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的身体贴近《洛神赋图》,闭目冥想,当她来到绣图里的世界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逼得她直往后退。
眼前世界黑暗一片,远处有暗红如岩浆的红在翻涌,半挂在苍穹的红日没有了光亮,像斑驳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面具。
“何遇!”经纬一遍遍呼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曾经这里山水清秀,何遇翻动手掌就会引起乾坤变化,如同仙境。此刻,这里却如地狱。
经纬在热浪和黑烟中穿行,脚踩过的地方留下灰色的脚印,刹那之间就裂开了无数条口子,像刚烧好的裂纹釉。
何遇像从绣图里的混沌世界消失了一样,没有踪影,没有痕迹。
经纬无助地站定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一股巨大的热气轰的扑来。
经纬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沸腾的岩浆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朝她扑来,势头猛烈!
濒死的恐惧在经纬心底炸开,她吓得闭上了眼,两手交叉在胸前去挡,心中大喊不要!
热浪的尾巴在她脸上舔来舔去,皮肤像裂开,血管像干涸了一样,尖锐又细致的疼痛逼迫她睁开了双眼。
奇了!岩浆瀑布停在她身侧,凝固一般,没有丝毫往前的迹象!
难道是她的意念在起作用?
念及此,经纬立即冥想岩浆瀑布退回到远方的画面。
果真!岩浆瀑布如影一般退回!仿佛被谁按动了倒放键。
“我是《洛神赋图》的新主人,对它有操控权限,不必一步步走着找何遇,可以倚靠冥想来寻找他的身影。”
经纬闭上双眼,让脑袋和内心都安静下来,先感受自己的呼吸,再感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感受周围的一切,感受浮动的热浪,慢慢地让自己与绣图中的混沌世界建立起联系。
终于,她感受到混乱的绣图世界里有呼吸声,一下强一下弱,很不稳定。
是何遇!
经纬睁开眼,朝着呼吸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混乱的世界里,她身影如电。待身影停下,她已经来到何遇的跟前。
何遇躺在地上,身上染血,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渍。
经纬蹲下,问他:“你怎么样?”
何遇抬眼看着经纬,眼中顿时就有了泪光,他用近乎责备的语气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
经纬道:“我说了,我要把你带出去。”
当经纬弯身去扶何遇时,何遇把两只手搭在了经纬的双肩上,虚搂着她的脖子。
两人离得好近,只要经纬轻轻一低头,或者何遇用点力气高抬下巴就能亲上她了。
“我走不了了。”他的声音透着沧桑,“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死而无憾了。”
什么死啊死的,经纬不想听,倔强地咬着牙去扶何遇:“我说过了,我要把你带出去。”
当经纬的脸贴向何遇时,何遇顺势微微抬起下巴,唇在她白皙微汗的脸上点了一下。
软软的触感,是他想象中的感受。
他说:“你快离开这里,要不了多久,这里会崩塌,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别……带上我了,现在你身上留存的天忆石之力只够你一个人离开。”
经纬一听这话,再看何遇奄奄一息的样子就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把天忆石的力量全给了我?”
天忆石可是何遇的胎石啊,没有了天忆石,何遇还怎么活?
何遇微微一笑,说道:“我把绣图里关于刺绣的记忆全都融合在了天忆石里,在你进入《洛神赋图》时,我将天忆石的力量注入到了你身上,等你离开后,就能凭借脑海中的记忆找回遗失的经家刺绣绝艺。”
“你……放心,这些记忆被我筛选过,很纯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干扰。”
何遇说着刺绣的事,经纬哭成了泪人,一遍遍地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经纬问他,如果把《洛神赋图》修补好,他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苏唐的记忆是不是也能恢复?
何遇回答她,随着天忆力量的消失,《洛神赋图》不会再有任何神奇之处,会变回普通绣品的样子。
经纬抬头环顾四周,眼神无助而绝望,她不肯放弃,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何遇的手无力地垂下,声音轻软地恳求她:“走……你走吧,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他不仅给了她天忆石的力量,还给了她《洛神赋图》的全部控制权限。
虽说经纬和林雨柔一样都是绣图选中的主人,但可控制的范围非常有限。
现在,经纬可以像曾经的何遇一样,对绣图内的世界进行掌控。
何遇给她这份力量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她能够从绣图的世界里安然无恙地脱身。
经纬抱不动何遇,踉跄着倒在地上,扑倒在何遇的身上。
何遇用手虚握住了经纬的手,他的嘴唇微微开合,轻语:“对不起……没能帮你把苏唐的记忆找回来。”
“他的记忆散了,找不回来了……”
经纬咬牙继续搀扶何遇,发誓一般说道:“如果他变成白痴,我就照顾他一辈子,如果你变成白痴,我也照顾你一辈子。你们两个,我管定了!”
何遇的鼻子一酸,眼泪溢满了眼眶,当经纬为了搀扶他而贴近他时,他用尽浑身力气说道:“我们都……活不了了。”
此刻,绣图之外,苏唐一口血喷出,身体绵软地躺搭在椅子上。
绣图内的经纬有所察觉,心痛如刀绞,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躺在经纬怀里的何遇突然舒展了紧蹙的眉头,嘴角带着笑意,“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
经纬骤然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何遇,紧握着他的手,唯恐他会变成一阵风、一缕影,从此消失。
何遇的身体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他的笑在光芒里灿烂,在光芒里凋谢,随后,他的一切都消失在光芒里。
经纬的泪滴落在何遇消失的地方,瞬间融入干涸生裂的土石缝隙里。
起身,经纬闭上了双眼,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她开始放空自己,陷入冥想之中。
眼前是一片黑暗,脑袋里是一片混沌,仇恨在经纬的心里生根,见风长似的繁茂起来!
