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不再理会陶特的周子君,突然用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小特,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很久没有联系你了。
是回忆起了过去的时光,所以才发短信来么。陶特淡淡的想,她回复过去,还好,你呢,这是你的手机号码?
我也还好,这是许惜川的号码。你肯定想不到我会跟他成为好朋友吧,还有安然。
没有理会周子君后面说的话,在他告诉陶特这是许惜川号码的一瞬间,那个温柔少年的形象立刻在陶特脑海里鲜活起来。
真是久违了,惜川。
也许周子君并不是故意要让她和许惜川再有交集,只是因为那个时候许惜川正好在他身边,他又正好想起寻问陶特的近况,于是才拿了许惜川的手机过来联系她。
陶特小心翼翼把许惜川的号码存起来,名称那里想了很久,最终写下“春光”两字。她并没有马上跟许惜川联络,而是把这个号码当成了宝藏守在心里。
就算只是冷冰冰的十一个数字,可是只要一跟许惜川联系起来,它就有了美好的意义。这几个数字就是陶特的最大财产。
不管我被传得如何不堪,许惜川对我也一定会是不同的看法,他一定理解我,对我心有怜惜,他一定在心底默默的为我加油,他一定还会在某个时刻想起我。
陶特看着手机上的数字一遍又一遍的想着,然后在黑暗里沉沉睡去。
圣诞节的时候,远在齐城的方仲让人捎来了他的祝福,看着方仲送的贴心保暖围巾,陶特却格外思念许惜川。
终于,陶特鼓起勇气悄悄给送了许惜川一张卡片,这次举动的意义也和初三那时写那封信的意义一样——因为以后他们会各奔前程,所以在那之前,她一定要再联系他一次。
她想,这是毕业之前的最后一个圣诞,就算丢脸,也就这一次了。
卡片送出去后,许惜川毫无回应。
看着自己鼓起莫大勇气去做的事情没有得到丝毫的反应,陶特却并不像想像中那样伤心。似乎能给许惜川写卡片,她就已经很幸福了,就好像她与许惜川的那根断掉的线又重新被接起来了一样。
陶特在卡片上并没有写什么出格的话,只是简单的感谢他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希望他幸福快乐一类的。
接下来所有人都相安无事的尽全力朝着高考的方向奔去。
如果不是父母的离婚风暴在寒假时升级到了一个新高度,陶特也不会再去打扰许惜川。
从陶特有记忆以来,父母就在吵架,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凶狠地吵架。父亲个性固执,母亲性格暴烈,两个人都争强好胜缺乏幽默感,凡事不肯退让,一触即发。为家务吵,为钱吵,为房子吵,为他们姐弟吵。升级到沸点则是为遇见对方的不幸吵。吵到后来就动起手来。打到后来就变成了真的是要对方性命的那种不计后果的打架。在他们之间,陶特只看到了仇恨与伤害,没看到爱。
陶特清楚的记得大年三十那晚,她的爸爸一个人回了爷爷奶奶家,她的妈妈简单的热了一下剩菜,然后那个年就算是过完了。
天气冷得可以冰冻住空气,春晚也难看得让人有砸电视的冲动。陶特听着隔壁邻居们欢天喜地放鞭炮的声音,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终于开始,陶特几乎是逃也似的返回了学校。
离婚就离婚吧,早就该离了。陶特故作潇洒的想,这件童年就预期一定会高兴的事此刻却带不来一丝欢笑。
陶母发短信告知陶特她第二天就要办离婚手续时,陶特几乎是下意识的找到“春光”这个名字,然后点击短信发送——我爸妈明天要离婚了,我是陶特。
她不知道跟许惜川说这个有什么用,她也没有期望许惜川会回应。事实上,她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就不在乎许惜川会不会回应。
可是许惜川却马上回了短信,依旧是温柔得不差分毫的语气,你不要紧吧,我去看看你好不好?
