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是否会战胜她不清楚,病情一有好转她就催着回府,一别大半个月,端王府一草一木并无变化,唯独少了个人。
不知道李臻走时是否带走了府里的人,总觉得少了个人府里就空去大半,空落落的宅邸中似是只有她一人。
平安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想着法儿逗她开心,新奇的美食做了一次又一次她却始终恹恹,兴趣不大的样子。
最近她似乎懒骨头犯了,整天不爱动弹,说是伤寒没好全人没精神,但就她本身而言很清楚,她这样更多是出于精神层面上。
她现在最爱叫人搬个软塌摆在床边,倚在上头发呆,一晃半天倏忽而过。
“姐姐又在发呆了,那片窗户有什么好看的?”
沈烟云半支着头侧过去瞄她一眼,今日平安难得穿了一身绯,对襟夹袄边围着一圈柔软的白毛,将她本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小了。
她顿了一下,几日不大动弹的脑子似腐朽僵化了一般迟钝,“这就要问你了,人家窗户底下不说姹紫嫣红也得郁郁葱葱呀,你就给我栽了几株芭蕉,都看不出美感。”
她院子里的植株都是平安在搭理,用沈烟云的话说就是:姐姐的院子交给你设计最放心,平安肯定最懂姐姐的喜好。
平安听她挑起刺,生生翻出个大大的白眼,“是谁说不要浓艳脂粉味儿,越简单越好?到现在反倒怪罪我不尽心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歪理。”
沈烟云:“……有这么回事儿?”然而被她无故挑刺的妹妹已然不愿再搭理她了,只得闷闷按下话头。
“对了,你那套礼服尺寸有些不合,我拿去叫人改了,明后日大约就会送来。要我说,姐姐你顺便学一下宫廷礼仪为好,这么长时间不用就怕你在大宴上出问题……”
原本听她唠唠叨叨些有的没的还没放心上,忽然听到了不得的东西连忙打住她,“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衣服送去改了?”
“后面一句!”
“明后日送来?”
“最后!最后那句!什么宴会?”沈烟云都快要急死了,往日怎没发现平安和自己如此没有默契!
平安了然地一点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傻瓜,“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们说的?几日前就跟你说过宫宴了,王爷虽说在塞北,端王府却不能无人出席宴会,到时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能出错!”
沈烟云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她的记忆里还真没这段。
“不是我说你,平日里懒散也就罢了,这么重要的事儿还当耳旁风!今时不同往日,府里可没有王爷坐镇!”
“用得着那么紧张吗?又不是没了他就不行,我也不是头一回进宫。”不是头一回进宫却是每回都对那个过于冰冷的地方没有好感。想到又要去一回就浑身没动力,恨不得变成一坨没有人气的烂泥。
很不幸的是她极度消极的态度直接把平安肚里的火给点燃了,当下就把她‘可敬可爱’的姐姐提溜起来硬灌了许多大道理,顺便,她的宫廷礼仪被认定必须重新学,苦难的日子由此开始。
对要求繁复到令人发指的宫廷礼仪沈烟云是半点好感都没,当初被逼着学大婚礼仪就花光了她所有耐性,现在又要重头学起简直让她抓狂。
“姐姐,行礼的时候不要乱晃脑袋!这是大礼!”年节觐见是宫中最大的庭会,届时王孙贵族和文武百官齐聚一堂欢度佳节,是最热闹也是规矩最大盛会。身为王府女主人沈烟云一举一动都代表整个王府的脸面。
有条件的话她甚至希望去请一位宫中教养嬷嬷来教她礼仪,平安再能干也是个没怎么见识过宫廷的普通女子,把浑身懒骨头的沈烟云训练成能完美参加大型宴会的贵妇这一任务让她又是紧张又是头疼,偏她着急的对象还成天没个正形!
看自家妹妹被撩到火起,动了真怒沈烟云才感受到些微歉疚,但也别指望她能对那些见鬼的礼节产生兴趣!
