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会出现在小塘湾,经纬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刘江的家就在小塘湾不远的地方,一栋常年断电的旧楼,被人称作土楼。通常,土楼的居民需要用老旧的煤油灯照明,经纬和弟弟时常去那边卖灯芯补贴家用。但他为什么会用这么古怪的眼神看苏唐?
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都是过了好多年的旧事了,知道了也没意义。”
经纬收起了关心,打算“拾起”这枚记忆碎片。
眼前画面还在“播放”,刘江微眯着寒光森然的眼偷偷追上了苏唐。
一股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苏唐往家走,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当他折回湿地森林时,刘江跳了出去,不等苏唐回头,沉重的砖头砸在了苏唐的后脑勺!
一声闷响在沉寂的树林里响起,苏唐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高高站着的刘江。
刘江怔住了,手中砖头掉在地上,砸了他的脚也没什么感觉。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刘江发疯一般地小声重复着。
苏唐朝他伸手,刘江却冷漠地转身,喃喃地念着:“我说过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应该是你唯一的朋友。”
画面出现雪花,经纬回过神来,收起这段记忆碎片,继续寻找其他碎片。
后来经纬又找到一块记忆碎片,苏唐在一个半小时后被路过的工人发现,把他送到了医院。等苏唐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八天后了,医生告诉他,他因为受到巨大重创而失忆。他不记得凶手是谁,连同有母亲记忆的珍贵回忆,连同灿烂的童年记忆也一并不记得了。
其实经纬对刘江的记忆并不深刻,他是在五年级下学期转到班里来的,坐在教室角落,挨着垃圾桶的地方。他总是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没人知道他在写些什么、画些什么,他从不主动跟人说话,也没人主动跟他说话,他就像个透明人,连老师也总忘了班上还有个叫刘江的学生。
经纬认得刘江,也记得刘江。并不是因为莫须有的友谊,仅仅是因为刘江住在被称为土楼的旧楼房里,他们家是唯一一家怎么推销都不会买灯芯的家庭。
有次经纬去刘江家推销灯芯,刘江没有开门,只从窗户扔出半截竹片做的直尺打在经纬的头上,疼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经乙看到后,捡了个石头砸过去,石头砸坏了刘江家的窗户,被刘江追了好久。
经纬忘了回到班上后有没有赔偿他窗户的钱,以她的性情应该是赔了。
经纬没有记错,她确实赔了。但以刘江的性情,他没有收,把经纬递过去的钱扔到了地上。
他敏感又自卑,扔掉钱的那一刻,内心似乎有一种快感,好像自己总算也高傲了一回,阔气地视金钱如粪土了一回。当他看到经纬弯着身小心地把钱捡起来时,心里生出一股同情。想想,经纬的情况要比他差得多,不管怎么说他至少还有个母亲,而经纬就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她卖灯芯又能挣着几个钱呢?地上那几张纸笔就当是接济她了。念及此,心里又生出几分阔气。
《洛神赋图》中的混沌世界摇晃得更厉害,经纬脚下的土地现出一条条裂痕,它们蜿蜒着伸向远方,势如破竹。
白茫茫的乱尘里有一段光影,经纬拂去乱尘留下光影,又是一段苏唐的记忆碎片。
苏唐年少,坐在教室的第三排最中间位置,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女生悄悄地往他身上投去爱慕的目光。
讲台上,老师在介绍新同学。
是刘江!
然而,老师在说到新同学的名字时,说的却不是“刘江”两个字,而是——陆子华!
他怎么会是陆子华?
如今细看,刘江的眉眼确实与陆子华十分相似。
混沌世界裂开得很快,经纬快速收拢苏唐的记忆碎片。
当一切收集到手,经纬将所有虚影汇聚在一起。
最终,一个完整的苏唐出现在经纬跟前。
苏唐急切地劝她:“你快走,不要管我,这里不安全。”
经纬像没听见似的,闭目凝神,把眼前散发着淡淡金光的苏唐送出了绣图。
绣图外的房间内一片安静,瘫倒在椅子上的苏唐立即睁开了双眼,看向身旁桌子上的《洛神赋图》。
“经纬!”苏唐呼喊经纬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仿佛有什么东西阻隔在他和经纬之间。
苏唐一遍遍焦急地呼喊经纬,终于,他听到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声音!
苏唐想重新回到绣图中去,可是绣图在他面前就只是一幅普通的绣图而已,没有门也没有窗,他根本无法进去。
一阵窸窣的声音之后,绣图里传来经纬的声音:“苏唐,答应我,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理会,不管什么人跟你说话都不要相信,你要好好的!”
这话像极了临终时的道别!
不祥的预感在苏唐心底深处炸开!
