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唐找到苏锦时,她正在偷笑。
苏唐以为自己看错了,毕竟苏锦自六岁开始患上自闭症后就一直没笑过。当苏唐走近苏锦时,苏锦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右手快速地抄进口袋里,以免被苏唐发现她手上的东西。
苏唐提醒苏锦:“你出门前答应过我,会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苏锦点点头,却见苏唐往街边的车走去,纳闷,追问:“哥,你不留在这儿?”
车门一开,苏唐就坐上了驾驶位,并催促苏锦,“在比赛开始前我就得离开,你跟着我。”
见苏锦不肯挪步,苏唐只好下车把苏锦扛上了车。
远处,有记者目睹了这一幕,跟身边人感慨,“苏常务对那小丫头真上心,从没间断过带她接受治疗,就连出国留学都不忘按时回来带她就诊。如果不是苏常务照顾,那小丫头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锦被放到副驾,她挣扎着想跑,无意间看到苏唐惊讶的目光,心中诧异不已。
她也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啊,哥哥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盯着她?
苏唐之所以诧异,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苏锦不一样了。以前的她像块冷冰冰的石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闷不吭声,这次,她却知道挣扎,想要反抗。
“你想看刺绣比赛?”苏唐问她。
苏锦点点头。
苏唐满腹疑惑,她以前不是对刺绣不感兴趣吗?就算他这个当哥哥的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带她问诊,但中途需要去一趟刺绣坊,她也不愿意在里面多待。怎么突然对刺绣有兴趣了?
不管苏锦为什么对刺绣感兴趣,苏唐都想竭尽所能地满足她,他冲苏锦神秘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可以让你舒舒服服地看比赛。”
苏唐把苏锦带到了监控室,监控室的墙上布满了方格子的显示屏,显示屏上正是千蜀绣艺大赛的比赛现场。
苏锦的目光从监控画面上扫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经乙所在的位置,他正在穿针引线。
“他们今天比什么?”苏锦问苏唐。
苏唐满眼诧异,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主动关心过这世上的事了?别说是与己无关的,就算是与她有关的事,她平时也不怎么关心。
决赛比拼的内容是刺绣宫扇,因宫扇面积大小适中,适合刺绣人于一天之内刺绣完成。无论刺绣人选择何种素材,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绣完,且不违反任何比赛规定,就被视为完成比赛。
苏唐跟苏锦说完,见她陷入了沉思,不免好奇地问:“怎么了?”
苏锦摇摇头,目光落在经乙所在的屏幕上不肯挪开,苏唐很快就顺着她的视线盯上了经乙。
经乙的动作有些磨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犯病了,不知道自己在比赛。
相比起经乙,苏唐更担心经纬。
经纬身负京尚绣坊的荣辱,此次比赛她像是做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可是,当苏唐在屏幕上寻找经纬的身影时却没看见经纬。
苏唐拿出一份资料,上面是参赛选手的座位图,他按着座位图找到了经纬所在的位置,看向大屏,却发现位置空着。
她的位置为什么空着?她去哪儿了?难道突然犯病被带出比赛场了吗?
