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一年,十二月三日。
西砀城,城主府。
议事大堂中,四角点着篝火,尽力驱散着房间里面的寒意。
在城主座位六级台阶下面,左右两边,各整齐摆放着十几张柏木制作的靠椅。
每张椅子前,都有一铁盆点燃的炭火,旺盛燃烧的火苗,正随着敞开大门进入的凛冽寒风,轻快的跳动着。
坐在城主位置上面的天竺帝国西砀城驻军,最高统帅因陀罗,身穿一身黑铁镶银的战甲,面色冷漠的看着议事大堂外,随风飘落的大片雪花。
这时,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随着密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几十名身穿黑甲的将官,穿着皮靴的脚,踩着冬季的黑灰色泥泞,身上落满白雪,风尘仆仆的来到这里。
众人进入房间后,按照身份军职地位,纷纷排列好,躬身低头行礼后,停止了喧哗,静默得如同雕像一般,在主将因陀罗的面前矗立着。
因陀罗微微抬起了右手,冷漠道:
“大家辛苦了!各别将坐下!今天本帅召众将过来城主府议事,想听听大家,关于解决西砀城目前困境办法。”
因陀罗话音落下,众人应声,其间约三十名地位比较高的别将,在给各自准备的座位上坐下,其他地位较低的参将和千夫长则继续站立,听候差遣。
因陀罗的目光,看向了左边第一个位置上,一名年约二十多岁的别将。
这名别将身材非常的魁梧健硕,身高近一米九,他有着纯正的雅利安血统,是因陀罗的堂弟,同样出身刹帝利的托卡伊。
“托卡伊,你负责城防,将这三天的情况,和本帅还有大家说一下。”因为是自己的堂弟,又是自己麾下第一战将,因陀罗对托卡伊说话的态度,语气明显没有那么冰冷。
托卡伊没有起身,不顾堂哥眼中划过的一丝不满的目光,就这样坐着回道:
“因陀罗堂哥,你现在说你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如果第一天遇到唐军舰队的时候,你勇敢一些,没有那么害怕,派出大军迎战唐军,且检查一下城南燃烧的柏树林,西砀城目前的局势,不会有这么糟糕!”
因陀罗看着一直对自己桀骜不驯的堂弟托卡伊,心中怒意达到了极致,他的城府很深,强行压住心中那口气后,说道:
“托卡伊,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西砀城的局势,大家都知道。你有任何不满,解除危机之后,可以去找博纳力大人投诉本将的过失。
现在,本帅问的是城防的情况,你不想说,就问你的副将。”
一头黑发蓝眼睛的托卡伊,认真看了一眼坐在城主府位置上的堂哥因陀罗,发出“哼!”的一声之后,转头对众将说道:
“遇到唐军舰队这三天的时间里,本将率领本部麾下骑兵,已对西砀城方圆十几里地的范围,认真搜索过,除了未发现唐军一兵一卒之外,本将统计了一下城南柏树林附近发现的脚印,点燃那处柏树林的唐军,按照发现的脚印数目,不到千人。
由此,可以断定那夜柏树林大火,只是唐军的一处疑兵,目的暂时不明。
其他方向的防御,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托卡伊说完,众目睽睽之下别过头去,是人都知道,他现在和堂哥因陀罗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众将没有说什么,在等级森严的天竺帝国,在场中,只有主将因陀罗和托卡伊来自高种姓刹帝利。其他在场众将,都是吠舍出身,自然看好戏,反正这事,他们也管不了。
因陀罗看着别过头生气的堂弟,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怒气,他明白,堂弟托卡伊,如今不过二十五岁,年轻气盛,出身刹帝利,更是让托卡伊目中无人。
这次率领本部驻军西砀城,因陀罗是不愿意带堂弟托卡伊的,无奈这是天族帝国,西域远征军最高统帅博纳力大人的直接命令,只能接受。
博纳力自然知道两兄弟不合,为了相互牵制,有了这步棋。
因陀罗和托卡伊麾下这三十余万天竺帝国的军队,属于天竺帝国西域远征军的炮灰部队,连二线都算不上。
队伍里面能战的骑兵看起来十万出头,实际上都是新兵和弱兵。他们的任务,实际上就是保护天竺帝国西域远征军麾下主力的三万余艘水军战船。
主要原因是西砀城面前的水湾,是诺南王国仅次于诺南王城的优良港湾,战船在这里过冬会很好。
因陀罗和托卡伊麾下,还有二十余万水军,这些水军虽然精锐,出身和那些骑兵一样,都是来自天竺帝国最底层的首陀罗,身份非常低微。
指挥水军的十几名别将,出身吠舍,目前不说话,坐在主将因陀罗的右边下首。
因陀罗自然明白博纳力大人对于他们两兄弟的安排,就是让这两名刹帝利出身的大将相互牵制,这样自己才能更好的夺取军功,为自己将来争夺天竺帝国的皇位,捞一些政治资本。
在天竺帝国,天竺教的婆罗门地位虽然最高,实际上并不参与帝国的日常,他们享受着刹帝利,吠舍,首陀罗,还有贱民的供奉,生活极度奢侈,利用神权深度洗脑后,控制着这个帝国。
婆罗门虽然不参与天竺帝国的运作,却拥有天竺帝国最强的军队。刹帝利作为婆罗门神权在世间的代言人,也控制着不少的军队,但军队的数量,被婆罗门严格的限制。
这是婆罗门制约刹帝利的一种手段。
几千年来,刹帝利并非没有进行过反抗,只是天竺教的洗脑根深蒂固,那些反叛的刹帝利没有获得中层吠舍和底层首陀罗出身的人支持,最后身死,从未成功。
久而久之,随着几千年的漫长时间过后,天竺帝国已经彻底形成有神权婆罗门种姓真正控制帝国的局面。
因陀罗回想着这些事,心中叹了一口气。
天竺帝国西域远征军最高统帅博纳力,此次征战西域,摆的就是明局。因陀罗心中再不服,也得三思后行。
博纳力想抢军功,因陀罗何尝不想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自然是天竺帝国的任何敌人。
这次,发现唐军舰队里面有新奇的小型热武器之后,因陀罗对于博纳力多年的不爽,在心底深处,真正爆发开来!
