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唐来到病床前,查看了经纬的情况,看不出任何异样,像睡得很香。
经乙把苏唐带到了病房外,对他说起经纬的情况:“昨天晚上奶奶给姐姐换睡衣,那丫头平时挑剔得很,不换睡衣坚决不肯入睡。奶奶劲儿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她换好。换好后,奶奶刚走出她的卧室就觉得不对劲。”
“奶奶说,她在给姐姐换衣服的时候,试图把她叫醒,毕竟她年纪大了,可姐姐毫无反应。我和奶奶折回她的卧室叫她,不管怎么叫都叫不醒。没办法,我们只好叫救护车。”
苏唐听得紧皱起了眉头,问:“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经乙道:“你这段时间有多累我都看在眼里,昨天晚上还开了那么久的车,哪敢再麻烦你?万一你疲劳驾驶出点什么事岂不是更糟?”
苏唐又问:“医生怎么说?”
经乙摇头:“医生对我们的病一无所知,毫无对策。”
思前想后,苏唐问:“会不会是千雪汤导致的后遗症?”
经乙顿时醍醐灌顶,赶紧回到病房跟奶奶说了苏唐的猜想。
奶奶听后,瞪了苏唐一眼,凶道:“当初我就说给她喝那种药会害了她,但你们不信,还是坚持要给她喝!”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经乙对苏唐有了比较客观的了解,知道苏唐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才让姐姐喝千雪汤。
经乙拉住奶奶,阻止她继续责备。
“奶奶,事已至此,再怎么责怪也都没用。再说了,那个苏唐虽然是苏家的人,但对我们都很不错,为了我们家的事忙前忙后,在比赛中也公平公正,并不会为了自己的声誉就瞒天过海。这么正直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奶奶一记拐杖招呼到了经乙的屁股上,“臭小子,给你点糖吃你就忘了巴掌有多疼!”
经乙痛得举手投降,“奶奶,还是想办法救救姐姐吧,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躺在床上。”
“能有什么办法?”宫文琢眼眶红了。
经乙说道:“不是说《洛神赋图》可以治好我们这种病吗?这也是你那个妹妹为什么一心想得到它。”
宫文琢道:“不是说那幅蜀绣已经坏了吗?”
“把它修好不就行了?”经乙道:“奶奶刺绣手艺了得, 一定能修好它吧?”
宫文琢难过得叹息一声,说道:“你太小看了你们经家的手艺。你们经家的手艺最讲究的是个悟字,手把手地教只能教会最基本的手艺,要学精进还得自己参悟。我嫁入经家后虽学习过经家的绣法,但并不算精进,在领悟上也颇为欠缺。”
经乙听得十分吃惊,“奶奶的绣艺是我们三人之中最好的,连您都修不好,那世上就没人能修补得了它的人。”
这时,苏唐走了过来,他说道:“其实有一个人也许能修好它。”
“谁?”经乙和宫文琢同时好奇地看向他。
苏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经纬。
宫文琢只觉得苏唐在开玩笑,冷笑道:“苏家的人都喜欢说胡话吗?我孙女躺在这儿一动不动,你却说她能修好《洛神赋图》。”
不等苏唐开口,宫文琢又道:“苏家小子,你们苏氏绣坊的人不是说《洛神赋图》是你们苏家的东西吗?怎么?你们把天罗针和天绣针都买去了,把那幅绣品也拍卖到手上了,怎么还是没有弄出点儿动静来?”
“你们在那幅绣品上花了天价,就把它放在那儿发霉,当真是大手笔,阔绰!”
苏唐道:“事已过百年,那幅绣品究竟是谁家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它真的能治好经纬和经乙的病,我会说服家里人把它拿出来为你们所用。”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洛神赋图》是京尚绣坊的之前,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它是自己家的东西。毕竟所有同行一致认定了的事,不可能会错到哪儿去。
他一番诚恳的肺腑之言却把宫文琢给惹怒了,宫文琢气道:“少跟我装蒜!如果那幅绣品真是你们苏氏绣坊的,为什么拍卖回去后,没人能修补它?别拿什么绣艺失传的理由搪塞,你们苏氏绣坊自四百年前开始就一直是龙头名门,绣法代代有传承,哪有什么失传一说!”
宫文琢这话正巧被赶来的苏曼妘听见,苏曼妘一副要和宫文琢论个高低的架势,却被苏唐拦住。
苏唐对宫文琢道:“如果将来被证实《洛神赋图》是你们经家的东西,我们必会奉还。但在此之前,我们应该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宫文琢冷声问:“怎么解决?”