明明是她想要他安慰,却变成他来请求她。
不,你只需倾听我就很感谢了。陶特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她想不到许惜川还会这样对她。如今的她,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许惜川呢。
何况当初是她不要他的。
可许惜川说,行,你跟我说吧。
于是陶特就像是发条突然崩坏的音乐匣子,滔滔不绝的向许惜川倾诉。她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诉说自从跟许惜川分开后发生的一切,除了安然的事情。
她说她以前跟他分手是因为家庭学校的压力,以及她的自卑;她说她听到他和安然在一起时的难过无措;她说她跟方仲在一起的苦衷;她说她的软弱,下不了狠心跟方仲分手;她说她骑虎难下去见方仲的家人;她说她似乎已经被分割好的无望未来。
至于父母离婚,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说那是比她多活了许多年的成人之间的最后解决办法,那么她也委实不需要再去妄论什么。她只是有一点点无措而已。
当然,陶特还说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说,她还喜欢着他,以及那句一直以来给她力量的假设——我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念头,如果你知道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你心里依旧会为我留一块位置。我依然是你生命里不能被伤害的特别存在。是吧?
这句话其实是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因为跟她的情形是那么相像,所以她不自觉的记了下来,用在了许惜川身上。
她说出的这些话,几乎是把她唯一的光明都押在了那个叫许惜川的少年身上,她都没有想过,要是他委婉的推开了她,她该怎么下台怎么再跟他联系。
可梁佳佳说的是对的,陶特在某个时刻某个决定上总有一种孤勇。而这次老天也终于让她相信,她的孤勇并不代表偏执做傻事,并不总是意味着失败痛苦的结局。
许惜川在几分钟后回的短信上证明了这一点,他说,我以为,我再也等不到这句话了。
他说他在等她,等她这句话。等她说还喜欢他。
陶特受到了惊吓,手机差点掉在厕所里做了沼气原材料。惜川,你要原谅我在厕所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跟你重温旧梦诉说衷肠,现在高三兵荒马乱,实在是抽不出什么时间好好跟你说那些旧事。陶特在心里默默的想。
陶特问许惜川,你怎么不生我的气呢,我是那样任性的跟你说了分手,甚至连原因都不曾跟你好好说过。
许惜川回道,我只气我自己,怎么那么轻易就放手了。
那……那我们现在算什么?陶特最终还是问了这个关键问题。不得不说,他们现在这种情形挺尴尬,两人都像足了背叛各自婚姻的可耻爬墙者。
尽管此刻陶特心里对安然充满愧疚,但她是真的再也不想放开许惜川了。
嗯,我现在就跟安然说清楚,说我喜欢的人还是你。许惜川轻描淡写的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陶特几乎是大喊了出来,喊过之后才意识到许惜川听不到,于是连忙发短信过去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电话马上响了起来,陶特一看,是许惜川,“喂——”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许惜川淡淡说道,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那个,我想的是,都快要高考了,为了大家的学习还是不要再搞那么多事,我们私下联系一下就可以了。真的,我每天只要能跟你说一句晚安就很幸福了。”陶特想,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私心,影响四个人的学习。
许惜川那边许久没有声音,只传来轻轻的鼻息声,陶特紧张得手心满是汗意,手机都快要握不住。也许许惜川不理解她为什么选择对方仲和安然隐瞒,说不定他会猜想是不是因为陶特舍不得方仲。
陶特选择隐瞒,的确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另外两个人高考前的宁静,而是她的懦弱病又来了,她害怕事情暴露之后面对安然,面对方仲。毕竟这一切的事情,都是由她引出来的。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样子,我答应你。”许惜川最终轻轻说。