加上唐军之前的安排,非常诡异。
因陀罗小心为上,没有什么不妥,这在自己堂弟托卡伊看来,就是贻误战机。
城主府中的众将,对于因陀罗和托卡伊之间的问题,哪能知道?
在天竺帝国森严的等级制度下,没有任何人愿意趟这浑水。
看着两名刹帝利,在短短的时间里面交锋,众人脸上不说,心中都是在看好戏。
因陀罗的目光,从桀骜不驯的堂弟托卡伊身上移开,他知道,是该找些事情,不动声色的送自己这位堂弟下地狱的时候到了。
有利益纠葛,自然就有内斗,无论那个帝国都一样。
权利越高,越往上层走,人性在权利的面前,不值一提。
因陀罗看向了右边第一个位置的水军主帅,这是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他有一头微卷的黄发,黄色皮肤黝黑,从模样来看,和白皮肤蓝眼睛,出身刹帝利的因陀罗和托卡伊的人种,完全不一样。
“拉托,这三天水军的情况怎么样?”因陀罗问道。
吠舍出身的拉托,起身拱手,恭敬行礼后,回道:
“因陀罗大人!
这三天,小人率领超过五万的前锋水军和八千艘战船出战,这些唐军舰队,明明数量比我们多几倍,却不和我们接战。
我们舰队前进,他们就撤退。我们舰队回水湾,他们就返回,在距离西砀城越千丈之外,像滑腻的泥鳅一样,就这样和我麾下的水军对峙。
小人不理解,唐军舰队为何那么做?请大人明示!”
西砀城水军指挥官拉托的话,引起了城主府中众人的议论纷纷。
主将因陀罗在思考对策的时候,他的堂弟托卡伊则站起身来,指着拉托怒骂道:
“你看看门外,今天早上才下雪,其实遇到唐军这三天,天气都很晴朗,风小,无雪,无雨。
本将看,你不愿意和唐军水军舰队接战,就是畏首畏尾!
你昨天说什么追不上唐军,无法接战,本将在城头上看到,唐军水军舰队旌旗密布,晚上无数火把灯火通明,他们带那么多人,不打仗,难道来这里欢迎我们?”
拉托听着托卡伊的指控,心中轻蔑一笑,他觉得这个托卡伊,虽然出身高贵的刹帝利,实则一个无脑鲁莽之辈。
这几天和唐军的水军舰队打交道,深谙水战的拉托明白,观唐军水军舰队吃水情况,再加上战船上面整齐列队的士兵。
这些人经过自己带的诺南国奴隶指认,已经确定是大月氏和龟兹国的水军。
其间,拉托也看到了一些唐军,但不过千余之数,和敌军整体目前表现出来的十万之数水军,有极大的差异。
这点,拉托之前已经和主将因陀罗汇报过。
他已经明确告诉因陀罗,自己麾下的水军战船,之所以追不上唐军的水军舰队,究其原因,为唐军率领的龟兹国和大月氏国水军并未携带过多的后勤辎重。
他们天竺帝国的水军,则是全副武装,船比唐军指挥的西域小国水军要重太多,战船差不多一样能力的情况下,追不上唐军水军舰队。
这时明摆着的事情。
可惜这件事,主将因陀罗相信,但他的堂弟,西砀城的二号人物托卡伊却不信。
发现拉托这三天指挥水军的表现不好之后,托卡伊已经派些人,开始接手拉托麾下部分水军舰队的指挥权。
在主将因陀罗没有直接表示的情况下,出身吠舍的拉托,自然不敢违抗出身刹帝利的托卡伊命令。
唐军水军舰队,这几天的诡异表现,给西砀城中的天竺帝国孤军,造成了极大的心里压力。
连续三天,西砀城里面所有天竺帝国军队,上到最高统帅,下到普通首陀罗出身的士兵,没有一个人能睡好。
谁都知道,唐军率众三万水军舰队来到西砀城,可不是来旅游的!
那唐军不交战,又不趁着西域冬季的大雪封山,道路泥泞,骑兵无法大规模长时间出战的情况下,还不封锁罗布泊水面,直接困死西砀城,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美美想到这个问题,西砀城中的天竺帝国驻军,所有人心中都非常的疑惑。
在打仗中,不知道敌军的意图,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由于唐军水军舰队诡异的行为,在西砀城中,已经开始弥漫着被巨兽盯上的猎物焦躁心态,整个西砀城,都散发着种种未知的不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