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果我是她
灯塔爱丽丝2025-10-09 13:404,788

【叶安愉】

张伟送的外国文学书,仿佛一下子打开了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飘》、《简爱》、《安娜卡列尼娜》、《巴黎圣母院》……我最喜欢的那本是《傲慢与偏见》,伊丽莎白并不会因为对方的地位和金钱屈服,她拒绝了傲慢的达西先生,最后得到的是一个深情、放下了傲慢的达西先生。一口气读完这本书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我在冬日的清晨拉开了窗帘,呼吸了一口新鲜的冷空气,心里默念的是:傲慢的人不值得我留恋,除非他放下傲慢才能得到我的青睐。

傲慢的顾辰北,他从未真正看过我一眼,我只是林鸣珂身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跟班。但若不是我,林鸣珂甚至都不会注意他,更不可能会跟他走那么近,这一点他大概永远不会意识到的。他对自己太自信了,以为林鸣珂会放下凌风选他。可惜他不知道,凌风有一样东西,傲慢的他从来都不会有的,那就是死缠烂打。

第二天我吃完早饭,带着书就往珂珂家里去,远远就看见凌风站在楼下了。南方的冬,阴着天,风是呼呼刮脸的,凌风就穿了个薄薄的墨绿色风衣,在寒风中踱着步走来走去,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我问凌风,怎么回事。凌风说,我等珂珂。我让他上楼,站在楼下怪冷的。他说没事,珂珂让我上去我就上去,珂珂不让我就等一等。然后他又拉了我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袋热包子,让我带上去给林鸣珂,他说珂珂最喜欢吃这家的肉包子了。他脸上还是昔日熟悉的笑容,但笑得有点勉强,眼圈发黑,似乎是一夜都没有睡好。

我拎着还带着热气的肉包子上楼,珂珂显然是早就看到楼底下的凌风了,接过肉包子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了喜悦的眼神。和我目光对上的时候,就又赶紧把那一瞬间的喜悦收起来了。

我说:“让他上来吧,怪冷的。”

林鸣珂咬了一口肉包子:“我得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翻开了书却看不进去。林鸣珂有点坐立不安,却是在努力控制住自己。遮住太阳的云似乎是被风吹散了,珂珂用力拉开了所有的窗帘,发出了哗啦啦的声音,早晨的阳光穿过阳台上的一盘盘植物,一点点洒进了客厅,形成了斑驳的影子。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看着那些影子有些出神。

难以理解啊,不是她跟顾辰北走得太近才会导致两个男生打架的吗?她怎么也不用道歉,甚至没有失去他们任何一个,反而是凌风在寒风中等她呢?难道,被爱的人都这样的有恃无恐吗?

“珂珂,凌风他没生气?”

“生什么气?”

“他不是看到顾辰北了吗?”

“那又怎么样,我们又没做什么。”

“他俩昨天都打起来了。”

“呵呵,凌风最后还打不过,不是我拦着估计要被顾辰北揍哭。”

“那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他?谁?”

“凌风。”

“没有啊,他怪可怜的,就是前阵子我有点怕他。”

“他怎么了?”

“我觉得他太爱我了,让我有点害怕,我想逃。”

“太爱你?这不是好事吗?珂珂,你现在说的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嗯……就是,就是如果他那么爱你,你也得那么爱他,这让我很有压力。”

“那你爱回去不就得了。”

“嗯,没那么简单。”

“那到底有多复杂?”

“让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是有技巧的。”

“什么技巧?”

“就是,你永远都不要告诉他你有多喜欢多爱他,你只要让他一直付出,偶尔给他一点甜头,他就会越陷越深……”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林鸣珂这一套“技巧”名字在心理学上叫做“沉没成本”,只要让对方付出越多,对方就越舍不得离开,主动权就一直握在自己的手里了。当时的她肯定没有看过任何心理学的书,却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些我要看很多书练习很多遍才明白的道理。

直到接近中午,珂珂下楼了。我偷偷趴在阳台上张望,风声依旧很大,在三楼的我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我只看见珂珂抱着双臂跟凌风说了一堆话,凌风又是摇头又是伸手要去抱珂珂的,珂珂好几次都甩开了他,直到最后凌风还举起手发誓,嘴里念念有词。珂珂才满意了,让他抱了一下,转身就上楼来了。