苏唐道:“我的建议可能很难让你们接受,但我想,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想让经纬再喝一次千雪汤,让她恢复清醒,看她有没有办法修补《洛神赋图》。”
宫文琢听后脸色大变,忍着眼泪道:“好你个混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却有毒蛇心肠,你害了我孙女一次不够,还要再害她第二次!不喝千雪汤之前,她虽然糊涂,但只说能说能走,能蹦能跳。喝了千雪汤之后,只能躺在床上跟个植物人一样。你还想让她再喝一次,你能负责她的将来吗!”
苏唐字字有力地承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愿意照顾经纬一生一世!”
苏曼妘拉住苏唐,轻声责备他:“苏常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唐道:“虽说蜀绣之下各有系列和门类,但实际上我们又同根同属。现如今,蜀绣发展遇到困难,传承遭遇挑战,与其彼此分裂折腾,不如联手起来想办法解决眼下一个又一个困难。”
苏曼妘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们!京尚绣坊走到现在已至陌路,如果非要捎上他们,我们前进的路会更困难。我们苏氏绣坊虽说也遇到了不少挑战,但我相信凭借我们雄厚的实力和扎实的基础,肯定能解决一个个困难。”
苏曼妘转而对宫文琢道:“您老不必每次看到我们都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我知道八十四年前的事对你们经家的影响有多大,身为后辈我们只能表示同情和遗憾。关于《洛神赋图》的归属问题,我不会让步,除非你们拿出确切的证据。诚如苏唐所说,只要你们能证明它是经家的东西,我苏曼妘亲自拱手相送。但在证明之前,请先闭嘴,给我们彼此一个清净!”
她又道:“您老一心为京尚绣坊着想,甘守清贫未曾胡搅蛮缠也从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这一点我苏曼妘由衷佩服。但我希望你们能擦亮眼睛看清楚情势,京尚绣坊留下的刺绣人只有你们三人而已。”
“说一句非常不合适的话,您老年事已高,行将就木,经纬和经乙虽然有优秀刺绣人所需要的特质,但他们身患疾病,神志不清,京尚绣坊的传承被中断是迟早的事。”
宫文琢听得哑口无言,心中哽咽难受。
苏曼妘看到宫文琢头上的苍苍白发,心有不忍,缓和了语气,说道:“想拉上你们京尚绣坊一起前行是苏唐的意思,如果你们愿意,我无话可说。如果你们拒绝,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宫文琢回头看了看经纬,心痛不已。
其实她心里是清楚的,想让经纬苏醒,唯一的办法就是千雪汤。
喝下去,有可能等待经纬的路是万丈深渊。
可是,如果不喝,连唯一的希望之路也被阻断了。
她沉默了,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泪痕。
“好,我给她喝!”
当宫文琢宫拿出千雪汤要给经纬喂服时,经乙犯病了,他像个孩子似的抱住病床的扶手。
见宫文琢年老体弱,苏唐主动上前从她手里拿过药包,他一手把经纬扶到自己怀里,一手把药喂到经纬的嘴边。
药汁弄脏了经纬的嘴,苏唐细心地用毛巾擦干净。
一旁的宫文琢看得心情沉重,暗暗在心里想,如果这个小伙子不是经家的人该多好,他一定会是个好的伴侣。
可惜,造化弄人。
苏曼妘看着苏唐忙碌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是苏唐,苏曼妘对京尚绣坊的刺绣人会无比苛刻,也许会像苏阅和张思怡当初那样,想办法把经纬、经乙两姐弟赶出千蜀绣艺的比赛。苏唐说的很多话,让她对蜀绣、对为人处世和对自己都有了更深刻的思考。
苏曼妘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催促她赶去颁奖典礼的。
苏曼妘赶到颁奖典礼时,嘉宾已经坐齐,所有参赛选手都坐在一堆,其中个位置,正是姜授老先生的。
坐在姜授老先生空位旁的是孔曹华老先生,他看见苏曼妘进场,对其微微点头打招呼,苏曼妘也回以尊敬的致礼。
主持人见苏曼妘以及宫文绒等重量级人物都到了,心中踏实不少,看了一眼时间,赶紧上台开始主持。
苏曼妘落座后,与宫文绒互相致意。
宫文绒原本是可以不来的,毕竟她已经不是评委组的人,而且,她的出现必然会引起记者的注意,当初退出评委组的事又会被拿出来说一次,于颜面有失。但她还是来了,还来得很早,为的不是观看比赛结果,而是见一见苏曼妘。
苏曼妘一坐下,宫文绒便问道:“找到修复《洛神赋图》的办法了吗?”
“没有。”苏曼妘有种被冒犯的感觉,毕竟,对苏曼妘来说,《洛神赋图》是苏家的祖传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