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任由她惊讶自神色不动，稳如泰山，如果不是眼中偶尔闪过一丝存疑的目光还真叫人容易忽略过去。沈烟云这时候要是没有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当然也会发现，可惜假设不成立。
在她面前坐着的那位，既是她喜欢的男人，也是发觉她身份的人。他沉稳地像一座山，叫人无从探求他心中所想，沈烟云在明知道会自乱阵脚的情况下依旧忍不住去猜测他想做什么，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关键了。
李臻对此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态度，态度决定他的做法。
他应该不是像外头人一样对借尸还魂之事讳莫如深，否则这时候早该质问她到底是何方妖孽了，再不济也该预备着把她抓起来处置。但要是说他一点都不在意的话又完全不必要专门等这么个时机一步步逼她到退无可退的地步才说了出来。
要说他不大在意也不可能……如此一来也就剩下最棘手的一种可能了，他在意也不在意。模棱两可的答案最难揣测其用意，沈烟云想地头都要炸了才发现此路依旧不通。
她现在被动极了，小辫子被人抓着除了被动等人发落就没别的法子了，此时居然恼恨起白子曦来。要是他长点脑子，多提醒她一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关于李臻的事儿，不就能叫她事先有个准备？
“那么，你想怎么样？”
这话有点弱气，但她也只能认了，太过被动的情况下主动这么一说好歹还能争取到一丝先机，要不然等李臻肚子的主意成熟之后她就更没退路好走了。
其实在问出那句时沈烟云已然有破釜沉舟之感，她甚至想到紧急联系白子曦，见机行事，若有不对立马要求回现代。她也算是有最厉害底牌的人……
本以为自己态度已然足够诚恳，足够打动人，谁知李臻听后反倒露出诧异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诧异，好像她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
沈烟云就纳闷了，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逼她无法否认后再趁机做点什么。虽然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李臻想做什么，但就他那深沉的模样想必也不是简单的事。
李臻却是摇头，“你以为我想拿这件事威胁你？臻虽不算全然光明磊落之人，好歹还担得起坦荡二字。更何况，你是我心悦之人，我又怎会用对待他人的法子来对你？”
他的声音平平稳稳，还是那个好听的磁性男低音，却不觉露出几分懊恼。懊恼显然就来自他的话里，来自沈烟云对他的不信任。
沈烟云讶然，不仅讶然还是哑然。她误会李臻了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真的会不把她的身份当回事？要知道沈烟华的例子还在前头摆着呢，她可不就被人当成个疯子了么。没谁会不在意借尸还魂，因为那不符合他们的认知，是异端……
沈烟云心乱极了，脑中想法争执不休，到底是相信李臻会站在自己这边，还是不信。谁都不可避免地希望事情理想化，希望是李臻如他所言一般信任于她，不介意她的过去。
但是，她心底依然有个声音在强调：他不可能不在意！
“我方才在想，此事在古书上曾有过记载。颍川县有一猎户，打猎时重伤不治，家人都要给他准备棺材了他却忽然醒来，此后举止大不同从前。后来竟从目不识丁到考上了秀才，光耀门楣。后有人记载下来谓之借尸还魂。”
沈烟云这回彻底呆了，她严重怀疑一种可能，在她以为李臻是不知道现代穿越为何物的‘土包子’，惴惴不安地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自己的情况。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土包子。
李臻确实因为身份背景无法知道沈烟云所处的朝代，但他对自己朝代的了解绝对远胜沈烟云千百倍，她都能知道有别的穿越者，李臻会不知道？
好吧，此时就可以用通俗的说法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沈烟云又一次犯了蠢。
“抱歉，我确实就是借尸还魂。”
刹那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快地叫她险些没抓住。她心头忽而一跳，不觉看看向李臻，却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看到半个侧脸，然就是这样她都好似被安抚下来，彻底心安。
李臻没说什么，也许他想说许多导致不知从何问起。
沈烟云却牢牢抓住那点念头，继续往下说：“我也叫沈烟云，和她经历差不多类似，只不过我……娘走的比较早。”
