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考终于以强大如排山倒海不可逆转之势扑来,事后陶特回忆起来只觉平淡如白纸。除了考试前一晚因喝了让人精力充沛的早餐奶而听了半夜的小雨之外,其他的都还好。成绩比想象中低一点,但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因为目标一直都只在二本驻足,况且高中实在不算平静,所以考到这样的成绩,也算是圆满的结果了。
只是,在一个月之后填志愿时,她偏执的毙掉了那些一眼看上去就是理科为王的学校。
“陶特,你干嘛这么排斥那些理工大学啊,这些大学也有文科专业的。”陶父不解的看着陶特填的志愿。
“没什么,就是不喜欢。”陶特轻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许惜川可能会出现的学校。
许惜川,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陶特不记得有没有对许惜川说出这样尖锐的话,可她确实有这么想过。
“你们姐妹俩真有趣,都不选那些理科大学。你也就罢了,可小然学理科的怎么也那么讨厌那些理科大学呢?”陶父自言自语起来。
“这样啊,我怎么知道。”听见自己的爸爸叫安然为“小然”的时候,陶特突然没了追问下去的兴致。她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陶特不像女生的名字,也不好起昵称,连家人都是连名带姓叫她。也许是从小挨过太多以“陶特!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啊你!”为开头的骂,于是陶特每次听见别人叫自己的名字时,都会有些心悸,以为下一场辱骂就要开始。
爸爸现在叫安然“小然”,却从来不叫她“小特”。
陶特再一次陷入“爸爸不爱妈妈,所以也不爱有关这个家的一切”的忧思里。可她却从没有去寻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小的时候也许根本没有意识过这种问题,长大后又觉得没必要了。
父母都不再是孩子,做什么事情应该早有分寸,至于选择怎样的婚姻更是他们的自由。但陶特偶尔还是会因为这样的问题低落一下。
到底不是因为美好的爱之期待来到世上的。
但,现在又能怎样呢。她陶特已经成长了一个健康、生机勃勃的少女。她已经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无关爸爸,或是妈妈。从此她将向着自己所喜欢所希冀的人生而努力。
填志愿之前,曾有陌生号码给陶特发来一条短信:“为什么我那么努力了妈妈还是不愿资助我?”
是安然。
就算再清高的人,还是会被现实打弯腰。陶特可以想象安然的悲愤。
她们之间从不曾有过一次正式交心谈话,这甚至是高中时代安然发给她的第一条短信。
陶特还在思考该怎么回话,安然那边又发了过来:“爸爸曾告诉过我妈妈的想法,说是要是我没考上一本就不送我上大学了,于是我跟许惜川分手,努力学习,却还是没有考上。可是明明你也没上啊,为什么你可以去,我就不能去?”
陶特看着那些字,觉得它们好像活了起来,一个个像虫子一样钻进她的大脑里,疯狂的吞噬。无力是什么感觉?就是明明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可是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那,我去跟妈说一下吧。”陶特连给她一丝希望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就算是父亲也还是要听母亲的。之前闹过几次的离婚,也是在父亲的妥协下才平息下来。
“许惜川最开始和我在一起时,曾无意说过,我的眼睛跟你很像,你觉得呢?”安然突然转了话题。
陶特有些猝不及防。原来……她早就知道她和许惜川的暗合了。
那么,安然是不是因为这个跟许惜川分手的呢?又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影响了高考的发挥?
