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把苏唐请到台上,让他给自己的作品做一段介绍。
苏唐道:“没有人能说得清第一幅蜀绣图起源于什么时候,又由谁所绣,但是从西汉开始,成都就有“挥肱织锦”、“展帛刺绣”的情况,到了唐朝,蜀绣被送往宫中,成为皇帝犒赏功臣。”
“绝美的绣品与盖世功臣相匹配,与我们对蜀绣纯粹而美好的期望相契合。我们一针一线绣的是一种对至美至善的憧憬和向往,绝不仅仅只是它的美。蜀绣的内核存在于我们一针一线沉心刺绣的过程里,不在机器复制的嘎吱声里。”
“这就是我在决赛中选择这幅唐代画作作为绣图的理由。”
苏唐话音一落,满堂喝彩。施兰筝咬着牙,心里不痛快:当初钻空子替代蜀绣名门的幻老板参加比赛,没想到反倒成全了这个姓苏的!
施兰筝正失神,慕天远对她道:“施老,您先下去休息,我们要给两位冠军颁奖了。”
施兰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不是滋味。要知道这会儿会被赶,当时就不该上场。当时有多冲动,这会儿就有多丢脸!
在施兰筝走下台时,很多刺绣人偷笑议论,施兰筝低着头快步走出去。她刚走到门口,站在高台上的慕天远就喊道:“施老留步,还没公布后面的结果,您再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施兰筝,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奈之下也只有留下来。
高台上,慕天远激动道:“现在,是我们的荣耀时刻!有请我们的颁奖嘉宾为我们两位冠军颁奖!”
金灿灿的奖杯被递到经纬和苏唐的手里,两人相视一笑,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藏在暗角的戚堂看着台上二人,郎才女貌,他之前的种种念头被反衬得污秽而自私。
戚堂推动轮椅,转身离开了。
身后,慕天远高喊道:“接下来!我们宣布亚军得主!这次就不劳烦秦先生了,我来宣布。”
简简单单一句话,入了施兰筝的耳朵像是一种讽刺。
慕天远道:“恭喜蜀绣名门以94分成绩成为本次比赛的亚军!”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两下掌声,有人听到掌声,赶紧戳一下鼓掌人,霎时,房间一片安静!
施兰筝愣住了,她哪有脸上台领这个奖?刚才就该走的!偏偏留下来听这句羞辱人的话!
心一痛,施兰筝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上车,施兰筝的电话就响了,不用看也知道是盛天绣艺集团的人打来的。施兰筝皱着眉头忍着,没有接电话。可是铃声一阵比一阵紧,催得她心烦意乱,最终还是忍不住接听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端就响起蔡董事责备的声音:“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如果只宣布了冠军,不宣布你的成绩那还好点儿,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现在好了,冠军在前,机器刺绣在后,一高一低,摆在所有人面前!”
“机器刺绣的生意做不了,我们又失去了刺绣人的支持!经过这场比赛,名门堂的脚算是在成都站稳了!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好事!你赶快回公司,给我们一个交代!”
电话突然变为盲音,最后黑了屏。
施兰筝愣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这样?”
助理指了指车门外,施兰筝抬眼一看,无数记者涌了过来,想采访。施兰筝心烦意乱地催促司机:“开车!”
施兰筝的车开走了,记者们不甘心地追了好远,直到车完全驶离他们的视线,他们才停下来。
记者们之所以跑出来围追施兰筝,除了施兰筝代表的机器刺绣从复赛到现在高开低走败给传统古法绣艺,具有非常大的新闻价值之外,还因为他们暂时采访不了苏唐、经纬他们,因为戚堂安排了全体刺绣人会议。
会议上,戚堂静坐在正位,其他刺绣人围坐在两侧。
自名门堂垮败后,成都的刺绣人就再也没有坐下来开过这种会了。
戚堂开口:“今天把大家叫到一起,是为了商量我们蜀绣将来的出路。”
慕天远搬来一个小机器,有一台电脑的主机那么大。一摁按钮,五颜六色的灯亮了起来,机器发出小小的噪音。
戚堂把手伸到机器的一侧摸了摸,感受到了温度后,抽出一个小屉,从慕天远手里接过一缕丝线,把它们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小屉里。又拿过一张细密柔软的丝绢放到机器下端的小平台上。
刺绣人们看到这个机器的时候不明白戚堂什么用意,当一幅精巧的绣品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绣出来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虽然他们听说施兰筝只用了十秒刺绣《赤豹图》,但只是听说,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如今亲眼得见,各个惊得说不出话来。
戚堂道:“我们名门堂重新回到成都,离不开各位的支持,尤其是老一辈的刺绣人,我在这里代表戚家向你们鞠躬致谢。”
“老一辈的刺绣人没有忘记我们名门堂,想必也都还记得当年被撵出去的词老头。”
戚堂把词寒和他爷爷的经历讲了一遍,听得众人感慨万千。
讲完,戚堂道:“选择权在你们手上,是接受机器刺绣还是不接受,都看你们。”
经纬道:“戚老板,我知道名门堂在成都很有名望。但是,当年你爷爷把词老先生撵出去,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无奈选择。你就不怕我们接受机器刺绣后,传统绣艺受到冲击?从而影响蜀绣的血脉和传承?”
