我们有权取消你的比赛资格。”
苏阅觉得好气,拿起丝绢送到监察员的眼前,说道:“我明明在认真参加比赛,你却诽谤我。你看到的是血迹,我看到的却是悲凉的底色,它赋予我的作品更深远的意义,让我的作品有更深邃的灵魂。”
一番瞎掰的话让监察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随她去。
苏阅并没有像嘴上说的那样认真做一幅有意义有灵魂的绣品,她只是拿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刺绣,针不稳,绣出来的针脚是歪的。小巧的丝绢到了她手里被折腾成一张揉皱的纸,正面的图尚且不清晰,让人难辨轮廓,线头也零散,更别说背面的图案了。
通常来说,一位成熟的刺绣人刺绣完一幅绣品后,不仅正面平齐光亮,背面也同样美观细腻。苏阅是一样没做到,一样也不占。但她不在意,似乎手中的绣品只是她的玩具。
监察员看得吹胡子瞪眼,苏阅把监察员的反应看在眼里,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而觉得有趣。
苏阅感觉自己快绣完了,看了一眼经纬,她居然还没开始。这个女人是打算交白卷吗?
“还以为我会是这场比赛里垫底的,没想到她经纬比我还不如。”
监察员见苏阅的嘴巴动了动,还发出了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忍无可忍,提醒她:“七号选手,如果你不想参加比赛就出去,比赛规则明文规定不能有影响他人比赛的举止。”
苏阅盯着监察员严肃的长脸看了半天,说道:“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是在跟自己的作品对话,是艺术的升华!你要是再影响我,信不信我告你骚扰参赛选手,影响比赛客观公正?”
监察员哑口无言。
苏阅这边的动静并不小,不少刺绣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只有一部分沉浸在刺绣中的刺绣人没有抬头。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经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阅看到她额头发汗的样子很满意,暗暗在心里想:本来只是来做做样子,好以蜀绣传承人的身份参加下个月将要举办的丝绸之路模特选秀大赛,没想到还意外地看到了经纬如此狼狈的一面。
“真是喜闻乐见。”苏阅一高兴,眼睛就忘了盯着针线,又刺中了手指头。血珠一渗出,她又毫不犹豫地把丝绢当手绢用,擦掉了手指上的血。
做这个动作时,苏阅还故意看了一眼监察员,眼神里多少带点挑衅。
监察员忍无可忍却又拿她没办法。
苏阅得意地偷笑,见手里的针又差点扎到手,索性把针线放下,拿起其他刺绣需要用的工具把玩。
一个黑影走进苏阅,苏阅以为又是监察员忍不住要多管闲事了,她抬头就想给他来句警告,谁知一抬头看到的确实一张俊美的侧脸,此人低头的刹那,苏阅的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
在这闷热的晌午里,苏阅像突然掉进了澄澈冰凉的水里,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畅。
“你是结束比赛了吗?”慕天远开口问。
苏阅迟疑了下,摇头。
慕天远微蹙了下眉头,冷漠着说:“我看你像已经结束刺绣了。”
苏阅立即鸡啄米似的点头,回答:“对对对,我已经绣好了。”
慕天远看了一眼苏阅的作品,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哪称得上作品,又脏又乱,看了让人觉得恶心。
“请你按照比赛流程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到登记室进行赛后详述。”慕天远忍着厌恶说完这句转身去了别处。
苏阅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站在门外的戚堂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也看懂了苏阅的花痴,他嘴角微动了下,“没想到那个小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走到哪儿都讨女孩子喜欢。”
话音刚落,戚堂的视线里,慕天远来到了经纬身边。
苏阅已经交卷离场了,经纬却还没开始,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被她浪费掉了。再看经纬额头的汗珠,可知她此刻不好受。
慕天远被经纬脸色发白头冒冷汗的样子吓到了,他弯身轻问了句:“26号选手,你怎么样?要不要中止比赛,我帮你叫医生?”