“我们是姐妹,会像是正常的啦。嗯,那我去跟妈妈谈一谈啊,你不要过于担忧,总会有办法的。”陶特不愿再重审那些千丝万缕搅成一团名为回忆的东西,她只想将浑身散发着泥污腥气的它们统统扔进深海里。
此刻就算是安然想跟许惜川再怎样,也不关她的事了。
因为她和许惜川,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分手了。
高考刚完那时,她跟许惜川还是如胶似漆的。那晚她跟家里随便撒了个谎就跟许惜川HIGH去了,彻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陶特与许惜川离开了宾馆,许惜川让陶特在附近的公园等他,他去买早餐。
鉴于上次自己去买避孕药的经验,陶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次许惜川能主动去买药。她把买药与许惜川是否在意自己联系到一起。
可是当许惜川捧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走向她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避孕药的事。陶特吃着温热的早餐,心却一点一点冷下去。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陶特灵魂里一部分的恶劣倔强因子幻化成了一个蹲在角落的小女孩,她恶毒的下着决定,如果这次许惜川还是这样粗心不主动承担责任,那么我也什么都不做好了,到时怀孕了看他怎么做!小女孩就这样自怨自艾的定下规定,完全忘了这样做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
陶特是那样的专注于守护这个规定,忽略了她曾口是心非的与许惜川在告别时别扭赌气的说过:“既然这样,我自己去买药好了。”
所以她没想过许惜川会当真以为她自己会去买药。
当时的她甚至还以为许惜川会读懂她的想法,主动去买药。
一直到最后她都在等着许惜川去买药。她自己是绝不可能去买的,现在放假大家都出来了,她怕碰到认识的人。她还觉得自己不可以这么贱,跟人上床之后还要自己去买避孕药。
总之她心底的那个小女孩让她完全忘了,她曾跟许惜川赌气说过她会去买药的话,也忘了,单纯的许惜川会当真。
在察觉到自己真的中奖之前,陶特跟梁佳佳意外恢复了联系。
那是高考完后的一个星期。陶特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陶小特!”
陶特有些疑惑谁还会这样叫她,转过头去后就看见了笑得一脸明媚的梁佳佳。
陶特心中霎时涌过千般滋味涌上,她微笑走过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问她为什么不联系她?问她还有没有在生她的气?问她最近过得会好不好?……
陶特最终一个也没问。那些答案她宁愿不知道。
反倒是梁佳佳毫无罅隙的笑着,她一一将她离开学校后的生活轻描淡写道了出来,“离开学校后我本来去了一个专科学校,但是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然后就回来开了一家服装店。”
她依旧还是以前那个果断勇敢的梁佳佳。
“是吗,那真的很不错呢。”陶特由衷微笑起来。
“还有,我现在名正言顺跟‘郑老师’在一起了哦。”说到郑老师这三个字时,梁佳佳故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些许狡黠些许骄傲。
可不管梁佳佳是怎样的表情,陶特都替她觉得幸福。
“小特,其实这一年我挺想你的,真的。”梁佳佳在跟陶特分别前说道。
“嗯,我也是,你过得不错就行啦。”陶特微笑道。
其实这一年我挺想你的。有这句话,不管怎样都足够了。
跟许惜川分别之后的几天里,陶特一直在忐忑中度过。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借怀孕来惩罚许惜川还是希望不要中奖的好。
一直到某天早上她看见鸡汤忍不住跑开呕吐时,她才清楚,她其实不想怀孕的想法多一点。
陶特只能去找梁佳佳。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跟谁商量。
梁佳佳一听说这件事,虽有些诧异,但很快平静下来,“这样吧,我陪你去药店买验孕纸,你自己在这里瞎猜是没用的。”
陶特有些迷惘有些悲愤的心像是突然觅着了依靠,以前那种依赖梁佳佳的感觉顿时又涌上心头。她一直都当梁佳佳是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好朋友,原来现在还可以这么做。
梁佳佳很快买来了验孕纸。
当第二张验孕纸上也清晰的浮现出同样两条红杠时,梁佳佳看向陶特,“要尽早做掉。”
“嗯。”过了许久,陶特终于挤出一个字。
陶特十分清楚地记得,在她跟许惜川说自己怀孕了之后,许惜川脸上既震惊又无措的表情,当时陶特心里甚至涌过了一丝变态的快感。那个一直蹲在角落里的女孩陡然强势起来,她像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眼看着另一个自己步步走向错误,不仅不觉得后悔,甚至在恶毒的欢喜着。
她宁愿自伤十分也要伤他一分。
“你肯定侥幸以为我会去买避孕药吧,可我没买。我就是要看你怎么办!如果你以后也是这样不愿面对自己应担的责任,那么你永远都会是个悲剧!”陶特有些歇斯底里。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肯定很扭曲很丑陋,可是她心里痛快。她用两败俱伤的方法报复了许惜川的怯弱。从出生起她就在与怯弱做斗争,她痛恨她面对父母争吵时不敢劝说的怯弱,痛恨不敢对父母说心事的怯弱,痛恨不敢跟方仲分手的怯弱,此刻她更痛恨许惜川不主动买药的怯弱。
“那……要怎么办?”许惜川果然有些懵了。陶特猜他的大脑一定空白一片。
“我会自己去打掉。”陶特鄙夷的看了一眼许惜川,迅速转身。既然要我自己去买药,那么堕胎也自己去好了。
说这句话虽然也是赌气,可陶特还是做好了许惜川会继续怯弱选择躲避的回应,并且又马上的她别扭的为她的这个猜想愈加愤怒起来。
明明之前还是那样喜欢的一个人,可是怎么突然之间,就厌恶到了极致?