戚堂道:“词寒就是怕我们有这么多顾虑,所以没有直接来找我们,而是通过借用盛天绣艺集团的手让我们看到机器刺绣的力量。正如我们所见,它做出来的绣品不再是我们固有印象里呆板的复制品,我们应该正视它的存在。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最终的决定权在你们刺绣人的手里。”
有刺绣人道:“我们辛辛苦苦比赛,不就是为了把机器刺绣压下去吗?现在却在这里商量要不要接受它!”
慕天远播放了ppt,详细地讲解了机器刺绣能做到刺绣人做不到的地方,也详细讲解了机器刺绣的特点。如果接受机器刺绣,那就是要将那些价格低廉的绣品用于日常生活里。慕天远在ppt上展示了很多刺绣融入用品的样板,比如刺绣封面的笔记本,刺绣小包等等,做好这些功课,也许能让蜀绣优雅地走入寻常生活。
慕天远也分析了接受机器刺绣的坏处,那就是确实会有人因为可以买到便宜的机器绣品,不愿意购买昂贵难得的人工刺绣。
讲到这里,经纬分析道:“其实购买手工刺绣的主要顾客看中的是刺绣的匠心艺术,而不是它的价格是否高昂、低廉,只要有控制地生产,有智慧地管理,团结一心不搞盛天绣艺集团那一套,机器刺绣确实有可能让蜀绣行业变得更好。”
戚堂道:“如果到时候投票选出来的结果是愿意接受机器刺绣,我们名门堂一定会控制好生产量,会在售卖时详细标注好是机器刺绣还是古法刺绣。如果投票结果是让机器刺绣出局,那就没什么好忙活的了。”
慕天远准备了不记名投票,投票结束后得有人唱票。戚堂没有提前跟慕天远说唱票的事,慕天远愣了一会儿,见戚堂看了他一眼,他才一脸委屈地捧着票箱带着几个工作员开始统计票数,嘴上小声嘀咕着:“我这跑腿的,用得还挺顺。”
统计结束,在场109名刺绣人,68名投了赞同票,愿意留下机器刺绣,另有12人弃票,其余人投了反对票。依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机器刺绣可以保留。
回到家里,经乙好奇地问经纬:“姐,你投的什么?”
经纬道:“虽然机器刺绣让我们吃够了苦头,但也确实促进了我们进步,让我们看到了刺绣更旺盛的生命力,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性。留下它,很冒险,也很大胆,但值得尝试。如果不留下,早晚会有类似盛天绣艺集团的人胡搅一通,到时候更难办。所以,与其让它随意发展,搅乱市场和刺绣人的心境,不如妥善地管理,了解它,掌握它,将来才能驾驭它。”
苏锦连连点头,“我没想那么多,但我觉得留下来有价值,所以我也投的赞同票。”
“姐夫,你呢?”经乙问。
苏唐回答:“赞同,我和你姐想的一样。”
邢小叶听得迷糊,嘀咕了一句:“他们结婚了吗?”
邢小叶的声音本来是很小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大家就安静了,她的话就显得很清楚。经纬的脸刷的红了,责备地看了一眼经乙,经乙心虚地趴到沙发的另一边去了。
在金匠绣艺大赛结束后,苏唐回到公司,继续推行革新。施兰筝给他发来了一份名单,他看后,给施兰筝发了一条消息: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把柄,谢谢你发来的名单。
苏氏绣坊大换血,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有一个经济学原理叫劣币驱逐良币,在职场里,这个经济学原理时常存在。那些优秀的肯苦干又能出成绩出效果的员工,有时候会受到好逸恶劳的员工影响,时间一久,谁认真谁有罪,谁为公司效力谁是笑话,长期以往,公司效率低下,从里到外都烂透。苏氏绣坊面临的问题没有这么严重,但也有不轻的问题。如今苏唐独自一人扛着公司的发展重任,一番雷霆动作下来,效果奇好。加上苏唐在金匠绣艺大赛卓越的表现,苏氏绣坊的绣品重又成了热门。
经纬也忙于应对京尚绣坊的大小事务,自金匠绣艺大赛之后,绣品单子不断,绣坊上下忙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