陶特没有仔细想过,如果隐瞒之后还是被安然撞见,这样会对安然造成多大的伤害,事实上她根本不愿去想,她回避有关安然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反正离高考完也不到三个月了,应该瞒得过去。陶特侥幸的想。
之后的那段时间里,陶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轻松里还间夹着一种比中乐透还要激动的惊喜。失而复得的感觉是那样奇妙,陶特觉得就算是当时死掉也没什么好遗憾了。
她想起去问许惜川为什么不回她圣诞节时送给他的卡片,许惜川说他不知道要不要回,该怎么回,毕竟她还有方仲,他还有安然。
陶特想想也觉得合理。因为提到了安然,陶特赶紧转移了话题,不再说起这件事。
转眼,许惜川的十八岁生日到来。陶特想起两年前这个时候,她还在纠结着要不要跟许惜川分开。
陶特不禁有些唏嘘,时光兜兜转转,幸好还是让她最终找回了她一直想抓住的人。
因为跟许惜川恢复联系后紧接着就是许惜川的生日,所以陶特没有充足的时间去为许惜川准备礼物。不过许惜川也一早提醒过让她不必准备,所以她便厚着脸两手空空的去了许惜川的生日宴会。
许惜川只邀请了陶特和周子君几个熟人,而身为许惜川正牌女友的安然没有来。
“我跟她说我准备在家跟父母过生日,让她在学校好好复习。”许惜川俯身在陶特耳边轻声解释。
其实这算是他们分手以来第一次正式见面,他这样的亲昵,陶特的耳根不禁微微泛红。
“小特,好久不见了,我们先喝一杯吧。”周子君举杯对陶特说道。
陶特看向周子君,他长高了,脸庞也更加英气勃勃,眉宇间却像是藏了心事。
陶特无意探究,她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
晚宴上,陶特害羞得根本没法同许惜川交流,她甚至都不敢跟他对视,她无法解释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欲说还休?反正只要许惜川眼波流转的朝她看过来,她就忍不住低下头去。
陶特觉得她此刻比初三暗恋许惜川时还要害羞千万倍。然而欣喜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像是回首已是百年身的苍茫感。
周子君没坐在她旁边,所以也没怎么跟她聊。陶特只顾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许惜川就在一边细心替她夹菜。
“吃这个,这里的肉嫩。”“还有这个,你说过你喜欢吃的。”
许惜川自顾自的边说边替她夹菜,没有注意到陶特眼睛里有泪花。
他果真是在意她的,连以前无意跟他说过的那么琐碎的小事他都没有忘记。如果不是因为现场还有那么多人,她此刻肯定已经扑进许惜川的怀里了。
终于吃完饭,大伙意犹未尽的又去了KTV。
陶特浑身不自在的坐在包厢的沙发上,因为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她旁边的许惜川就一直在温情脉脉的看着她,久违的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害得她连一个最简单的话题都想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这边的低气压跟旁边K歌K得正HIGH的一群人形成了强烈对比。
终于,许惜川靠近她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嗯。”陶特低着头跟他走了出去。
说是出去走走,其实他们并没有走出包厢。许惜川订的这间包厢分为内外两间,他们现在正向外厢走去。
陶特一直只顾着低头走路,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刹车就直直撞了上去。
“啊,对不起!”陶特揉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可是马上她又被一股力向前拉了过去,被许惜川抱个满怀。
“小特,以前你可以不是这么害羞忸怩的。”陶特感觉得到许惜川的声音满含着笑意。她可以想像他此刻的表情,肯定如三月的阳春柳絮摇曳生姿,并且还温柔的带着绿草的清香。
陶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而且还是一个她想不到的人,她很快恢复了泼辣本性,一掌打上他的背,然后挣脱开来,“哼,我也没想到以前那个腼腆可爱的男生竟变得这样混混气质了,我太失望了。”说罢陶特就作势要走。