他们就这样和好了,凌风答应林鸣珂,不再事事都跟着她监督她,给她喘息的空间。而顾辰北,凌风的理解是:那只是珂珂在极度想逃的情况下的一个替代品。作为旁观者的我,叹为观止,林鸣珂身上,有着我永远都不会拥有的东西。

……

春节很快就到了,在鞭炮声和祝福声中我们迎接了新的一年,也迎来了青涩美好的17岁。大年三十的晚上,张伟给我发了QQ留言,我是在后面几天去网吧上网的时候才看到的。

张伟说:祝大象同学新年进步,迈向更美好的生活,再问咱爸咱妈好。

心里有点凄然,高中的生活哪有更美好,只有无穷尽的学习和学习,只要稍微偏离一些,就仿佛被全世界抛弃,更加无法面对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

好像只有林鸣珂活得更美好,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凌风,还有愿意为她付出的顾辰北,父母不怎么管自己拥有自由,至于成绩好不好,好像并不重要啊。她肯定有美好的地方可去,都不需要担心。

我叹了一口气,点开对话框回复张伟:“也祝你新年进步,迈向美好生活。”

突然,张伟头像亮了,他上线了,回复的第一句话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确实要迈向新生活了,我打算向小孙求婚了,你给出出主意。”

是啊,张伟跟我提过他有女朋友的,但我似乎有意无意地把这个忽略了,把他当成了心中一个依赖的对象,一个希望。多可笑,我连见都没见过他,甚至连他的声音都没有听过,但我却想着,我要考去北京的大学,或许我有机会成为他的知己。

我忘了他都参加工作了,比我大八岁,要结婚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25岁就要结婚吗?是不是有点早?”

“嗯,是有点早。但是小孙28了,家里催得急。”

“你俩竟然是姐弟恋啊?”

“我没告诉你吗?小孙是我邻居,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

孙芊芊是张伟发小的姐姐。小学的时候,张伟就爱去同学孙亮家串门,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芊芊姐姐。姐姐有着利落的短发,一双如小鹿一般的眼睛,让张伟觉得非常灵动美好。孙家人做生意在弄堂里卖早饭,芊芊姐姐雷厉风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能帮忙,尤其是管弟弟。芊芊辅导弟弟孙亮作业,张伟也跟着,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大家经常玩在一块儿,那时候张伟就觉得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个姐姐多好。

后来,芊芊上高中去了寄宿,张伟上了一所重点初中,孙亮还是在原来的学校的初中部,三个人就此分开了,差不多有三年的时间没怎么见面了。

再次见到孙芊芊的时候是大学,张伟在冥冥之中考上了孙芊芊所在的大学。

彼时张伟大一,孙芊芊大四。

儿时的姐姐长成了一个青春美丽成熟的大学生,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灵动如小鹿般的眼睛。张伟终于明白了自己多年的挂念是一种依恋也是一种爱。开始对师姐芊芊嘘寒问暖,在芊芊的实习单位门口不畏惧日晒雨淋地接送,回忆小时候,讲述没有见面的日子各自的生活,畅想以后的日子,从生活琐碎谈到诗与远方,都感觉到彼此之间有一股感情在涌动。在孙芊芊的毕业典礼上,张伟捧了一束火红的玫瑰表白,孙芊芊也不怕毕业即分手的魔咒,无所畏惧地答应了。

孙芊芊毕业之后进了铁路系统,张伟也没闲着,努力读书、参加学校各种活动和比赛,努力向上生长着,生怕被有稳定工作收入的孙芊芊抛弃。

张伟是以优秀毕业生的荣誉毕业的,还在毕业礼上代表发言。在学校推荐之下,他进入了一个建筑系统的事业单位。工作稳定之后家里就凑了首付给买了一套房子,开始催婚了,毕竟两家都认识,孙芊芊也到了老一辈眼里28这个适婚年龄了,都想着让两个孩子早点成家立业了。张伟是个好男人,他说,那就给小孙一个浪漫的求婚,让平凡的生活带一点美好。

张伟参考了我的主意,没有在公共场合求婚,而是把新买的房子布置了一下,挂了彩灯,在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和点了一圈的爱心蜡烛。孙芊芊打开房门那一刹那,他就单膝跪地,拿出了求婚戒指。