是厌恶那个不能独挑大梁的许惜川,还是厌恶那个恶劣傻极的自己?
“不,”许惜川紧紧拉住陶特,“我陪你去。”这次他总算听懂了陶特别扭的拒绝背后,她潜意识里期待的他该有的选择。
在许惜川的坚持以及陶特的认真考虑下,她最终还是准许许惜川陪同她去医院。有个男生陪同一起去,到底安全一点。
陶特和许惜川约定了一天一起去。也就是在那一天,陶特下了分手的决心。
那一天,也算得上是错过,如同高一许惜川生日的错过一样。
后来陶特曾仔细想过,其实很多误会和错过,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中途改变了主意,但经常是来不及通知别人,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想过要通知别人,只是一厢情愿的觉得别人会比约定的做得更多,所以就算是中途计划有变也不会引起误会和错过。
那天也是一样。她跟许惜川约好,中午在体育馆大门口见。她没想到自己可以提前摆脱准备给她安排一堆家事的妈妈,所以那天没有告知许惜川,她就提前来到了体育馆。
当她提前赶到体育馆,并幻想着许惜川应该早早就等在那时,迎接她的只是无人的阶梯。
陶特失望得几乎想掉头走人。她觉得许惜川应该做比她要求的更多的事情,比如说他们约好中午见,可是如果许惜川能一大早就等在那,这才是爱她的表现。
此类的错过以前也曾发生过,只是不足以引起两人的重视。以前说好两分钟后她再给许惜川打电话,时间到了她却怕他还没做完手头的事情,于是中途改变了主意,想等他搞定之后由他打过来。可他的手机却欠费了。于是一早约好的通话就这样错过了,或者说一种等待期待的美丽心情,被错过了。
陶特想,她和许惜川之间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错过,要么是许惜川一直少了一根细致的爱情心筋,要么就是老天执意要扯断他们之间的红线。总是诸如此类的错过和误会。
那天她坐在体育馆门口的阶梯上,细细的回忆着,过去的不美好就像是装了放大镜,在此刻毒辣的阳光曝晒下,将一切的海誓山盟都引燃,然后焚烧殆尽。
陶特一遍又一遍的拨打许惜川的手机,可他那边一直无法接通。
最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去许惜川家找他,可他不在。她又去网吧找他,依旧没有许惜川的身影。接着当她再一次从许惜川家里走出来时,她顶着邻居们疑惑的目光僵直着走回了体育馆。
这个时候已经到他们约定的时间了,他们约得是中午,现在已是十二点二十分,而她已经将所有许惜川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遍了。
不管是否因为约定的“中午”这个时间不科学,又或者因为她没有提前告知许惜川计划有变,总之陶特放弃了。她下定决心,不管最后许惜川有没有来,他们最后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她相信这个结果是天意。她和他,似乎是不应该在一起的。
陶特是那么肯定,以为许惜川会一大早就等在了该等的地方。早在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早在他们在一起又分开后,她就一直深信,许惜川会为她达成所有有关情深意重的美梦。然而直到今天,事实才冷冰冰的告诉她,许惜川没有那么好,又或者,许惜川还不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当许惜川终于施施然出现在体育馆时,他看到的是哭得咬牙切齿一脸绝望的陶特。
许惜川几乎不敢走过去。他知道肯定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可他不清楚具体错在什么地方。
“小特,你等了很久么?”许惜川的声音有些迟疑。
“你去哪了?”陶特慢而稳的问道。
她也意外自己竟然可以平静。
许惜川以为要爆发的一场暴风雨以诡异的姿态消弭于无形。
“我去了剪头发。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中午见么?”他小心翼翼说。
许惜川其实并没有错。因为他的确是按着约定的时间来的。手机联系不上是移动的错,陶特提前来了是陶特的错。
陶特在心里恨恨的想,他许惜川根本就一点错都没有。
只是,那些只能绝望等待的、什么也干不了也不知道结果的时间该由谁负责?不守约定、对许惜川期待过高的她?不够主动、考虑事情不够周全的许惜川?还是,他们那没有默契的宿命?
