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启东并没有怪妻子,他觉得妻子说的都对,是自己不够有本事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连女儿的学费都拿得艰难,自己还以为自己多么厉害,真是可笑。今天妻子的话纵使无情,可也揭穿了真相。外人看来他资历高职位高工资高,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可其实,除去每个月的房贷,家庭的开支,女儿的学费,他们再没有什么存款,也就没有了任何退路,也没有承担任何风险的能力。
想到此,陈启东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他坐在网吧的沙发上,身边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们,在深夜里依旧兴奋地呼唤游戏中的队友冲冲冲,与旁边个别一些神情恍惚充满疲惫的中年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他们这些“老男人”,也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电话无端响起,陈启东以为还是老婆打来的,不想接,仿佛一接,就会把他拉入沉重的现实的深渊。他瞟了一眼,意外地发现竟是谢明道打来的。
谢明道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坐坐,陈启东本想拒绝,但此刻又想找人倾诉,便答应了。不一会儿,他就坐在了谢明道家顶楼的茶室里。
此时虽是深夜,但从顶楼看出去,这个城市依旧灯火灿烂,陈启东知道,眼前写字楼里每一盏亮起的灯下,都有一个努力的身影。
谢明道说明了,是曾雅芬拜托自己找他的。陈启东尴尬地笑笑,对打扰他表示抱歉。
“我知道,你们看起来似乎拥有一切,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谢明道给陈启东倒了杯茶:“谁都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眯起眼睛,回忆起自己的中年时光,那时虽没有商品房的压力,也有其他方面的艰难。开拓者与发展者,各有各的辛酸。
“上次你跟我说了单位的情况,怎么样?”谢明道问起。
陈启东摇摇头:“今年怕是没戏了。竞争对手后台太强。现在部门的老大也是他校友。”他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到四十岁才后知后觉地相信人际关系有时才是决定性因素。”
谢明道宽慰了他几句,把话题引到今晚的事上,陈启东面对这位仿佛父亲一般的长辈,将眼下的难处说了出来,言语中多有自卑。
“我觉得孩子没必要去上那么贵的学校。”陈启东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仅仅是小学,折算下来每个月的费用相当于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他是工作上不敢有懈怠的中年人,因为即使要维持如今的生活,已经要全力奔跑一刻不能停止。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查银行卡的余额,开始对妻子购买的东西的价格斤斤计较。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呢?”谢明道问道。
陈启东摇摇头,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不想毁掉自己搭建的那个看似完美的沙堡。
谢明道看着他的神情能猜到他内心的想法。谁还不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此刻陈启东需要的是自信。
也许再过两年,他就能想明白,是他自己让家人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再大的事儿都能扛,所有的困难都能解决。他如同神祇般强大,就莫怪她们有任何事都来找他,认定他是有求必应。她们把他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这不是她们的错,是他给得太快,给得太多。他也会发现,面子没那么重要,而诚实才重要。
坦诚地说出“对不起,我赚不到那么多钱。对不起,我的体力已经跟不上。对不起,我的世界不止有你们,还有更多的需求……”他才能活的轻松,活的愉快,甚至活的更好。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谢明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城市中黑暗的部分,还有那些移动的微弱的亮光:“这么晚了,依旧有不少人在为了明天的生计打拼。要知道,能留在这个城市就意味着吃更多的苦,付出更多的精力,忍受更多的委屈,但也能收获别人得不到的东西。比如眼界,比如机会。其实你比起大部分人来说,已经非常优秀了。”他循循劝导,令陈启东找回自信。
谢明道见陈启东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簇紧,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但还需要消化。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失败。”陈启东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想一想自己做过哪些事,能证明自己很厉害的,明天告诉我。不早了,今晚你就在我家睡吧。”谢明道不强求他一下子别过来,看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