孙芊芊带着高兴的泪水答应了。

张伟说:我还真不懂浪漫,得亏有你这小姑娘帮忙出主意。

我笑着说,那只不过是我一小姑娘对于被求婚的幻想罢了。

是啊,在我脑海里,偷偷地,千千万万遍地幻想自己变成了孙芊芊,遇见一个从小就爱自己的男人,接受了求婚,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林鸣珂】

之所以答应凌风和好,是因为他即将要出国读书了。他说不想离开我,但是在老爸的威迫利诱下,完全没办法。如今他的目标是在澳洲读完书,回来继承家业,再娶我,给我美好的生活。我那一刻真的笑了,觉得他很天真但是也很可爱。

难得他这么一往情深,我心里知道这很难实现,但如果能在离别之前拥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世间上待我如此的人也不多了。

爸妈长年分居,妈妈的事业重心在另外一个城市,长年不在家,我已经很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了,只是孤单这件事情一直很难适应。

开学不久之后,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是身体,是心里。

那种感觉很模糊,像有一层薄雾隔在我和世界之间。上课时,老师的声音有时会突然变得很远,黑板上的字会扭曲、变形。我更频繁地走神,有时凌风在我耳边说了一大段话,我却只看见他的嘴巴在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开始失眠,夜里清醒得像一块冰,白天却困得眼皮打架。偶尔睡着,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得精疲力尽,就是从高处一脚踏空,然后在心悸中惊醒,浑身冷汗。

我本来没打算告诉叶安愉的,但那种灵魂快要出窍的漂浮感,让我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周五放学,我俩一起去了最喜欢的那家西餐厅,吃完饭喝着珍珠奶茶的时候,我告诉了她我最近的状况——失眠、噩梦,还有那种与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诡异感觉。叶安愉听了之后,握着奶茶杯的手紧了紧。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可能吧。”我吸了一口奶茶,珍珠堵在吸管里,怎么都吸不上来,这微不足道的挫折却让我莫名想哭。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或者跟你妈妈说说?”

“我疯了吗?我妈只会觉得我矫情。”我几乎是立刻否决了。

“那……凌风他知道吗?”

“他知道我不舒服,但不知道具体怎么了。”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叶子,我有时候……会觉得害怕。不是怕具体的东西,就是……心慌,觉得什么都抓不住。”

叶安愉伸出手,覆盖在我冰凉的手背上。“没事的,珂珂,会好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细的线,暂时拴住了我快要飘走的神智。

情况的急转直下,发生在一节平平无奇的数学课上。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三角函数,公式写满了整块黑板。我努力地想跟上,但那些符号像黑色的蝌蚪一样游动起来,越来越快。周围同学翻书、写字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着我的耳膜。突然,我感觉讲台上的老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没有面孔的阴影,正朝我压过来。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喘不过气。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尖叫,刺耳又陌生。过了几秒,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我喉咙里发出来的。

“不要过来!走开!”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完全不认识周围的人了,他们看起来都那么模糊而危险。我想逃,却被课桌困住。

“林鸣珂?你怎么了?”老师停下了讲课,惊讶地看着我。

“你是谁?你们是谁?”我的声音在发抖,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看见叶安愉从隔壁组冲了过来,她的脸在我眼里也是扭曲的。

“珂珂!是我,叶子!”她抓住我的胳膊。

我猛地甩开她,记忆在这里中断了。后面的事情,是别人后来告诉我的。说我当时情绪完全失控,又哭又喊,不认识任何人,最后是几个老师一起,把我送到了医院。

诊断结果是伴有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我妈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她看到我时,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是愤怒或失望,而是真实的恐慌。

住院、吃药、做心理治疗。记忆里那段住院的日子依旧是模糊的,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我只记得白色的墙壁,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叶安愉每天放学后都来看我。她不再问我为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给我削苹果,或者读一段《傲慢与偏见》给我听。

凌风也来,他被我妈拦在病房外好几次。后来终于被允许进来时,他眼睛红红的,把一袋热包子放在床头,嘴里反复说着:“对不起,珂珂,对不起……” 我没有力气回应他。

叶安愉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

出院后,我休学了一段时间,跟着妈妈去了她所在的城市调养。医生说,我需要离开原来的环境,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系统的治疗。

那些噩梦和心慌,在药物的控制下,渐渐平息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碎了,在我心里。而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它们一点点拼凑回来。

继续阅读:第7章 命运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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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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