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小心翼翼地把绣线从苏唐的手里取下。
她表现得很平静,眼眶一次次湿红又一次次被她忍住。
当绣线全部取下,她又开始刺绣。
眼看就要刺下第一针了,她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了?”苏唐以为是自己用力不对,或者方法不对,导致失败。
经纬不敢抬头迎接他的目光,只是道:“你去看看医生。”
苏唐道:“我会联系我的医生过来一趟。”
经纬微微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苏唐有些差别,她在一心想完成某件事的时候,会心急,会失去分寸,甚至会为了走捷径而不顾后果。但苏唐不会,他总是在寻求最有效率的方式做事。比如,经纬发现刺绣时间紧,会拼了命不顾生死地加班加点,如果不是苏唐劝阻,她可能会把自己熬死在《洛神赋图》前。苏唐看问题的时候似乎站到了更高的位置,所以他总能让事情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当经纬重新开始刺绣时,果然因为休息好了而不再被林雨柔杂乱的记忆所干扰,每一针都很平稳。
苏唐见她应对自如,总算放心下来,轻声出门去打电话联系医生了。
打完电话,苏唐正要回到经纬刺绣的房间照顾她,却被经乙叫住了。
苏唐本不想理会经乙,毕竟他现在在犯病,跟个小孩儿似的,一旦被缠住很久都没办法脱身。可是,经乙一口一个姐夫叫得特别甜,加上苏锦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他便停留了下。
“什么事?”苏唐干巴巴地问。
经乙和苏锦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经乙像做贼似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姐夫,你是不是这儿有问题?”
“我看你这儿才有问题。”苏唐差点儿被气得吐血。
苏锦心疼地轻戳了下苏唐发紫的手臂,对经乙道:“你姐夫确实脑子有问题,把手都弄成这样了,就不怕废掉?”
经乙道:“是啊,明明把绣线绑在不动的东西上,像椅子扶手啊什么的,不就可以了吗?哪里需要绑在自己手指头上?你看你看,手废了吧?”
苏锦问:“如果他手废掉了,你姐还会喜欢他吗?”
“肯定不会。”
“为什么?”苏唐和苏锦同时发问。
经乙道:“我姐是只颜狗,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她为什么看上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帅吗?如果他继续帅下去,我姐当然喜欢他,可如果他手被弄废了,我姐肯定嫌弃。”
经乙像长者似的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拍了拍苏唐受伤的手,苏唐顿时疼得痛苦地发出“嘶——”的声音。
不是不痛吗?怎么突然这么痛?
经乙劝诫苏唐道:“相信我,准不会错,我姐嫌弃我的时候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突然,门铃响起,是苏唐的医生来了。
医生正巧就在附近,所以来得非常及时。他认真检查了苏唐的手,用一种类似测量高血压的黑色绷带仪器对其做了半个小时的治疗,取下仪器后,苏唐的手已经恢复正常了。
苏唐故意撩起袖子,把手臂在经乙和苏锦的跟前晃了几下。
经乙恭喜他:“没变残废,我姐姐可以继续做你的颜值粉了。”
医生听经乙和苏锦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完前因后果,用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看着苏唐,问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用这么蠢的办法解决问题?把绣线绑到东西上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绑手上?”
医生指着经乙,“你还不如个脑子有问题的聪明。”
“谁脑子有问题呢?”经乙顿时就急眼翻脸了。
医生赶紧道歉,直到承诺给饿急了的经乙、苏锦做牛排,经乙才放过他。
苏唐看着三人,淡淡一笑,仿佛天上神仙根本不用理会凡人的误会。
梁医生急眼了,“你手都快废掉了,你还高兴什么?当我求你了,下次不要再把当肉靶子,命只有一条,别作,作完就没了。”
苏唐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梁医生问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好端端的,你戳人痛处干嘛?”
苏唐淡淡一笑,“所以你不会懂我。”
说完,苏唐头也不回地去了刺绣的房间。
苏唐的话没头没尾,听得经乙和苏锦犯迷糊,好奇地追问梁医生。
梁医生被苏唐的“王之蔑视”弄得很难过,什么话也不想说,去厨房做牛排去了。
梁医生被苏唐留了下来,原本还想让他叫几名助理过来帮忙,万一有人身体不适也可立即采取措施。可经乙和苏锦不喜欢有旁人在,梁医生是他们唯一能接受的外人,毕竟此人烧得一份好牛排。
有梁医生照顾经乙和苏锦,苏唐也更安心了。
当经纬完美无缺地绣完六龙后,她发现不管是经乙还是苏锦,都没有被治愈的迹象。
经纬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宫文绒打来电话了,说要见经纬一面。经纬正心烦意乱,并不想见她,可宫文绒却执着地找上门来了。
宫文绒在看到经乙和苏锦还是犯病的小孩儿模样时,很吃惊,问经纬:“为什么你的病好了,他们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转?”
