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他仅思考片刻，眼里已满是凉薄：“仙姑可有破解之法？”
“有是有，可…”我故作犹豫，吞吞吐吐道：“这法子有伤龙嗣，贫道…”
“那便有劳仙姑了。”皇帝勾起狠厉的冷笑，眼神依然飘向常菱宫：“是荣嫔福薄，留不住龙嗣，与仙姑无关。”
这便是要去子留母了，可当真是凉薄自私之人。
我隐秘笑了，既然你选择断了龙嗣，就承受报应不爽吧。
荣嫔醒来时，榻边只站着皇后和我。
与她想象中的被皇帝嘉奖、众妃艳羡的热闹场景不同，整个常菱宫寂静而阴冷。连皇后看她的目光，都夹杂着同情和失望。
“皇后娘娘，嫔妾、嫔妾的孩子…呢…？”荣嫔怯生生地问道，嗓音沙哑。
皇后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荣嫔，节哀吧。”她伪善地将自己手腕上的红玛瑙手串给荣嫔戴上，“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荣嫔瞪大了眼睛，愣愣坐着，不可置信地盯着皇后：“不可能，我听到那孩子哭了，不可能啊…”
“荣嫔是疼糊涂了罢，那孩子从出生便是个死胎。”皇后看似悲悯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着，“已经在道场做法超度了，你且放心吧。”
荣嫔听到“道场”二字突然一个激灵，爬起来想冲过来拉扯我，哑着嗓子叫喊着：“那孩子是祥瑞龙子！怎么可能是死胎！”
我挥了挥拂尘，后退两步躲开她的拉扯，未置一词。
“荣嫔！本宫能理解你的丧子之痛，可也该谨言慎行！”皇后听她的叫喊已明白了大半，厉声制止荣嫔继续疯言疯语下去，“这宫里只有皇帝才有祥瑞龙气，荣嫔你僭越了！”
荣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落下泪来，眼里满是绝望。
“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皇后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荣嫔哭着哭着又笑了，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肚子。为了让孩子在今日出生，她孤注一掷服下那催产药，药性激烈，已经伤了身体。恐怕再也难以生育了。
我看着她趴在冰冷的地上痛哭，无奈离开。
真傻，后宫里药物进出谈何容易，她能那么轻易得到催产的药，自然是离不开皇后的授意。甚至那药，都是皇后亲手准备的。
我走出内殿，皇后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了。
见我走近，她露出玩味的笑容：“仙姑是修道之人，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事。”
“皇后娘娘是在讽刺贫道吗？”我笑笑，将方才从荣嫔殿内顺出来的剩余半瓶催产药，对皇后晃了晃，“这药不错，皇后娘娘也是有心了。”
哪有什么看到我与皇帝在行苟且之事，不过是一个被收买的小丫鬟跑去跟荣嫔通风报信，顺便“出谋划策”罢了。
顺利进宫的催产药、碰巧知晓的“苟且之事”、天降祥瑞的小把戏，一环扣一环，只不过是皇后想让荣嫔失宠、龙子废弃的计谋罢了。
至于我为什么配合皇后…
在皇后看来，这是我投向她阵营、撇清与瑶贵妃干系的投名状。而对我来说，这是报复荣嫔亲手将妹妹推落水而已。
只是可叹，荣嫔当时还是个需要倚靠皇后，为她做脏事的小小昭仪，如今却因身怀龙嗣、母凭子贵，沦为被皇后抛弃的弃子。
我暗暗掐指一算，那个无辜婴孩，现下应该已经出了京城，往桂月山去了。
转眼三个月过去，已然是秋末了。
皇帝近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太好，来道场诵经、祈拜的次数也频繁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祥瑞龙云的小把戏让他心生畏惧，最近又开始向我询问修仙长寿、长命丹药的事。
我表面为他翻阅典籍，内心却极其不屑。长生不老的丹药，对明君也许是个好东西；但对他这样被区区天象吓到的昏庸之辈，简直暴殄天物。
之前荣嫔一事虽让我得了皇后的信任，她始终放不下我指点瑶贵妃回宫的旧事。
皇后说，夜长梦多，与瑶贵妃该有个了断。
“我知你与贵妃有旧交，但她的腌臜事，迟早连累到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切莫因小失大，连累了整个桂月山。”
我知她说的是瑶贵妃之前在桂月山修行时，与一个小道士暗生情愫、差点私奔的事。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碧玉发簪，那是瑶贵妃的贴身之物：“皇后娘娘英明果断，贫道自然明白。”
这日祭祷结束，我状似无意地说了句：“贫道早起卜卦，今日宜赏花、添气运。听说平阳宫附近的白茶花开了，贫道正想起去观赏，陛下可有意同行？”
有“添气运”的诱惑，皇帝自然答应。
我与皇帝并肩而行，余光瞥见宫门口停着的马车，故作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皇帝注意到我的眼神，顺着看去，笑着告诉我：“这是皇后母家的马车，每月初四都要入宫探望。”
我点点头，“一入宫门远离至亲，能偶尔见见也是好的。”
“仙姑可有至亲之人？”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贫道曾有一个妹妹，落水夭折了。”
皇帝叹了口气：“也是可怜。”
“生死有命，福孽有报。”
可怜，若你真觉得可怜，又怎么会包庇皇后，草率处理当时之事。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痛罢了。
平阳宫外郁郁芊芊的满是雪白的山茶花，清爽的秋风拂过，扬起漫天白色的花瓣，恍惚间如同初雪已至。
“看多了御花园的牡丹芍药，白山茶确实沁人心脾。”皇帝抬手折下一枝山茶，插在我罩着白纱的斗笠上，“仙姑可知，花开堪折直须折。”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面上仍是温和劝道：“陛下，山茶寓意福寿绵长，不宜多折。”
他闻言立马收起方才的轻佻模样：“仙姑教训的是，朕僭越了。”
世间美人万千，但都不及自己绵延寿命、把持朝政来得重要。
“陛下喜爱山茶，可移栽几株到御书房去。山茶香气也有提神醒脑之效…”
说话间，冷不丁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鬟从平阳宫里跑出来，在青石板路上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大胆！哪个宫的奴才，见到皇上还不跪下！”掌事公公快步上前，将那小丫鬟拉扯过来，按在地上跪着。
小丫鬟脸都铁青了，嘴唇惨白，只抬眼看了一眼皇帝便不住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在地面的青石板上，没几下就留下了血渍。
“好了好了别磕了。”皇帝摆了摆手，见了血迹，心里已是十分不悦，“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可那小丫鬟似乎已经被吓坏了，停了叩头之后也呆呆跪着，目光涣散盯着地面，丢了魂一般。
“皇上饶了你，让你退下了！还不退下！”掌事公公恨铁不成钢，气急地想上前把她拉走。
“等等。”我上前一步俯下身，掏出随身带着的柳叶露水，轻泼在她脸上。她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地跪爬着往后退，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平阳宫门瞟。
“平阳宫现在是谁在住？”皇帝也已然看出小丫鬟的异样，边说边抬脚往平阳宫里走。小丫鬟吓得猛地扑在皇帝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小腿。随即被用力踢开。
掌事公公给侍卫甩了个眼色，让把小丫鬟抓起来，快步跟上皇帝：“回皇上，平阳宫现下空置着。”
“四年前是瑶贵妃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