苏唐正打算给医生打电话询问下情况,却看见屏幕中,比赛工作人员把经纬带回了比赛的座位。
经纬手里端着个木质小盘子,里面摆放着比赛要用的针线等材料。
苏唐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把监控的时间轴调到了两分钟之前,也就是9点30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
比赛正式开始,所有参赛选手都应该就位了才对,但还是有两个选手姗姗来迟。其中一个选手的位置就在合江亭的尾巴上,一入场就可以坐下,没有引起过多关注。另一个选手的位置在合江亭的另一端,需要穿过整个合江亭。她低着头,偶尔会碰到别人的绣架和椅子,每有碰到都会赶紧鞠躬致歉。
经纬在比赛开始后还离开座位重新去拿一套刺绣材料跟她有关。
此人正是决赛选手13号江婠。
江婠经过经纬的位置时,碰到了经纬桌上装刺绣工具、材料的托盘。托盘从桌面上被扫飞了出去,掉进了江里。
经纬一直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江婠突然弄出的这一动静让她受惊不小。
“对不起对不起……”江婠连连道歉,诚心诚意。
主持比赛的工作人员在被苏曼妘嘱咐了一阵后走上前来,告诉经纬,比赛用的丝线全部被弄脏了,她要么等一等,等赛方快马加鞭把一模一样的丝线送来,要么可以从苏曼妘车上的丝线选出一份参加比赛。
经纬不想等,她自己什么状况她自己最清楚,如果等下去,到时候失去了意识,别说比赛了,就连一幅完整的绣品也无法做出来。
“我要车里的那份丝线。”这是经纬的选择。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经纬拿到了苏曼妘放在车上的一份丝线。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经纬拿到了需要的量。
重新坐回位置时,经纬只觉头晕目眩,手心不断冒汗。她拿起桌上的白巾,把手心擦拭干净,重又拿起锦线开始破锦,刚破开一根,她便感觉疲惫至极,比跑完一场马拉松还累。
莫非要犯病了?
经纬的眼眶红了。
天知道,她多想赢这场比赛。
坐在监控室的苏锦提醒苏唐:“那个人是故意的。”
苏唐有些诧异,苏锦又道:“13号选手是故意的。”
为了确认苏锦说的是不是对的,苏唐又看了一遍,且点了0.5倍速慢放。
慢放的镜头下,13号选手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清晰,她路过经纬的位置时,快速地瞄了一眼桌上放工具、材料的托盘,同时假装被绊倒,身体朝经纬的桌子倒下去,手臂推动托盘,托盘横飞了出去。
她暗暗用了力,而且力气不小,不然盘子不会横飞出去。
苏唐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锦冷不丁地回答他:“同台竞争你死我活,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说完,苏锦感觉有点累,起身去倒咖啡,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问苏唐,“你要不要一杯?”
苏唐一头雾水。
苏锦提醒他:“咖啡。”
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锦知道想着别人了?以前,她要是想喝咖啡了,只会给自己倒,根本不会管别人是否需要。
这是头一回,她主动问苏唐要不要来一杯咖啡。苏唐哪会拒绝,点头:“不加糖,谢谢。”
苏唐看着苏锦的背影,有些失神,也有些感动。他带她看了那么多次医生,但凡是治疗自闭症的名医都去看了一遍,但一直不见好转。有医生说她是心里有结,如果不打开心结,她永远都不可能恢复。也有医生说她是天生如此,吃药只能缓和,无法根治。
每个医生都有一整套完整的、符合逻辑的理论体系,以及治疗方案,他全都配合,却还是不见她好起来。最近,她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苏唐忽然想起当年他看到三伯把苏锦带回家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暴雨天,雷鸣不断,苏锦在襁褓中哭泣。她应该哭了很久,嗓子都哑了,不管三伯和三婶怎么哄就是不见消停。
暴雨连下了三天,成都不少地方都被淹了,平房倾斜,危房垮塌,苏锦就是三伯从垮塌的木板中救出来的。
三伯和三婶本想找点奶粉给苏锦冲着喝,她哭成那样,该是饿了。可有人告诉他们,苏氏绣坊刚搭好的绣坊塌了,砸到了人,得赶紧去看看。
三伯和三婶心急火燎地冲出了房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为了救人,三伯和三婶双双被掩埋,洪水无情,连尸骨都没找到。
苏家认了苏锦这个孩子,还把她视为三伯和三婶的亲生孩子。
洪水褪去,苏家给三伯和三婶以及那些在洪水中离世的无辜人办了丧事,襁褓中的苏锦披麻戴孝为三伯和三婶守灵。
时间一久,大家已经忘了苏锦是捡来的孩子。
苏锦把咖啡放到苏唐手里时他才回过神来,苏锦看到苏唐红了眼,微微瘪嘴,好像在责备哥哥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