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替身
灯塔爱丽丝2025-10-09 13:503,924

【叶安愉】

这一年,我和顾辰北走得很近,一起学习、一起补课、一起吃饭、读同一本书。在一次又一次热烈地讨论完林鸣珂之后,我们仿佛燃尽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燃料,终于不再提起她了,像是共同将她封存进了某个不再轻易触碰的角落。

大家都以为我俩在谈恋爱,老师见我们经常在一起,但我的成绩稳居前十,也就对这些风言风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我心里清楚,我叶安愉,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替身。

高三开学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是林鸣珂。她寄来了厚厚一沓信,A4单行本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四页。我站在收发室门口,刚粗略扫了几行,就被上学的人潮推进了校园,只得匆匆将信塞进书包,开始了一整天的学习。

只是那天我都心不在焉,思绪总飘向书包里那封沉甸甸的信,迫切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完完整整地读一遍。

晚自习放学已是九点,顾辰北照例在门口等我。通常我们会一起走回家,路上讨论当天的学习,哪张试卷哪道题不会,都要拿出来说道。若是路上说不完,到家后还会通个电话,把错题难题再过一遍。我们是牢固的“学习联盟”,共同的目标是考去北京,上最好的学校。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目标成了他的目标,他的也成了我的。可这目标里,有多少是“我们”真实的渴望,又有多少,是建立在那个共同回避的名字所留下的空白之上?这个“我”,在他身边这个优秀的“我”,是真实的吗?

正胡思乱想,顾辰北已跑到我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走啊,发什么愣呢?”

“啊,我……我今天自己回去就行。”

“叶安愉,你怎么了?”他有些不解。

“你家和我家又不顺路,每天送我还得绕一圈,会不会太累了?”

“我都送这么久了,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累不累?”

“就……就今天才想到嘛。”我嗫嚅着。

同学们对我俩出双入对早已习以为常,没人留意我们,陆续离开了教室。只有我还僵在原地,心里像有只猫在抓,只想立刻展开林鸣珂的信。可我不想告诉顾辰北。只要我不说,林鸣珂就依然只属于我记忆的私密角落,会继续“消失”在我们的共同世界里,那么顾辰北就还是会陪在我身边——尽管我们从未确认过男女朋友的关系。我恐惧地意识到,只要林鸣珂回来,无论我成绩多好,似乎都会瞬间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跟班。我不要这样,再也不要了。

“你今天到底搞什么?”顾辰北对我莫名的抗拒感到奇怪,他很少被我拒绝。

“就是突然想一个人静静。”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不行,”他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意味,“叶安愉,我可不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这点执拗的掌控感,竟和珂珂有几分相似。

反抗无效,我只好妥协:“走吧,刚才那道物理题我还有点儿没懂,你路上再给我讲讲。”

见我服软,顾辰北反而觉得没意思了,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走。

路上我们没讲题。他忽然问我:“还有没有跟那个网友张伟联系?”张伟,他是通过林鸣珂知道的。后来关系近了,我曾跟他坦白过对张伟那些莫名的依赖与幻想,并自我总结为——缺爱,缺理解,瞎抓救命稻草。

“张伟?偶尔上网碰到会聊几句。”现实中已有顾辰北占据我大部分时间和心神,何必再找一个遥不可及的、已成家的陌生人倾诉。

“你们都聊些什么?”

“就……聊聊最近看了什么书。”

“你跟他提起过我吗?”他追问。

“怎么了?”

“叶安愉,你先回答我!”他的语气忽然有些冲。

“你干嘛突然这么凶?”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莫名发火。

“我今天早上看见你在收发室拿着封信发呆,是不是他寄来的?”原来他看见了,并且彻底想岔了。

“这是我的隐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也有些恼了,就算真是张伟的信,他又凭什么过问。

顾辰北被我的话噎住,愣了几秒,像是强行压下情绪,才轻轻吐出一句:“你这个弱智。”同时伸手揉乱了我头顶的头发。

这句责备里听不出怒气,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怜惜?一瞬间,我几乎错觉他是在吃醋。但这怎么可能?他根本不可能喜欢真正的我。

我索性将计就计,推开他的手,正色道:“是张伟寄的,怎么,你有意见?”

顾辰北脸上那点刚泛起的温柔瞬间褪去,眉头微蹙,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看,高材生也有语塞的时候。我们没再交谈,沉默地走到我家楼下。他低声道了句“明天见”,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顾不上细想他今晚的反常,冲回卧室,从书包里掏出那封信,在温暖的台灯下一字一句仔细读起来。

时光仿佛在字里行间停滞,带我走入珂珂离开后这一年多的生活。当我意犹未尽地想再读第二遍时,电话响了。

极不情愿地接起来,果然是顾辰北。

“没心情,今天不想讲试卷了。”我没好气地说。

“行,不讲题,就聊聊天。”

“喂,你到底要干嘛?”

“没干嘛,刚才不是惹你生气了么,赔个罪。”

“我没生气。”

“真没生气?”他语气缓和下来。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在乎我生不生气?”