许惜川的温柔怀抱再一次包围她,她甚至有点透不过气来。
“你可走不了了。”许惜川轻轻的说。
陶特想告诉许惜川别抱那么紧,可是许惜川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陶特放弃了这样做,她甚至宁愿她就这样因为窒息而死在许惜川的拥抱里。
许惜川说:“小特,不要对我失望,我发誓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真的,我再也不要失去你。”然后他就深深吻住了她。
他的吻是那样霸道热烈,以致于重心不稳的陶特撞到了旁边的椅子,惹得正在里面唱歌的朋友纷纷贴上玻璃门偷看。
许多年后,陶特都会记得许惜川说的这句话,以及他说这句话的表情,还有他热烈的吻。那是专属于年轻的肆无忌惮和热情美丽。
以前陶特一直对许惜川抱有有遗憾,他虽然足够美好,可还是缺少一种热烈的感情外在表现,这也是陶特经常陷在许惜川不够爱她的恐慌中的原因。
许惜川也许会有浓烈的感情暗涌,可他从不流露出来,对于他此刻偶尔火山爆发般说出的情话,陶特马上就被迷得七晕八素。当时的她几乎是情不自禁的说出了一句极不负责任的话,“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爱你我都觉得时间不够,一百年的时间真的太短了。”
许惜川的热烈一直持续到大伙K歌结束。大伙儿唱完歌后才发现时间溜得比偷钱得逞的小偷还要快,这个时候晚自习已下,寝室已经上了锁,回去是不用想了,他们决定通宵上网去。
许惜川送走朋友后,带陶特去开了房。
“明天还要上课,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睡觉吧。”许惜川这样说道。他眼神闪闪的看向陶特,漫天星光似乎都被收进他的瞳仁里,伴随着忽上忽下的纤长睫毛闪着明灭动人的光芒。
陶特打赌那个时候许惜川就已经在很不乖的盘算着什么了,只是她过于相信许惜川的乖巧,于是她也没有多想,傻傻就跟着许惜川去开房去了。
找好宾馆开好房,两人进房间后,许惜川就顺势关上了门,他显得有些局促腼腆。
这才是他的正常反应。陶特安心的想。
“嗯,那你看电视吧,我先洗澡了。”说实话,陶特也并非镇定如常,她飞快说完然后就奔进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陶特环顾一阵之后郁闷发现,如果将衣服全挂卫生间里,就会有被蓬蓬头的水珠溅到的危险。陶特想了很久,最后她只好很小心的将已经褪下的衣服悄悄从门缝塞到门边的床上,她料想离这有一段距离且正看着电视的许惜川不会发现她的小动作。
陶特心情愉悦的洗完后,有些忐忑的心情将手伸向门外床边,然后抱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发现,衣服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许惜川别闹了,把我的衣服拿来。”陶特不知道该欣喜许惜川终于大胆点了还是该生气他变坏了。
“你往前面走点就够到了。”有没有人心里在打着坏主意的同时面上仍然笑得一脸纯洁?陶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快点拿过来,不然我要生气了啊。”隔着毛玻璃,陶特变了语调。她其实并没有生气,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状况。
陶特是觉得,要么就大胆一点直接霸王她,要么就乖乖的不要打坏主意,可许惜川现在却把从与不从的选择权放在了她手里,她只好索性就按女生的矜持来回应了。
听到她要生气,许惜川果然没辙了,马上的他就乖乖将衣服从门缝里递了过去。
陶特穿好衣服出来之后,气氛陡然变得更局促诡异起来。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蠢蠢欲动。
陶特继续在一边装蜗牛,“你继续看电视吧,我困了,睡了啊。”
“啊……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去洗澡。”许惜川果断扔了遥控器,然后跑进了卫生间。
他洗完出来的时候,陶特还没有睡着。估计这种情况下还能迅速睡着的人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身体有问题。
“喂,我们先说好啊,楚汉分界,你就睡那张床好了。”陶特指着靠近许惜川的一张床。这个房间有两张床。
“哦。”许惜川闷闷的应了一声。十八岁的男生,精力旺盛思维活跃,那个时候的他们,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呢?