经纬回了神,摇头。她的余光瞥见苏阅的背影,骤然看去,像雕塑一样凝望着她……
在经纬的视线里,苏阅离开的背影变得模糊,慢慢变成重影,像被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慢慢地,苏阅的身影变得轻盈,像一片羽毛随风飘远。
慕天远以为是自己的到来让经纬更紧张了,赶紧离开了比赛现场,跑到了戚堂身后。
慕天远疑惑不解,问戚堂:“老板,你最看好的参赛选手为什么一个小时过去了都还不敢下针?她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刺绣?”
戚堂道:“如果只是平常练手的刺绣,她可能已经快绣完了。虽然说她抽中的交叉针很不好上手,但要绣出一幅作品还是难不倒她。”
“那她为什么还不绣?再拖下去时间都被她耗干净了。”慕天远一头雾水。
戚堂道:“她知道这场比赛的意义重大,也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着怎样的责任,所以她不敢随便下针。”
“有那么严重吗?只是初赛而已。”慕天远道。
戚堂告诉他,就算是初赛,经纬也是万众瞩目,更何况她心里很清楚我们名门堂有意想看她的表现,以此来判断京尚绣坊的潜力。对其他人来说,初赛、复赛和决赛她都必须让大家眼前一亮才行。
慕天远摸摸头,“我是真的被你弄糊涂了,戚老板,一开始不是说让所有传统刺绣人与机器刺绣比拼吗?怎么金匠绣艺大赛是让所有刺绣人互相比拼?”
“这叫下马威!”戚堂说出高深莫测的几个字来,慕天远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
旁边的助理为慕天远分析,说道:“慕老板,让机器刺绣以普通刺绣人的身份参与到这场比赛中来才最能看清机器刺绣有多玄妙,也才能看清幻老板那群人的水有多深。如果机器刺绣不能脱颖而出,在初赛就被踢出队伍,那它们有什么资格掀起让刺绣人胆战心惊的挑战?”
慕天远似懂非懂,问:“幻老板呢?怎么没看到他人?”
助理解释说幻老板已经来了,只是在慕天远和刺绣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慕天远道:“所有参赛选手都必须按照要求抽签,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在别的地方刺绣,这不是违背比赛原则吗?万一她闹出猫腻怎么办?”
戚堂平静道:“你性情这么急,不适合做刺绣,还是尽快想办法转行做别的,离我远远的。”
“你以为我……稀罕针啊线的……”慕天远嘴上逞强,心里却已经认输。
戚堂说道:“幻老板在特别安排的房间刺绣,有监控无死角守着,也有监察员守候。”
“那我……怎么不知情?”慕天远疑惑。
助理小声提醒慕天远:“因为你少念了一页比赛章程,那一页就是关于机器刺绣的详细介绍。”
慕天远羞得脸红,结巴起来:“那……参赛的刺绣人岂不是不知道幻老板的情况?”
戚堂无奈摇头,助理又小声告诉慕天远:“在慕老板念稿的时候,身后的投影墙上就已经播放出幻老板的情况介绍了,还有画面转播。不知道的人只有你而已。”
助理说完最后一句感觉气氛不对,慕天远的眼神凶得吓人,他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等助理一走,戚堂轻咳了一声,慕天远关心地问:“怎么样?身体还是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去,这里交给他们就行了。”
戚堂道:“我没事,我可能是太高兴了。名门堂总算回来了,又能带着刺绣人杀出一片天地了。”
杀出一片天地谈何容易,但戚堂想倾尽所有去做这件事,作为挚友,慕天远也唯有支持。
“经纬让我很担心,如果她在这场比赛中失利,将沦为幻老板等人的笑柄,盛天必定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我们也保不了她。”戚堂担忧道。
慕天远也同样充满了担心,两人陷入了沉思中,目光都透过房门缝隙看向端坐在绣架前的经纬。
她——已经开始破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