“这……咱们不是搭档嘛,你状态不好,我怕影响我学习。”他找着借口。

“小北,”——这是我求他讲题或示好时的专用称呼——“问你个问题。”

“说。”

“你想林鸣珂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嗯?”

“我想她了……”我对着话筒,轻声说。

【林鸣珂】

无所事事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那就是一早醒来,吃完早餐之后,捧着一本书随手翻几页,打开电视不停地换台,关掉电视又重重地摔回沙发歪躺着,然后就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接着你只能在屋里走来走去,把可以收拾的地方收拾干净,倚在窗前看看外面的天空,轻轻感叹一下今天的天气,然后发现,才过去了十分钟。一个人在屋里待着,阅读的兴趣骤然减退,出门的念头在短暂的新鲜感后也消失了。心里仿佛长出了一堆藤蔓,它们一点一点地缠绕着整个空间,爬上了房顶、蔓延到每一个角落。你被困在这样的空间之中,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总该干点什么吧?

我尝试过自学,书早就买回来了,有模有样地坐在书桌前,可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眼花。我看着书本,书本看着我,我们之间却无法建立任何有效的连接。

妈妈甚至给我找了补习班。摸底测试后,老师表示我的情况得从最基础的知识讲起。于是我开始每天出门参加一对一补习,可那些基础的东西,听起来是那么枯燥乏味。听着听着,就像在听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思绪忍不住飘走。转头看向窗外,树叶在风中摇曳,天空忽明忽暗,心也跟着飞了出去。

想要跟上进度,需要花费的力气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我为自己以前不好好学习感到懊恼,也为曾经做过的一些选择感到后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或者说,是一种不想用力的疲惫。最终,我放弃了一对一补习,继续窝在家里。妈妈的工作又开始忙起来,我一个人面对四面墙壁,窒息感迎面扑来。

回忆总在这种时候袭来。

怀念以前的人和事,怀念自由自在的时光。虽然那时偶尔会觉得孤单,但只要我想,凌风和叶安愉都会在。甚至,只要我愿意,顾辰北也会来陪我。可如今,身边一个能陪伴我的人都没有了。

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高二开学很久了,就算我现在回去,也肯定跟不上进度,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升上高三,更别提一起考大学了。

这种认知带来一种抓心挠肺的难受,而这种难受,逐渐吞噬掉我仅存的那点“想要跟上”的决心。心里的藤蔓越缠越紧,几乎看不见任何光明的未来。

我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失眠卷土重来,我开始在半夜偷偷掉眼泪,甚至大把地掉头发。

妈妈发现我不对劲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生拖硬拽把我拉回医院复查。医生表情严肃,语气平静地对我妈说:“她这种情况,还是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有自伤风险。”

自伤?这个问题我倒从未真正想过。

妈妈真的害怕了,她把爸爸叫来商量。她生意忙,没法每天守着我,问我爸能不能空出时间来陪我。爸爸只是沉默着,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爸爸办了停薪留职,搬了回来。

他每天给我做饭,陪着我看电视。虽然他话不多,但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强。我开始感觉,事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他说:“囡囡,我带你去爬山吧。”

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爱上了爬山。专注于脚下,心无杂念,目标只剩下攀登到顶。

那段时间,我俩爬了很多山,一起走了很多路。话依然不多,但这过程却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和力量。我感觉自己在一步步攀登中,正逐渐挣脱那些绑住我的藤蔓,走向一个更宽阔的世界。

在一次登顶后的傍晚,我看着落日,终于问出了盘旋心底已久的疑问:“爸,如果我不想考大学了呢?”

爸爸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方,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那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好像……真的不是上学的料。”

“要不,去读个职中,学一门技能?”

“爸,有没有专门学爬山的学校?”

“鸣珂你……”他无奈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

在叶安愉他们升入高三的时候,我进了省城的一所职中,读的是旅游服务与管理。在电子商务、计算机、护理学等诸多选项里,我独独看中了“旅游”这两个字,心里存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歪打正着,所学的课程竟大多是我感兴趣的:旅游基础知识、中国旅游地理、客源地概况、旅游政策与法规……再也没有枯燥乏味、令我头疼的基础理论,而是些看得见、摸得着,感觉将来真能用上的知识。只是,同班同学我没几个喜欢的,他们大多像是来混日子的,并没多少人在认真听课。而我,竟成了班上最认真学习的那个。

我第一次迫切地想要跟叶安愉分享这一切,分享这一年多来,我是如何从一个被藤蔓紧紧缠绕的封闭世界里走出来,竟然成了班上最爱学习的人。她肯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我开始在课余时间,一封接一封地给叶安愉写信。讲述我的经历,我的日常,分享我的看法与感受,就像我们高一传纸条那样,只是纸条变成了一封封长长的信。

叶安愉也给我回信了,她回得很慢,写得也不多。

她的生活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规规矩矩地回到了正轨,只待冲刺一个好大学,奔赴她的远方了。

可我总觉得,她好像隐瞒了什么,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直到高三的寒假,我说要回去看她。

她说她们要补课直到年二十八,恐怕没时间见面。

我说:“没事啊,我去学校等你下课。”

然后,她就不再给我回信了。

继续阅读:第9章 顿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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