突然,经纬的声音被阻断,他又只能听见呜呜咽咽含糊不清的声音了。
“经纬!”苏唐呼喊着。
“别喊了,我听得耳朵都疼了。”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缥缈得像从天际传来,如同梵音。
“你是谁?”苏唐惊问。
伴随着一团淡淡的金光,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站在了苏唐跟前,面容英俊得堪比明星,身姿如万里挑一的名模,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唐,眼睛释放出的光芒如毒蛇一般阴冷,不隐藏,不避讳,直接又锋利。
苏唐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苏唐。
男人伸出手,道:“总算见到你了,我是何遇的朋友,你可以叫我何难,取同乡何苦为难同乡之意。”
“何难”这个名字显然是他对何遇的戏谑,却让苏唐从他说的话里听出一层意思——他跟何遇一样来自宇宙中的其他星球。
何难问苏唐:“你想救她么?”
苏唐盯着何难,没有给任何回应,脑海里只有经纬刚才对他的提醒。
何难说:“你要救她也不难,只要让我寄生到你的大脑。”
“准确说来,是让我的记忆在你身上安家。你放心,我会与你和平共处,相当于你只是多了一段记忆。”
“只要你答应我,我救帮你救出你想救的人。”
见苏唐还是迟迟没有回应,何难傲慢道:“其实,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无法阻止我寄生在你身上,只是会稍微麻烦一点点,会寄生得不那么舒服。但我相信,先找个位置占个坑,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下一个宿主。”
“小子,我现在是在给你送福利,别不识抬举。”
苏唐问:“你怎么救她?”
见苏唐有心动的意思,何难眼里顿时有了光芒,说道:“何遇能创造《洛神赋图》中的乾坤世界,能掌控那份力量,身为同乡的我当然也可以。经纬是因为绣图与她建立起生命相连的联系才会受此痛苦,只要切断她和《洛神赋图》的联系,她就得救了。”
苏唐从没听何遇提到过何难,他潜藏得如此深,可见想要的并非只是寄宿在他人身上,另外,心机如此深的人不可信!
“你在犹豫?”何难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唐,“救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这么犹豫不决?”
苏唐没有犹豫,只是在想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救经纬,又能让这个何难计划落空。
何难眼中精光一闪,“我没有时间给你考虑。”
话音落,《洛神赋图》冒出一团火光,绣图的一角在一团火焰中燃烧!
“你等等!”苏唐扑向绣图,却被何难给拦住。
何难道:“只要这幅刺绣图被烧毁,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救她了。我说过了,年轻人,我在给你送福利,我在给你机会,是你自己不好好珍惜。”
绣图里传来经纬的声音:“苏唐,不要管我!千万不要让他寄生,他野心勃勃,不知道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
“苏唐,你要是听从他,将沦为全世界的罪人!”
何难催促苏唐:“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让我寄生。”
苏唐咬着牙,道:“好,我做你的宿主,但你……必须立即马上救出经纬!而且,绝不允许干扰我的记忆,不能让我处于无意识状态!”
“没问题。”何难答应得爽快。
他答应得越爽快,苏唐心里就越没底,但为了经纬,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沦为宿主。
绣图里,经纬哭得伤心欲绝。
绣图外,何难眼放精光等待体验生为人的乐趣。
眼看何难就要走向苏唐,经纬嘶吼一声,绣图顿时燃起熊熊火焰!
何难回头看了一眼绣图,颇为惊讶,道:“真是个性子烈的姑娘,居然加速烈火燃烧。”
只要绣图燃尽,苏唐就没有必要继续跟“魔鬼”做交易了。
火焰迟迟不灭,绣图迟迟不见完全被焚毁。
火焰燃在苏唐的眼里,烧灼着他的心,他再也不想等了,催促何难:“你最好动作快点!”
何难正要走向苏唐,苏唐伸手挡住他,提醒道:“先救人!”
绣图里传出经纬的声音:“苏唐,你以为这样他就能放过我们吗?你以为这么做我就能活吗?苏唐!如果你出意外了,我的死将毫无意义。”
字字锥心刺骨!
苏唐的心疼痛如刀绞,他喃喃自语一般低语:“没有你,苟活于世如同日日夜夜受千刀万剐之刑!”
他——宁可一起死。
火焰突然熄灭,何难走向苏唐,苏唐身上顿时浮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金光熄灭,苏唐的眼神变得冷漠。
下一刻,房间里的经纬睁开了双眼。
苏唐低头,用手指捏住经纬的下巴,道:“我说过能救就是能救,你看看你,不是好好的吗?”
经纬盯着他的眼睛问:“何难,你到底想要什么?”
何难微微一笑,“何遇是《洛神赋图》里的主宰,我,要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你等着,一切都会很快发生的。”
何难转身,经纬喊住他:“其实你是林雨柔对不对?”
“如果你真是何遇的同乡,根本不需要寄生在别人身上。”
何难怔了下,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何难走后,经纬虚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身侧的窗外狂风大作,怕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