“我妈放我提前出来,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陶特说完,再也无力多说。之前就决定的念头,在见到若无其事的许惜川后,马上疯狂的在她心里凝聚,像泥石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披荆斩棘不顾一切涌进她的心里,直到完全覆盖住曾经的那些美好回忆。
“哦……我——”许惜川还想说什么,却被陶特马上打断。
“既然你到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陶特说道。
“现在就走?”许惜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一丝不自然。
“不然是什么时候,我今天还要赶回家。”陶特面无表情,声音任谁都能听出她此刻决心坚定,谁也不能动摇。
“我……我还没有去取钱。”许惜川支吾起来,他刚才应该就是想说这个。
“我身上有钱!”陶特大声说道。现在的她几乎失控想指天大骂,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她来准备,他为什么都不主动做一些事,一定要她明说他才会明做吗?
她没有将愤怒表现出来,她暗暗告诫自己,陶特,所有的事情一定要等到尘埃落定后再决定。陶特,你一定不能冲动。
都怪现实里的偶像剧太烂俗太美好,所以才让单纯的女孩们,总在心仪的白马王子身上加注许多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如果说没有提前等候是值得原谅的,那么这个,该怎么原谅呢?连做手术的费用都没准备好就跑来了。
陶特想,稍微有一点自尊心和责任感的男人,不管怎么困难,都会把让女友堕胎的钱准备好吧。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明确要求他准备手术费,所以他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
看来她真的是看多了那些骗人的偶像剧以及那些什么卖血筹钱为女友堕胎的恶俗故事,所以今天才可以失望到如此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说到底,是因为他不够成熟,还是因为,他只是不够爱她,所以才没有那样细心的去全面处理?
医院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两人找了很久,拘谨的问了许多人,才终于找到梁佳佳帮她联系的那个医院。
到了医院后,许惜川踟蹰站在挂号室外。看样子他似乎是不敢去跟医生说明情况。
陶特在心里冷笑,然后自己走上前对大夫将需要做的手术说了出来。
许惜川更加手足无措了,他也意识到了陶特对他的不满,可是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许惜川是从温室来的花朵,他也许愿意去承担责任,可是他嫩弱的花枝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需要学的太多了。
做完手术后,许惜川把身上的钱都拿去买了营养品让陶特带回家。
陶特默默接过来,然后默默回了家。
她已经不想再跟许惜川说任何话。怎样可以最迅速的离开许惜川,她就怎样来。推脱埋怨只不过会徒添纠结而已,她没有心情去听许惜川的解释跟道歉。
如果,这天许惜川能表现得稍微在意她一点,没有犯下迟到和不准备手续费这么低级的错误,那么她就算对怀孕的事再余怒未消,也不会那么决绝的要脱离开许惜川的生命。
第二天,陶特在QQ上果断跟许惜川提出分手。
许惜川一直在挽留,更是在一个小时之后,抱着一束玫瑰花奔了过来。
看着那束明艳刺眼的鲜花,陶特心里那种无语郁闷的心情再一次喷薄而出。
她真的很想很想揪住许惜川的衣领问:“你是不是脑残啊!你送我这没用的玫瑰干嘛?要我摆在家里暗示我爸妈我有男朋友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到底有没有智商啊!”