陶特的心情却是出奇的明媚起来。不知道怎的,捉弄这个别扭小孩让她感觉很愉快。
她想起高一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不准许惜川靠近她。只是,那个时候是单纯的害羞,这次却有了另一层的考虑。
许惜川关了电视,只留一盏床灯,他转向陶特,眼睛睁得委屈而浑圆,就像陶特家可爱的小宝。小宝是一只矮小的北京犬。
陶特看着许惜川的样子,蓦然就微笑不能自持起来。
在她以前总是默默想着许惜川不能靠近的时候,她总觉得如果能与许惜川再见面,她肯定会有很多的委屈和心酸要向他倾诉,两天两夜都讲不完,可如今真的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了,她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样美好这样安宁的此刻,还要再说什么呢?
“小特,你别再这样对着我笑了,不然我真会冲到你床上去的。”许惜川脸上有可疑的红晕。
陶特将被子一裹,杏眼一睁,“不许过来,否则我踢你出去。”
就算她已不是第一次,就算许惜川是她深爱的人她没理由拒绝,可她还是只想跟许惜川维持纯洁美好的感情,她觉得那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
因为许惜川在她眼里就是干净而美好的。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方仲的原因,那个让她心情颇为复杂的男生,陶特至今不知怎么处理面对他。是他拿走她的纯真,是他让她知道爱的沉重。
陶特有些害怕,如果许惜川发觉她并非完璧,会不会嫌弃她?虽然以前她曾在短信中模模糊糊的说过她和方仲的发展进度,但她并不确定许惜川看懂了没有。
在真相还没有被揭开之前,一切还是很青涩美好的。
“小特,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啊?我保证乖乖不乱动。”许惜川依旧保持着人畜无害的可爱眼神,让陶特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里像对小宝一样揉搓蹂躏一番。
陶特不忍心拒绝,本来就是打算把她的所有都送给许惜川,天知道她心底的温柔和宠溺早已泛滥成灾。
可是表面上她仍是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她往里挪了挪说道:“好吧,你记得说话算话。”
许惜川被子一掀,手脚利索的钻进了陶特的被子里。
“小特,我爱你。”许惜川灵活抱住陶特,轻轻在她耳边呢喃。
“嗯,我也爱你,很爱很爱。”陶特轻轻说。
陶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和幸福,就好像一只没有脚只能一直四处飞的鸟儿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肩膀。那是她唯一的港湾。
惜川啊惜川,你知不知道,纵然我需要跋涉千山万水,但如果路的尽头有你等我,那么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将会是尘埃。
许惜川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开始试探。
虽然陶特觉得他们此刻进展过快,但她又怎么会拒绝许惜川。
第二天起床后,陶特刷完牙出来,看见许惜川有些呆滞的坐在床上,床上的被子这时也已经折好了。
陶特清楚看见了许惜川眼里的低落和无措。陶特明白了,以前发给许惜川的关于她和方仲进展的短信他没看懂,又或者他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以为他肯定是理解错误。
床单洁净如新,并没有梅花般的鲜红印记。再把年级里疯传的陶特已经入住方家的传闻和陶特短信中的隐晦话语联系起来,许惜川就什么都知道了。
陶特的脑子开始发乱,可能比许惜川现在还要乱,她不知道该向许惜川说什么。或许,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费。
许惜川会责怪她爱得不够坚定专一么?说什么一直爱着他,却又跟方仲爱得高调轻狂,还把自己给了方仲。
退了房后,两人相顾无言,一路沉默的回到了学校。
回到寝室,陶特想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后续安全措施什么都没准备也没交代,难道是你想当爸爸了?”