陡然睁眼,混沌空间里肆无忌惮的黑暗,滚烫的岩浆微微一颤!
她要毁了这片天地!纵然付出生命的代价!
发红的眼看过之处,万物破碎为尘,轻飘飘地悬浮在空中。待一切都破碎,她痛苦嘶鸣,飓风袭来,空中的尘土被扬去了尽头。
做完这一切,她已浑身无力,仿佛随时都会倒在地上。
她发誓,她要亲手毁了《洛神赋图》!亲手毁了它!
“经纬……”
苏唐的声音在天际尽头响起,温润如玉,一如平常。
她心口一颤,回头,婆娑泪眼把尽头扫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看到苏唐的身影。
“经纬……”苏唐又唤了她一声。
经纬想起何遇的话,苏唐的记忆被打散了,也许那唤她的就是苏唐的一段记忆碎片。
经纬循着声音寻找,待锁定目标后,身影贴了过去。
一团黑雾之内藏着个人影,只一眼,经纬就认出那是苏唐。
“苏唐!”经纬走向他。
苏唐牵起她的手,重复地说:“周三下午七点半,小塘湾,经纬……”
经纬抱着他,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苏唐却一把将她推开,嘴上还是重复那句:“周三下午七点半,小塘湾,经纬……”
“你在说什么?”经纬问。
站在经纬面前的只是一段记忆碎片,没有办法回答她任何问题,经纬问了两句后只好放弃。
混沌空间变得摇晃,脚下土地颤抖不已,仿佛随时都要崩塌。
如果绣图中的混沌世界崩塌,她都还没有逃出去,也会像苏唐一样死掉。
平时怂得要命的经纬,这一刻却什么也不怕,心里一片澄明,似乎死亡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无惧,所以冷静。
经纬打算在混沌世界崩塌之前找到苏唐其他的记忆碎片。
混沌世界里的阻碍物遇上经纬就会化为尘土,风一来,就被扬到了尽头,苏唐的记忆也就显露出来了。
第二段记忆碎片藏在岩浆之中,当岩浆消失,苏唐的记忆碎片也就呈现出来了。当经纬靠近,苏唐的人影笼罩在一层浅浅的金光中,身形慢慢缩小,变成少年模样,眉眼青涩。
少年穿着一身私立学校的校服,小西装小领带,帅得一塌糊涂。
他从学校一路奔跑过僻静的公园,穿过湿地森林,脚下的花、路边的草都被他无情地踩得稀碎,惹得经纬唏嘘。
经纬觉得那片湿地森林很眼熟,细想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湿地森林旁边就有一块荷塘,名为小塘湾。
她喃喃自语:“原来他小时候住的地方离我住的地方很近。”
当苏唐穿过湿地森林,经纬一眼就看到了小塘湾。
小塘湾里有个人影,在水里苦苦挣扎。
记忆用来,经纬想起来,那是她落水那天,周三下午七点半。
小塘湾,落水的地方。
寒秋包裹的小塘湾,偶尔搂住一两片枯黄的叶,通过水流卷到溺水的经纬身上……
苏唐跳入水里,溅起一团水花,霎时,冰冷的水把他淹没。当苏唐把头从水里冒出来时,他已游出好大一截,眼看就要抓住经纬了,水浪却把经纬给卷去了两米开外的地方。
小塘湾是借用天然地形而挖出的荷塘,地形复杂多变,有一个暗流。
碰上暗流,就算是水性很好的人也容易栽跟头,更何况是一个小少年。
幸运的是,暗流不大,水势不算猛,苏唐试探地靠近经纬,伸手拉住了她。
经纬在被苏唐抓住后,本能地抓抱着苏唐不肯撒手,失去平衡的苏唐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喝了两口水才总算调整好姿势,一手抱经纬一手洑水。
少年还小,力气不够,平日的灵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咬牙坚持的笨拙。稍不注意,就让经纬碰到了荷塘边沿的石头上,好不容易从荷塘里爬出来,又因为他的不小心,而让经纬磕到碰到。
实在没力气了,少年咬着牙像拖什么似的把经纬拖到了岸上,在半干的沙滩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当苏唐总算把经纬拖到岸上后,整个人累虚脱了,无力地栽倒在地,躺在干草地上大口喘气。
不远的路上有刚从附近工厂下班的工人,看到有人溺水就匆匆跑了过来,苏唐在恢复了力气后爬起来穿过人群走开了。
眼前的一切都让经纬感动,当年他奋不顾身地救她,现在轮到她救他了。
经纬伸出手,让天忆石的力量吸收苏唐的记忆碎片。可是,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个人影身上——记忆碎片显示的情景里,一个人影藏在人群后,正用阴冷憎恶的目光看着苏唐离开的方向!
“刘……江?”经纬下意识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刘江,经纬同班同学,他曾在上语文课的时候给经纬递过一张纸条: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我也是你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