可是看着许惜川有些哀求的眼神,陶特不忍说出那样残酷的话,她只是嘲笑看着他,说:“你想让我把这么显眼的花带回家么?你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了。
许惜川拿着花,看着她慢慢走远。
多年之后,陶特再次平静跟许惜川说起这件事情,许惜川沉默良久,说道:“那个时侯我是太年少无知,以为你说自己去买避孕药我真的就不用再管,以为你没有跟我提堕胎手术费的事我就可以不用去准备。是我的错,这件事本该是我去做的。我希望你能原谅以前那个愚蠢的不主动的不懂女孩心的我。”
事隔多年,因为他这句话,她终于原谅他。
是的,尽管这件事之后他们分手了,可她依然没有原谅他,直到许惜川说出上面的话。
第二次说分手时的陶特,面对的是幻想破灭的狼狈与心灰。她将所有的完美标签一厢情愿的贴在了许惜川身上,当她发现许惜川与之不符时,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陌生起来。她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前进。
这次分手后,许惜川的头像在陶特的QQ黑名单里,静静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陶特和陶父的劝说下,陶母终于愿意供安然上大学,前提是安然要填师范类的免学费学校,陶特要在课间打工,而陶父则要更加努力的存钱。
录取安然的学校在遥远的北方,而录取陶特的大学则在本省的齐城。那个方仲曾经去过学声乐的地方。
陶特想,看来齐城这个地方与她终究还是有一份因缘在。
终于进了大学,陶特就像是终于翻身解放的无产阶级,那些她积压了好久想看的书籍电影电视剧,她酣畅淋漓的看完了,而那些她一直期待着的,有社团有晚会有零工打的大学生活,她也积极的去体验。
新的生活让陶特过得很充实。她渐渐忘了心底深处的愤懑,以及压在愤懑之下的,她从未挖掘过的感情。
她根本不想再去触摸有关许惜川的一切。
偶尔,她也会觉得寂寞。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周而复始日复一日的,第二天遇见的人,总是自己。有一首歌就这样唱道:“一个人撑伞,一个人擦泪,一个人好累。”
大学认识的好朋友崔映雪经常让她一起出去玩,可是一大群以交友为目的的陌生男女聚会让她很不习惯,她宁愿一整天都呆在寝室里。
实在无聊的时候,陶特会乘很久的公交车去周子君的学校玩,他的学校跟她的学校在同一个城市。
只是,他们的关系到底不能回到从前了,所以他们见面时会经常沉默着,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第二次回来之后,陶特不再去周子君的学校。
寝室的室友一个个有了男友,到后面经常都是陶特一个人独守着寝室,到了晚上关灯睡觉时,她就会闭着眼睛,呆呆躺在床上抱着一颗空落落的心睡去。
“你这样是不行的。”崔映雪不止一次这样说陶特。
有一天,陶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好,我要争取改变一个人的无聊生活。”
不管妥不妥,起码以后能有人陪她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在她生病时发来问候,在她心情不好时陪她发泄。
在这种心态下,陶特注意到了同班的一个男生。男生名叫尹海泉,外表沉稳,待人谦谦有礼。陶特是在一个班级活动上注意到他。
活动上大家载歌载舞,玩完之后,在夜色中大家尽兴而去,只有几个人主动留下打扫大家留在草坪上的垃圾,尹海泉就是其中一个。
陶特边拾垃圾边主动走过去对他说:“现在像你这么有公德心的人很少见哦,如果我们身边能多一点你这样的人就好了。”
尹海泉笑了笑,“这,其实也没什么的。”
两人就此算是有交集了。
只是,若要她主动去争取尹海泉,她已经没有心力去做。
她不愿再主动去追求一个人,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投入的去爱一个人,可她不想这样,她已经没有一颗完整的心去承担深爱所带来的伤害。
何况她现在对尹海泉只是停留在简单的好感阶段,就好像以前第一次见方仲的好感一样。
只是对于这种好感,老天似乎挺愿意用缘分来成全她。
几天之后,陶特逛超市出来,手中提满了东西,更要命的是,刚才还晴朗的天此刻却下起雨来,手中的袋子勒着她的手有些痛意,但她只能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陶特,你在等雨停吗?我送你回去吧。”旁边突然传来尹海泉的声音。
陶特笑笑向她道了声谢。
“把你的袋子也给我吧。”尹海泉注意到了陶特手中沉重的袋子。
“啊,那谢谢你了。”陶特也没推辞,那些袋子是真的很重,装满了近一个月的生活用品。
尹海泉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撑着伞,静静的向前走着。
陶特不想冷场,于是找话题问道:“对了,你刚刚也是逛完超市出来么?”
尹海泉微微一笑,“是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陶特又问:“你是哪的人啊?”
“福建,你呢?”