经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宫文绒想进刺绣的房间看看,却被苏唐拒绝了 。
宫文绒抬眼冷看着苏唐,道:“往日,宫老师没少提携你,你今天怎么反而跟我作对?”
苏唐道:“我答应经纬要保护她到修补完这幅图,在此之前除了我和经纬,任何人不能进去。”
宫文绒确实是冲着《洛神赋图》来的,她不想把局面弄得很僵,缓和了语气,道:“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帮得上忙。”
“你对《洛神赋图》了解多少?恐怕不必我和经纬了解的多吧。”苏唐对宫文绒态度客气,但说出的话却是满满的拒绝。
宫文绒道:“人多主意多,你知道一点,我知道一点,咱们凑在一起,也许就能解开《洛神赋图》的秘密。”
苏唐拒绝了她。
宫文绒见苏唐态度坚决,经纬又不肯说话,一时心急,气道:“好你个苏唐,之前需要我这个老太太的时候就宫老师前宫老师后地喊,现在却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在你们家里,难道还要明抢不成?”
苏唐看到宫文绒眼眶含泪的样子,确实有些心软,毕竟苏氏绣坊就是承蒙宫文绒的关照才一路走到今天。
苏唐道:“如果《洛神赋图》修补好后真的能救人,我会恳求经纬帮您。据我所知,经纬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修补好《洛神赋图》就会帮您救宫羽叔。”
宫文绒知道自己此行艰难,做好了见缝插针的准备,却没想到苏唐根本不给她一丝机会。
她还想再坚持坚持,为了儿子,她可以不顾颜面。可是,苏唐却直接下了逐客令,让她回家等待消息。
宫文绒还是不死心,对屋内的经纬道:“都这么久过去了,你除了治好了自己,别的事一点进展也没有。换做是我,我绝不会闭门造车,我会多听听别人的想法。”
经纬动摇了,她想跟宫文绒谈谈,苏唐却替她做主把宫文绒送走了。
苏唐回到刺绣房间后,心烦意乱的经纬看上去脸色很差。
经纬冷冷地问他:“为什么不肯让我和宫老师谈谈,没准她知道怎么用《洛神赋图》救人。她的母亲当年就是靠《洛神赋图》从疯子变为正常人。”
苏唐道:“我只是觉得她今天太反常了。你之前答应过她,一旦《洛神赋图》复原,就会帮她治疗宫羽大叔的病。刚才我也一再宽她的心,承诺不会放任宫羽大叔不管,可她还是想进绣房。”
经纬问他:“你觉得她另有目的?”
苏唐默认了。
经纬猜测地询问:“她想偷绣品,还是想偷师学艺?”
苏唐如实道:“我也拿不准她到底什么想法,但为了不出意外,我们应该拒绝无关的人进来。”
经纬很沮丧,“六龙都已经绣完了,经乙和苏锦却不见好转,我不知道是刺绣的方法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
焦躁、烦闷挤压着经纬的心。
苏唐知道她站在了情绪崩溃的边沿。
经纬突然催促苏唐:“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唐能察觉到宫文绒的反常,自然也能察觉到经纬的反常,但他不想刺激此刻的经纬,顺从的离开了刺绣的房间。
房门还没来得及掩上,房间里响起抽泣声。苏唐的视线里,经纬低着头,一滴滴眼泪从眼眶中涌出。
经纬以为房门被关上,没有人察觉到她的一切,越哭越难过,越哭越伤心。
门外,经乙和苏锦悄悄凑了过来,当他们看到悲痛欲绝的经纬时,傻眼了,僵硬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梁医生后来把他们拖走了。
苏唐知道,经纬的情绪不仅仅与《洛神赋图》没有治好经乙、苏锦有关,还与奶奶宫文琢的离世有关。
奶奶去世的消息刚被经纬知道时,她因为要承担起修补《洛神赋图》的责任, 要跟时间拼命,不敢悲伤难过,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压缩成了一小团,悄悄地藏在了心里某个角落。现在,压缩心情的塑料袋破了个洞,所有情绪瞬间膨胀,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和脑。
经纬哭得好委屈,苏唐不忍心再听下去,默默关上了房门。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让经纬能在自认为安全的无人环境下彻底发泄情绪。
苏唐靠在墙上,看着像孩子一样的经乙和苏锦,心情沉重。如果《洛神赋图》不能治好他们,他们一辈子都得活在怪病的阴影下。从他们犯病的频率和时间规律来看,也许他们再如此反复折腾几次,就会与这个世界告别。
苏唐厌烦天人永隔,讨厌生死把人生生分离。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苏唐在心里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