许惜川过了一会才回过来,“这些你应该很熟悉了吧,我还用交代什么。”
世界骤然失声。风息水止,所有的一切以光速凝固,定格,失色。
陶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她的眼球四周开始慢慢泛起浅浅的水汽。陶特小心的呼吸着,却还是觉得自己像冬日里搁浅的鱼,稍微吸进一口气,就感觉那些冷空气比冰刀雪剑还要恶毒,一瞬间就透过肺将所有的伤痛都刻到了骨子里去。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几秒钟,陶特慢慢一字一句发过去,“我只想说以前的一切都不是我愿意。如果你要离开,我也无话可说。”看着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陶特的眼泪终于重重砸下来。
等待回信不过是几秒的时间,可陶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像是滤去了声音的默片。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发出巨大的回响。
咚,咚,咚。
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耳膜上,她觉得自己就要失聪,甚至失明,甚至失声。
“滋——”手机终于传来了震动,陶特几乎没有力气去打开短信。
最后陶特还是打开了短信。“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你离开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一切就足够了。是我不好,我不够镇定不够成熟,对不起,小特,你不要难过。”
许惜川,我到底没有爱错你。
陶特抱住双膝,眼泪肆无忌惮流下。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过了几分钟,直到觉得她要僵硬了才一节一节松开自己的手臂。
最后陶特悄悄独自去买了避孕药。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见多了她这样表面镇定,其实内心恨不得落荒而逃的女孩子,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甚至有意舒缓她的紧张,他拿出一盒药,“嗯,这个药很不错的,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买这个。”
陶特礼貌的回了一笑,然后给钱拿药飞快走人。
回去的路上,蓦地陶特就想起以前,早上醒来后她就在方仲的房间玩电脑,而方仲就出去买药,顺便再把她想吃的早点买回来。
仔细想想,她为方仲设想得真是太少了。总是心安理得的接收他的付出,以为把身体给了他就再也不用愧疚了。陶特终于理解了方仲的不甘心,那种付出之后的不甘心。原来不管她回报再多给他都好,他的不甘心是无法平息的,除非她把她的心给他。
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讲,就好像许惜川不会像方仲那样,对她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但她还是喜欢他,所以今天她才可以为了他鼓起莫大勇气自己去买避孕药。
许惜川跟陶特的这个小隔阂,在之后的约会里渐渐烟消云散,至少陶特从没在许惜川的脸上再发现过异样。
某次月考之后,许惜川约她出去踏青。
陶特想,去放松一下也好,自己很久都没好好玩一下了。
那天午后的天气晴朗而温暖,许惜川骑了自行车出来。
陶特看着自己穿的白色裙子,郁闷了。
“没事,我踩慢一点。”许惜川微笑道。
陶特侧身坐到了后座上,还没等她抓稳,前面的许惜川就吹了一声口哨,“爱的旅程要开始咯——”
“哎呀!”陶特连忙抱紧他的腰。
“小特,现在你应该唱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许惜川温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陶特一手抱着他,一手压着裙子,说道:“我又不是傻子,要唱你自己唱。”
许惜川轻轻哼了起来,哼的曲子却是初中那会儿,她曾经对他说过的她很喜欢的曲子,“我是真的不愿失去你,不想要失去你,不能够失去你的爱情,想一想我们当初有过的甜蜜,能不能停一停,静一静。我们曾经一再的寻觅,刻意的去接近,经过深刻的爱情真谛,当伤痕逐渐累积容忍别委屈,能不能不要就放弃……”
这么久过去了,他还记得。
陶特安静的听着,突然觉得眼睛发胀,路边的风景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总是这样,默默的爱着,不对你说,要你自己去感受那些小细节里,他深爱的证据。
陶特的白色纱裙在风里波浪般的翻飞,伴随着许惜川的歌声,整条路似乎都飞满了幸福的小精灵。