“湖北,这么说你不是不敢吃辣椒啊,听说你们那边比较喜欢吃甜食。”
“是啊。”
……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终于走到了女生寝室。
到了晚上,陶特给尹海泉发了一条短信:为了答谢你今天的帮忙,晚上请你看电影吧。
尹海泉很快回复过来:好啊。
陶特跟尹海泉约好七点见面,在最后磨磨唧唧还是迟到了。走到约定地点时,陶特忐忑对尹海泉的解释:“不好意思哦,本来以为时间够用的,谁知洗个头出来就超过十分钟了。”
尹海泉露出沉稳的笑容,“幸亏我做好了你会迟到的准备,看来迟到是女孩子特别是漂亮女孩子的专利啊。”
“呃,今天是意外,意外。”陶特不好意思的说道。
“呵呵,那我们快点进去吧,不然电影要开始了。”
电影是时下新出的喜剧片,整个播放厅一片欢声笑语,尹海泉淡淡微笑着托起薯条袋,陶特边吃边问:“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太喜欢吃零食,你吃吧,我帮你拿着就好。”
“……好吧。”陶特郁闷的想,早知道刚刚就少买点零食了。这个男的,未免也太、太习惯良好了吧,加之彬彬有礼细心体贴,绝对是个优质男友人选。
只是,陶特却毫不心动,毕竟方仲的教训还摆在那,不是对她好她就能回报对方爱情。
看完电影后,尹海泉送陶特回寝室,路上不小心被室友看见了,所以陶特一回到寝室就受到了其他三位室友严刑逼供。
“哎呀呀,刚刚那位护花使者是尹海泉?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小特你无声无息的,动作却很快嘛,今天是第几次约会啊?”
“好啊,交男朋友都不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崔映雪说完更是直接挠陶特痒痒。
陶特边躲边说道:“你们别那么激动好不好,我跟尹海泉只是普通朋友。”
“啧啧,就你们那暧昧磁场,还普通朋友。”众人都是一脸不信。
陶特无奈叹了口气,“随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们只是朋友。”
崔映雪凑过来,“哎呀,现在是普通朋友,以后就不是了嘛。”
“对啊对啊。” “要争取早日把尹葛格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哦。”
好不容易从姐妹们的拷问中逃出来,陶特松了一口气。她和尹海泉现在的关系本来就单纯,谁也没表示过其他的想法,如果此刻就让大家误会,怕是以后见面都会尴尬,陶特可不想自己日后的生活里出现一个一见面就会尴尬的人。
然而,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陶特和尹海泉一起看电影的事儿就被班上很多人知道了,不时有人向两人打趣。
在被问了几次之后,陶特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晚上的时候,陶特将脑中反复斟酌了许久的措辞给尹海泉发了过去:那个,呃,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会否答应?
什么事,你说吧。尹海泉答道。
你可不可以做我干哥哥,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很希望我能有个哥哥,你人这么好,做的你妹妹肯定很幸福。
尹海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发来短信:好啊,呵呵。
从发第一条短信起,陶特一直都很忐忑,此刻看到他这样的回答,她不禁欣喜的“耶”了一声。
于是,大家一直期待的班级情侣,以另一种诡异的方式走近在了一起。
对于这种结果,陶特倒是挺沾沾自喜,认哥哥这事儿对她来说可是驾轻就熟,反正哥哥也可以陪她去看书去吃饭,生病难过也可以安慰她,她还不用付出爱情,何乐不为。她可不想再次陷入爱情的沼泽里,方仲给她带来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呢。
尹海泉也算是定力涵养都不错的人,担任哥哥这个角色都让人羡慕陶特。陶特希望有人能陪她做的事,他都会陪她,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害得陶特的室友们都想认尹海泉做干哥哥,然而尹海泉的回答让她们芳心寸断。
尹海泉回她们说:不行的哦,妹妹一个就够了,多了我怕照顾不好小特了。
陶特听到后心里又是内疚又是感动。她连接近尹海泉的动机都不单纯,难为他还能这样对她。
有了尹海泉这个哥哥,陶特无聊的生活总算有了起色。她会经常拖着尹海泉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小树林看书,或者是一起去看各个系的晚会。
生活瞬间充实丰富多彩起来。
然而,那些表面的浮嚣总会有消散的一天。繁华落尽时,名为寂寞的东西依旧会从心底飘飘悠悠升起。它们并不强烈,而是不徐不疾着,细如流溪。
就是这样,才更挠人吧。
也会有人追她,她也接受过一次告白。可是,那个莽莽撞撞外向活泼的男生却让她觉得害怕。她害怕他又会像方仲那样,为她倾其所有后她却仍然不为所动。她怕她又掉进好不容易爬出来的温柔网里,然后过那种愧疚和强颜欢笑的生活。所以,她很快选择了退出。
尹海泉渐渐很少陪她,他当了学生会干部,总是有很多事情和饭局,何况,他也不可能一直陪她,他有自己的生活,他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妹妹。这些陶特都明白。
陶小特,你不能太贪心啊。陶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她知道自己在压抑某种东西,所以当那天下午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才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放弃了追过去。
那是一个男生的背影,像极了许惜川的背影。
只是,许惜川怎么会来她的学校呢,就算他知道她的学校,可是也不可能知道她的专业和班级,他来也是白来。许惜川才不会做这种深情的但傻透了的举动。
陶特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许惜川考上的是哪所大学。
陶特有些失神的找石凳坐下,呆呆的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
快半年都没联系他,也不知他现在过得怎样。陶特很诧异自己此刻想起许惜川,心中的那股怨气竟散了很多。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讨厌许惜川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淡了。
那么许惜川,你现在到底在干吗呢?
