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因为林雨柔的记忆还只剩下薄薄的一缕,所以当幻影出现的时候只有一层薄薄的金光,人影显得朦胧,仿佛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金光。
单就视觉上看来,兲囵花绣比飞针双绣还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它是在飞针双绣的基础上打花结,利用两条线绣线缠绕、刺绣,最终绣出花一样的针脚出来。
但是只要掌握了飞针双绣的绣法,多加练习就能掌握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的兲囵花绣。所以,经纬用了短短一百多个小时来练习兲囵花绣,从一开始只能刺绣出零星的几朵针脚,到后面可以完整绣出一整幅绣图。
一百多个小时对何遇和经纬来说不值一提,但对苏唐来说却无比煎熬,因为他意识到之前经纬在比赛途中学会了经家失传绣法,也是依靠这一方法,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人实际独处的时间远比他和经纬要多?
念及此,苏唐的眉头越皱越深。
等经纬练习完,苏唐的脸已经铁青了。可是,却没有任何理由说出心里的不痛快。
何遇看穿了苏唐的心思,很得意,还故意提了一句:“经纬你在刺绣上面的造诣越来越好了,之前需要好几个月才能练好一种绣法,现在连一个星期的时间也要不了就能熟练掌握了。”
经纬不明白何遇的深意,认真回答:“只是刚懂皮毛,领悟了一二,距离熟练还有很远的距离。”
如果时间允许,经纬还打算多练习一段时间再离开《洛神赋图》中的混沌世界,可她看苏唐脸色不大好,猜想是担心他姑姑苏曼妘的情况,便没有提议。
“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苏唐问。
何遇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是得意。仿佛混沌世界是他和经纬的独处空间,苏唐只是一个误闯的局外人。
局外人想离开,他这个主人家却非常享受待在这里的感觉,所以他漫不经心地回苏唐:“那要看经纬什么时候把林雨柔的绣法完全掌握了。慢工出细活,保持一颗不急不躁的匠心才能成就最华美的刺绣艺术。”
何遇说得头头是道,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苏唐却直接掐断了他刚点燃的火焰,脆硬一句:“我看可以了。”
不等何遇跟他唱反调,他解释了一句:“用得上的飞针双绣已经练得差不多了,至于另外两样绣法等比赛结束后再做练习也不迟。”
经纬正要顺着苏唐的话说下去,何遇抢先一步道:“经家绣艺博大精深,今天有今天要学的内容,明天有明天要琢磨的学问。一再推迟,能做好什么事情?拖延症就是你们这种人弄出来的。”
空气中的火药味顿时浓烈起来。
苏唐与何遇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十分激烈。
要是在别的地方,何遇自知不是苏唐的对手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硬气,此时他们在混沌世界,这里完全就是他何遇的地盘嘛!高兴了就赐他一条生路,要是不高兴了,让他暴毙而死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苏唐避开了目光。
何遇又惊又喜!
他竟然破天荒地赢了一回苏唐那不可一世的人!
赢苏唐的感觉太爽了,何遇只觉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仿佛有灿烂的烟花在心底炸开。
可是——
下一刻,何遇的眸光就暗淡了下去!
苏唐在收回视线后,居然看向经纬,问她:“跟我走吗?”
这是什么话?
刺绣可以不练,人也可以不用待在混沌世界里,但请不要说这么暧昧的话好吗?
最让何遇受不了的是,经纬居然点头了!
这有什么好点头的!可不可以理智点?
何遇拉住了经纬,挖空心思劝道:“在这里,你可以尽情享受时间,不在这里练习刺绣,难道要回到现实的世界里消耗你仅此一生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吗?”
对何遇这种长生不死的外星不明生物来说,百年寿命太短了,更何况大多数地球人类根本活不到百岁,仅有几十年而已。
经纬没有想那么远,她得了《洛神赋图》赋予的时间优势,已经占够了便宜,不愿再拖着了。
“我跟你走。”她想尽快结束这场让谁都不愉快的比赛。
经纬把手中的针线放入印有民国时期旗袍扶伞女子图的盒子里,突然,手一颤,盒子掉在地上。
“经纬!”何遇脸色一白。
苏唐扶起身体僵直的经纬,见她眉头紧皱,嘴角挂着血丝,急问何遇:“出什么事了?”
“从没遇到过。”这是真话,何遇也仓皇无措。
“赶紧想办法!”苏唐这话是对何遇说的,也是在提醒自己。他环顾四周,见空气中有波纹荡漾,像行走在沙漠中,炙热的热浪让空气晃荡。尽管他并不了解混沌世界,但也能从这古怪的反应中窥探到一丝端倪。
其实不用苏唐说,何遇也会想办法,可是,他却突然双眼一闭,僵直地倒在了地上,像一块从树上截下的木头。
苏唐把经纬扶坐在一旁,正要俯身去扶何遇,却见远方尽头有一团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是你?”苏唐目光如剑。
苍穹之上响起温柔如水的声音,是林雨柔,她诉说起苦衷,讲起想要为人的执念。
不知道说了多久,她才终于说痛快了,说够了,停了下来。四周无风,空气静得像凝固了一样,黏稠到让人窒息。
突然,远处的金光化为一道白影,轻飘飘的到了苏唐的跟前。
一双秋水横溢的眼凝望着他,恳求一般:“我只是想再活一次,以我自己的名义。”
苏唐迎着白影的眸光,问:“所以你已经不是林雨柔了。”
那白影要解释,苏唐却已开口:“我知道你心意已决,非要找到一个人做你的宿主不可。”
稍迟疑,他道:“用我。”
林雨柔的白影没大明白,微愣了下,随后浅浅一笑,“你跟何遇一样,都当我好欺负。”
“没人欺负你,我也没骗你,我愿意做你的宿主。”苏唐回答。
“为什么?”林雨柔的脸在白影的控制下,温情脉脉中透着狡猾,眼眸中闪烁着一道道寒光。
苏唐没有解释,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她怎么也不肯消停,就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关于刺绣的记忆也想尽办法卷土重来,连何遇都栽了跟头,他苏唐又拿什么和她抗衡?