那一刻沈烟云想到的是，李臻固然知道她有借尸还魂，却还不会想到把自己老底都掀掉，他又怎知在一千多年后有个21世纪，只要她守住最后一点底子就不会出乱子。
这段反应不可谓不快，还是从沈烟云在心里骂白子曦得来的灵感。那家伙号称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想来还有几分真，如此一来当李臻戳穿她身份时没道理他一点反应都没。只能说成了精的家伙就是脑子好使，早知道李臻这里没有可以把她定为穿越者的证据就淡定的很。
也就沈烟云自己被李臻一吓唬给慌了神才会连这点空档都没注意到。
心里放下一桩心事，她脸上就不觉表露出来，一个不察都忘记注意到李臻忽然若有所思的神色，跟精明人打交道她总是嫩了不少。
“是么，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可以说现在我对你的以前很不了解。”李臻的声音还是很稳，依旧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在最后一句带出几分怅然。
而这点怅然足够叫沈烟云卸下最后一丝防备，本就放松下来的心境不会介意对李臻多说点什么。只隐去关于现代的东西，说事情本身，捡着重要的几件事说。
沈烟云现代经历去掉和现代相关的东西就没什么好说，上学变成了拜师学习，进医院工作变成去当女大夫，看着是和他们的经历不同却也没稀奇到哪里，就连她自己都觉乏味可陈。
然而李臻却听得很仔细，全程没有打断她，在她停顿之际又恰到好处地给她接话，是一个不要太好的倾听者。
沈烟云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主动要跟李臻说过往经历的人，而不是李臻要求听这些。
她恍惚了一阵子，迟钝地觉出一丝不对，不等她回过味儿来就听闻李臻淡淡地问道：“他呢？那个被你惦记到现在的人。”
沈烟云像被人抓住尾巴的小动物，当即炸毛了。原来他根本就没忘记那茬，就在这里等她呢！
她就说哪里不对味儿，感情他耐心这么好，知道前面时机不对就压着不问，现在突然扔出这个问题把她给唬了一跳。
但是她跳不起来，李臻的双手就稳稳得搭在她肩膀上，掌心略冷，就如现在他给她的感情一样森冷可怕。沈烟云又一次懵了，她喃喃道：“没有这个人，真的没有。”
除了否定她无法做出可靠的解释，沈烟云心里被堵地难受，明知道否定很苍白无力却还是想要说出来。
李臻的一只手缓缓上移，经过她脖子停留的那一刻让她有种自己会被李臻掐死的错觉。然而那只手跟他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既给人以压力又稳地可怕。
他的手再度上移，在她额头上停住，手掌往下一翻就将她的眼睛给盖住。沈烟云惊了一跳，这才发现他的手是暖的，掌心热度透过薄薄的眼皮渗透到眼睛上，暖融融的很舒服。
不知道他这么动作的用意，沈烟云一头雾水。“你……”
“你始终不相信我，对不对？”
被夺走视线后再来听他的声音才骤然发现隐藏于其中的浓烈感情，像烟华般夺目。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不是木头人，也会因为心爱之人的不信任而难过。
沈烟云不由地沉默了，或许她真的对李臻有所误会，即使这么一想都觉有些心虚。心虚于李臻说的不相信，她都不敢扪心自问，很害怕那个答案。
他这么聪明一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万能，我也是人。”李臻忽然再次开口，语落摄人，不啻惊雷落在她耳边。一个被她以为是完美的人正用这么一种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他没有那么万能，藏在声音背后的哀伤很明显能够听出来。
沈烟云突然觉得很难受，不为自己难受，是为李臻。她感觉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想错了很多，却又无力挽回。那深重的无力感死死缠绕在她周身，她怎么都挣脱不了。
有那一刻她是想把所有隐瞒的东西都告诉他，但理智又死死扯住她不许她冲动行事。
她多想对李臻说：我其实挺相信你的……
李臻也在等她的答案，应该说他总是在等她回头，但她没有等到，沈烟云的后脑勺固执地不行，哪怕再僵硬都不想转动一分。
他突然松了力道，从她身后走出来。“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这句他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开门，踱步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的意思。
沈烟云呆愣愣地看着他开门离开，背后骤然一凉，扭头一看才发觉身侧的窗子因为打开着，雨水便一直往屋子里头扑。而她身后的位置正恰巧有着一个人形印记，有人站在她身后帮她挡了许久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