陶特发了两个小时呆,等到太阳快落山才回过神来。
回到寝室,她开始将自己埋进无穷的韩剧和日本动漫里。这种颓废的混淆了时间概念的日子,使陶特的生活像是按下了快进键。
只要不停下来,就永远不会觉得失去了什么或者漏了点什么。
终于熬到放假,陶特有些茫然的回了家。
几天之后,陶特的QQ群里,以前的初中班级群和高中班级群里都有人说要举办同学聚会,陶特没有回应。
一个聚会许惜川会去,一个聚会方仲会去,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高中这边的聚会安排得早些,那天陶特刻意没有出门,怕碰见老朋友老同学。
到了晚上,陶特估计着聚会结束时才打开手机,手机显示了一大串未接来电,估计都是叫她去参加聚会的。马上的,梁佳佳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陶特按下接听。
“陶小特,聚会上怎么没看见你?”梁佳佳似乎很气愤。
“我本来就没打算去啊。”陶特回答。
“同学聚会都不去,我这个中途转学的人都去了。你这么无情,也太让人寒心了吧。”梁佳佳大呼小叫道。
“我不去的原因你应该也猜得到吧,反正那个班里除了你,也没什么让我挂心的朋友了。我要是想找你,那可方便多了,我现在就可以杀到你家去啊。”
梁佳佳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杀来吧,我们郑老师也在,他可要和他的得意门生好好聊聊呢。”
“还得意,失意门生差不多。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你们玩,过几天我再去找你,拜拜啦。”
“嗯,好的,拜拜。”
陶特挂掉电话,发现手机里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小特,你最近好吗,以为你会来同学聚会的,没看见你有些失望呢。呵呵。——方仲。
是方仲。说起来,陶特也很久没跟他联系了,一是觉得愧疚不好意思去主动跟他联系,二是觉得联系他也许会给他带来困扰,陶特希望方仲能尽早走出她给他带来的伤害里。
陶特想了想,终于回道:今天有点事,所以没去,下次聚会再去吧。
陶特想了想,又在短信后加了一个笑脸。
好的,希望下次能见到你咯。方仲回复道。
陶特长长舒了一口气。以前每次方仲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时,她总会很沉重,现在看到方仲能主动联系她,还说出这样好似放下的话,她觉得轻松了不少。
看来成长真是一件神奇的事,竟能让那些过去以为无法挽回的事出现缓和与转机。连方仲都放下了,那么对于许惜川,她陶特到底要怎样呢。
两天之后的初中同学聚会,陶特依旧没去。
那天晚上,她恰好要出门买东西,无意发现初中聚会的酒店就在要经过的路上,她赶紧走进黑暗处,并且向目的地加快了脚步。
她有些好奇的往酒店门口看了看,一眼就发现了站在树下的许惜川。
他一个人靠着树,仰头看着星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模糊了他的侧脸,也为他蒙上了一层颓废气质。
风吹着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不时有些叶子脱离了树枝,在风中慢慢飞舞。
陶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她就站在马路对面,定定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会有想我么,许惜川。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马路,一个看人,一个看天。
时间不紧不慢的流逝。
许惜川一直没有发现马路对面正看着他的陶特。
月亮无言,星星无语。有精灵说他忘记了,有精灵说他没忘记。
事后,周子君在QQ上问陶特怎么没去聚会。
陶特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去?”