当晚陈启东在谢明道家留宿,他给老婆和母亲发了短信让她们安心,之后躺在谢家客房的床上,脑中回荡着谢叔对他讲的那些话,慢慢的,他的心情平和下来,不再焦虑与紧张,也不再妄自菲薄,他想起自己在工作中的那些成就,想起同事们对自己的支持,想起老婆孩子的笑脸,想起母亲骄傲的目光,想起他建立的那些“丰功伟绩”,然后他慢慢的找回了自信,也终于安稳的睡去。第二天一早,他已恢复了成往日那个成熟稳重的男子,跟谢明道一起吃了早餐,聊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几件事,之后神清气爽地去上了班。
陈启东前脚刚走,曾雅芬的询问电话后脚就打给了谢明道。谢明道当然会为陈启东保留涉及中年人骄傲的那部分,只说了是孩子学费引发小两口争吵,他已经劝好了。
曾雅芬闻言稍稍放心下来,她没发现自己对谢明道已经产生了天然的信赖。那边沈蔓菁收到老公的短信也释怀了不少,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千万不要冲动。
但那些不合时宜的扎心话语终究是把刀,纵使双方达成了谅解,可伤口依然存在,会在某个时刻突然被牵扯而引发痛楚。同时,也一定会对双方产生影响。
如对于沈蔓菁来说,她到了公司想了想还是把已经购买没有发货的商品做了退款处理,又取消了几单关于母婴用品的代购。之后,她问苏晓月有没有用不上的婴儿用品可以让给她,这可是崇尚决不让孩子穿其他人的旧衣服的沈蔓菁曾经绝不会做的事。他们关系到位,这些话并不难开口,对方也不会多心。其实民间自古无论贫富,一直有母亲寻来朋友亲戚健康孩子的旧衣服,洗干净给初生婴儿穿的做法,相传这样的衣服暖和带有灵魂,并且可以带给初生婴儿健康。
苏晓月立刻准备了曦曦从未穿过却再穿不上的婴儿衣服,初生婴儿尿不湿,全新的电动吸奶器等物品给她,整整三大袋,还都是名牌。
沈蔓菁收到后,内心充满感激的同时,也涌上淡淡的悲凉。
转眼到了沈蔓菁临产的日子,她的肚子在最后三个月里越发的大,整个人的体型都彻底变了。这天她挺着硕大的肚子走进办公室,引来所有人惊讶的目光。
“沈经理,您怎么还不休假啊?”小优担忧地看着她:“预产期不就在这几天了吗?”
沈蔓菁点点头:“其实就是今天。”
小优蓦然睁大了眼睛:“那你还来上班?”
沈蔓菁笑了笑,随即表示自己没事,她目前一点要生的感觉都没有,而时装周就在下周,能多她一个人手哪怕打打杂都好。
小优掩口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们知道你没事,可你这样让我们看着害怕啊。你还是早点回去休假比较好啊。时装周都准备得差不多啦,放心吧。”
李佩妮也劝沈蔓菁早点休假,但她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还是坚持来上班。
三天后,在几乎所有人的规劝下,沈蔓菁终于提交了请假申请。
她知道自己这一休假,再见大家可就是大半年后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休完产假回来会被分到哪里。她与同事们依依惜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预产期过了五天,沈蔓菁还是没有生产的迹象,这有些反常,曾雅芬护士出身,知道产妇推迟生产是常见现象,但五天有点久了,建议沈蔓菁去医院。
如今医疗资源紧张,尤其妇产科,大部分医院都是非到生产不然没有床位也不给住院。沈蔓菁预订的生产医院还是最紧张的妇幼,她可不想在走廊上等候。
“没事,等开始阵痛了再去,来得及。”她毕竟生过,有经验,可也希望早点见到宝宝,每天坚持上下楼梯,做半蹲运动,为生产做准备。
曾雅芬担忧地陪着她,直到预产期后第七天,在她的强迫下,沈蔓菁终于去了医院。医生一看,又让她回家了,等阵痛了再来,跟她预料的一样。
他们是上午去的医院,回到家沈蔓菁吃了一大碗面条,又美美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她的肚子开始痛了。
她连声呼唤婆婆,曾雅芬看她并未破水,反倒不着急,让她洗个澡,吃完晚饭,换身衣服再去。陈启东闻讯赶紧回了家,到了七点半,沈蔓菁跟他到了医院。
此刻她才开了两指,但阵痛也愈见频繁猛烈。沈蔓菁一开始还有精神跟陈启东说笑,渐渐地失了力气,那强烈的阵痛几乎使她喘不过来气,只想赶快进产房把孩子生出来。
“还不能生吗?”她眼泪巴巴地看着医生。医生看了眼摇摇头,表示她才开了三指,至少要开七指才能进产房。
听到这话沈蔓菁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真不知道自己还要煎熬多长时间。她知道,在生孩子的时候一共有三个产程,其中第一产程的时间是最长的,一般要十多个小时。
之后是漫长而折磨的等待,到了第二天傍晚,她才开了五指,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央求医生打催产针,遭到了医生的拒绝。医生说她的条件很好,再坚持坚持。
沈蔓菁的眼泪吧嗒吧嗒掉着:“我坚持不了了,让我生吧,让我生吧。”
她这样的反应并未引来多少侧目,毕竟在这里等待的产妇哪个不是这样的心声?
终于,在3月21日的上午8点,沈蔓菁生下了第二个孩子,白羊座的小王子—陈灝允,小名承承。
他跟沈蔓菁在梦里梦到的那个小男孩一样,有着大而乌黑的眼睛,硬而浓密的头发,皮肤似牛奶一般润白,胳膊小腿像莲藕一般结实。
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