“我有个条件。”苏唐对于林雨柔的疑惑置之不理,只提条件:“我让你寄生,但你必须让何遇、经纬都醒过来。”
“没问题。”林雨柔的眉眼全是笑意。
她看上去柔情似水,又给人楚楚可怜的样子,却瞒不过苏唐——她嘴上答应得好,心里想的却是寄生后让何遇跟经纬永远消失。
正盘算时,林雨柔看到苏唐的手里多了一支钢笔。她浅浅一笑,戏谑道:“难道还要写上一封临别遗言?”
当锋利的钢笔尖端对准苏唐的脖子时,林雨柔脸上的笑容和得意骤然僵硬,她惊问:“你做什么?”
钢笔尖下的喉结上下滑动,自如,没有一丝畏惧。
苏唐说:“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会随时了结你。”
林雨柔的脸色不好看,眼眸里多了一道凶光,她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妥协?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局面!《洛神赋图》中的混沌乾坤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连这里的王都已经躺在了我的脚下,你一个外来客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你不会不知道,就算没有你的配合,我也能强行霸占你的大脑。”
说此话的林雨柔,如同从远古丛林里走出的一只吃人的妖。
钢笔锋利的笔尖紧贴在了脖子皮肉上,两粒鸡皮疙瘩突兀地显现!
这是生理反应!是畏惧时的生理反应!
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他的身体不会有这种反应!
他是动真格的!
林雨柔又惊又疑惑,不可置信地问苏唐:“经纬和你们苏氏绣坊不是死对头吗?如果她出意外了,你们苏氏绣坊就赢了!你不想你们绣坊赢?”
这场比赛对苏唐来说太残忍了,谁输谁赢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苏唐仍旧没有回答林雨柔的问题,只说:“我的条件已经提了,答不答应就看你一句话了。”
苏唐之所以如此硬气是因为他看准了林雨柔有短板!
林雨柔让经纬跟何遇都晕倒了,唯独留下他苏唐,肯定是为了占有他的大脑。
从刚才到现在,周旋良久,她都耐着性子,看来她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强大,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宿主。尽管苏唐不知道她的局限到底是什么,至少他明白一点——林雨柔只能从还站着的苏唐身上下手。
他是她唯一的可选项,筹码自然就重了。
林雨柔没有迟疑,答应他,在占有他的大脑之前不忘提醒:“你最好清醒地记着我们之间的交易,胆敢自尽,我绝不会饶了经纬!”
苏唐暗暗在心中苦笑,他对她的爱那么明显吗?连林雨柔都知道他在乎她。
一片淡淡的金色雾气汇聚成一缕金光刺入苏唐的太阳穴,尖锐的疼痛让苏唐紧皱起了眉头。
原来,记忆被侵占、排挤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
剧痛让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钢笔被他握得很紧,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折弯似的。
林雨柔有她的盘算,苏唐也有苏唐的盘算。林雨柔想寄生后毁了《洛神赋图》,从此再无约束。苏唐想在林雨柔寄生后自尽当场,不给她祸害人间的机会。
二人的盘算,谁会赢?
在苏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时,何遇有了反应,他睁开厚重的眼皮,抬起沉重的头颅,艰难地看向苏唐。
在看到苏唐的那一刻,何遇什么都明白了。
拥有了林雨柔记忆的苏唐,不知道该是苏唐还是该是林雨柔,他惊讶地看着何遇,问:“你为什么没死?不是说红日之力拥有摧毁永生的力量吗?”
何遇抹干净嘴角的血,惨淡一笑:“原来你悟透了红日之力,难怪,难怪!”
连续两声“难怪”,道尽他心中无奈。
突然,一声严肃喝问响起:“有什么办法能处理掉它?”
能问这话的,肯定只有苏唐了。
何遇看着苏唐,迟疑了很久,嘴唇开合,轻说了一句:“把笔刺下去!”
自尽,是唯一的办法了。
苏唐的眼盯着何遇,像是审问,看得何遇心中毛骨悚然。
其实何遇没有说谎,现在林雨柔的记忆寄生在苏唐的脑子里还不稳定,一旦苏唐选择自尽,她的记忆就会因为大受损害而消失。当然,这么一来,苏唐也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分明是事实,可是,当苏唐看向何遇时,何遇却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在故意哄骗苏唐去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