然而平安急成这样终究不忍,软了声音劝解道:“其实你真不需要如此紧张,宫里那边或许根本不想要看到端王府出彩,平庸乃至笨拙才好。”
沈烟云也不是全然不懂政治,跟着李臻耳濡目染也该明白不少,光就她目前知道的消息来说,宫里正对王府忌惮非常,此时藏拙才能削弱对方的警惕心。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宴会上表现地好,有意弄地自己上不了台面又不至于犯错。
平安被她一通解释听地一愣一愣的,细想之下还真有几分道理。
“姐姐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说不惊讶是假的,嫁入端王府后沈烟云就几乎没出过手,每日懒懒散散地四处晃悠,跟寻常女子没大差别。久而久之,她都渐渐记不分明当初姐姐诊治人的一通手段。
沈烟云笑了笑,“我能知道什么,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他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呗,用俗话说也是夫唱妇随嘛。”可不就是,韬光养晦之招本就是李臻常用的,她即便什么都不懂,照着做总归没错。
平安没想到一场宫宴还有这么多名堂,倒是自己看地太浅,难怪姐姐最近闹成这样。
“倒是我错怪你了,那……我们都低调点做?”
沈烟云浅笑不语,平安聪明归聪明,于这些政治上却不大敏感,需知看透本质才能在诡谲的阴谋中站稳。于她所说,端王府如今已经是出于烈火烹油的位置,踏错一步都可能掉入万丈深渊。
李臻啊李臻,你不光要让我一颗心随你沉浮,还要让我人身安全无法保障,看上你绝对是我惹上的最大麻烦。
大年三十,宫中佳宴。
一大早就被叫起,把事先准备好的贺礼再检查一遍,还要听张月啰啰嗦嗦把宫规再唠叨一遍,直听地头疼欲裂。
“好了好了,你们再啰嗦下去就要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就那几条规矩用得着说那么多遍?我出马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面,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想也知道,边境正靠端王打,做皇帝的就是心思再狭隘也不会贸然朝她出手,宫中最大的无非就三位主子,皇帝不会出手。皇后整日吃斋礼佛,存在感几乎为零,自然也不会招惹事端。至于太后,那位对她印象貌似还算可以。
退一步说,大过年的,谁也不喜欢找人晦气,她就是过去走个过场,应该不会有碍。事实上意料之内的人确实没对她出手,但意料之外的人就不一定了。
沈烟云规规矩矩地按照流程带上和王妃身份相匹配的侍女进了宫,当然这些侍女最多只能带一两个进入殿内,毕竟负责伺候她的还是宫女和太监们。
她像个提线木偶,只按照规则行动,规则之外就是一个小指头都不会乱动。和平安的担心不同,沈烟云压根不会踩到不该踩的线。假如一切都如此顺利的话他们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然而事与愿违来的很快,比如她面前的几案。
宫中大宴,自然是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山珍海味就没有缺的,再有御膳房大厨一处理,每样菜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但有一点不大好,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再好的菜端上来不久就冷却,更糟糕的是因为肉菜过于丰富,冷却凝固的脂肪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恶心。再来点冷酒一喝,她精细养着的胃就已然在抽搐了。
当然,能来参加国宴的人也不会真吃多少菜,主要还是喝酒,菜也就略尝一下,最重要的还是在皇帝面前的表现!也就只有沈烟云才会把吃菜当成主要目的,同样也只有她郁闷非常。
“早知道我就在府里吃点垫垫再来了……”沈烟云不觉小声抱怨,声音叫身后的平安听见,冷汗刷地就落下来了。
“姐姐,你好歹把样子装好呀!”这已经是他们的最低要求了,别的不指望,别叫人注意到端王府就好!
沈烟云撇撇嘴,不大情愿地叫人夹了一筷子伺候着吃下,油腻腻的膏体在口腔中融化,一股腥膻气就直冲而出,熏地她作呕!
“唔,这是什么!”不同于熟悉肉食的口感让她深切地怀疑嘴里的东西是她从不吃的某种肉类。
“禀王妃,此乃羊肉羹……”
“唔!”
好悬直接吐出来,肠胃翻腾,胃酸上涌,放佛下一秒她就能不顾身份地吐上一桌。幸而她忍住了……即便如此,她弄出的动静也叫周围人注意到,若有若无的探究眼神就扫了过来。
沈烟云皱了皱眉头,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立马准备偷溜,走为上策,只要不被他们缠上,被讥讽嘲笑两句实在不算什么。
她脚才动了一丝有人就像闻了肉味儿的狗一样追了过来,一个长得甚为圆润的中年夫人带着满身珠光宝气飞掠上前,手中不出意外地端着一杯酒液。为了不叫她跑掉,人还没到面前就笑着打上了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熟呢。
“这不是端王妃嘛,王妃常日深居简出可难得出现一回!”
沈烟云皱眉的弧度更深了,心中暗自思虑:这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