周子君发来一个滴汗的表情,“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和惜川为什么分手,只是没敢问。”
“你的好兄弟许惜川没告诉你原因么?”
“没有,听你这么说,感觉很曲折。”
“他没说就算啦,原因以后再告诉你吧。”
“嗯,好吧。今天我是想告诉你何婷瑶来了。”
“那你们现在怎么样?”陶特顿时来了兴趣,难道会旧情复燃?
“没怎么样啊,都是过去的事了。”
隔着电脑,陶特还是能感觉到周子君说这话时的感慨。
“对了,她向我问起你。”
“哦。”陶特淡淡应了一声,真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曾经她还为何婷瑶与另一个女生走得很近而“吃醋”,可是现在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说她在十一中那时其实也蛮想我们的,只是因为她觉得没考上附中,脸上无光又怕我们会看低她,所以不太愿意联系我们。至于现在,都成熟啦,过去的心事也可以玩笑一样轻轻松松说出来了。”周子君淡淡的说。
是这样么。原来竟是这样。
其实早该想到这个原因的。
看来这些年自己站在别人的立场考虑得真是太少了。父母的不合,安然的冷漠,许惜川的稚嫩,凡此种种她以为都是别人的错,也许真的是自己为他们想得太少了,总是一味的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却没考虑过能不能做一个宽容者,甚至说一个帮助者。
这天以后,陶特开始细细回想往事,对于自己软弱的地方,逃避的地方,都狠狠毫不留情的去揭开,去面对。如果幼年时父母争吵,她能勇敢的出来劝解;如果安然的失落,她能主动去安慰;如果方仲对她的好,她能舍弃并果断分手;如果许惜川的稚嫩,她能在宽容一点……
很多心结,就这样慢慢释然了。
一个寒假的时间,在拜年与反省中,很快过去了。
新的学期开始,一切按部就班,并没有多大变化。一样的轨迹,一样的孤独。
某晚,许是因为无聊,矫情点可以称为又寂寞了,当陶特在凌晨两点看见许惜川的QQ还在线时,忍不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她终于明了自己其实已经原谅了许惜川,所以将他的QQ拉回了好友名单里。
虽然依旧有遗憾有伤心有闷气,但她不愿再像以前一样,全部否定那些发光的青春。
“最近怎么样?”陶特主动问许惜川。
许惜川的头像一直没变,是一个短发笑得很温柔的水彩男生像,名字也没变,依旧叫最美的相逢。
消息发过去后,陶特以为许惜川会隔好一会儿才回复,因为许惜川一向温温吞吞,而且这个深夜说不定正在打游戏。
许惜川很快就回复了她,“一般。你呢?”
他回答得这么迅速,会不会是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
“我也一般,呵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最后寡淡的道了晚安。
后来他们偶尔也会聊天,在这些交谈里,始终充斥着寡淡的味道。再多说一点点,就是欲言又止的程度,而这个程度再少一点,就是寡淡。
明明是对过去的创伤心知肚明的两人,却绝口不提旧事,只说些毫无意义的琐事,语气平淡如对方是无关紧要之人。那些地底深处的暗涌一路拍打啸叫,却仍是近不了岸。
陶特不能将许惜川当成路人,可是她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做。
如果那天许惜川不主动说些题外话,他们也许就要一直这样客套下去了。
那天他对陶特说:“看你的语言文字,有种寂寞的味道。”他说觉得她寂寞,是想来陪伴她么?
像是隔了一层云的朦胧月光,在一阵清风后,终于欲说还休的露出了一丝丝清辉。
陶特定下的要等他先伸出手的决定,终于有了圆满的结果。以前她总是希望他能主动做些什么,可他偏偏不主动去做,为此她心里不知埋下了多少不满,如今他总算在关键时刻主动了一把。
“是啊,很无聊呢。我们学校的樱花过两天会开,你要不要过来看看?”陶特张口答道。也许是心中早有这样的想法,此刻才能这么自然的说出来吧。
她有些期待,有些害怕。如果许惜川真的来了,她要怎么办?她会有勇气与他见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