许惜川在一片小树林前停了下来,他拉着陶特在草地上坐下。
两人相靠听着林海风吟,一个下午就这样静静过去了。
其实私底下,陶特并没有很多时机跟许惜川约会,相隔而望是他们惯用的联络方式。经常是走廊的另一头,许惜川临风而立,脸庞面向陶特,笑容清浅,目光温柔。
而这时陶特就会一扫低落的情绪,靠着这个笑容愉悦轻松好几天。
相似的场景高一也曾出现过,那时两人的教室比现在相隔得还要远一些,那才是真正的相隔而望。两个人的教室都在五楼,一间在南楼,一间在北楼。
在北楼的是陶特,因为北边背阳,被孤立时陶特觉得自己就要冻成冰雕。在这之前,在他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两人经常隔着距离与对方用手比划心形,比高三这个相隔而望高调轻狂多了。
而梁佳佳每次一看到两人这样手指传情,就装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哎呦,真是现代版的牛郎织女,更惨的是连鹊桥都没有,啧啧,可怜可怜。”
“去去去,现在不是你这个灯泡该发亮的时候。”陶特给了她一记卫生球,然后继续投入到跟许惜川的恋爱手语当中去。
亲爱的惜川,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们没有鹊桥,我也会不顾一切向你扑去。
陶特一直自知自己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跟许惜川在一起,每当她脑中闪过“我是如此幸福”诸类念头时,她就会如犯错般赶紧把这种念头打压下去。她深谙乐极生悲这个成语,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提醒自己不要撞在这个成语上。
那些在别人看来,甚至是许惜川看来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陶特都会因此感到非常巨大的幸福快乐。比如许惜川发过来的无厘头想念短信,比如他握住她温暖而有力的手掌。她从来都是个匮乏的情感被施者,所以才会那样珍重那些小小幸福。
可是,也许陶特偶尔的时候还是没能控制住她膨胀的幸福感,所以她最终还是乐极生悲了。
那天中午,一条陌生的短信飞进她的手机,“上星期六晚上XX宾馆楼下,你旁边那个是许惜川吧?我走在你们后面。——顾昭”
是顾昭!
顾昭跟陶特和方仲都在同一个班,更要命的是,顾昭还是方仲的好兄弟。
看完短信,陶特登时六神无主,她心里一直刻意回避的那根越来越紧的弦,终于“喀拉”一声决然断裂。
怎么办?方仲要是知道了怎么办?他会做出怎样极端的事情?
陶特大脑乱哄哄嗡鸣,她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没有过这样慌乱。
几分钟后,她深呼一口气,慢慢打下一行句子,“这件事请你暂时不要告诉粽子好不好?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相信我,我会把所有的伤害减到最低。”
顾昭那边似乎在考虑,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来,“好的,请你记住你说过的话。”
看着他的回答,陶特松了一口气,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这件事迟早会真相大白,方仲知道只是时间问题,她所要做的,是怎么将伤害减到最低。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敏感脆弱的方仲在这场爱情角逐里全身而退?
她跟方仲的爱情早已倾斜,先爱上的先付出的,注定是输的一方。
早在以前时,方仲只要一听到许惜川这个名字,就会不依不饶向陶特寻求安心誓言。为了达成那个谎言,陶特不得已用了成千上万的谎言去掩饰。他们的爱情就像沼泽,无止境的吞噬,不眠不休,永不知足。
如今陶特终于等到许惜川身骑白马,于万人中斩棘而来,她怎能放弃他伸过来的手。那是唯一一只可以拉她出沼泽的手。她将不再会孤身一人去面对劫难,终于有个人,会陪着她一起经历那些风吹雨打。
所以,就算到了要对方仲坦白的这一天,就算她非常害怕,她也决定不能再放开许惜川。
陶特向许惜川说了这件事,许惜川听后只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他根本不在意方仲会受到什么伤害,他觉得如果没有方仲,陶特也不会活得那么痛苦,如今陶特能为方仲着想至斯已经足够。
但许惜川还是尊重陶特的想法,不管她有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
“你觉得怎样做好就怎么做吧。”许惜川看向她,目光怜惜,“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面对不了的,就让我来面对好了。”
可是不管许惜川此刻的目光多么温柔多么怜惜,陶特终究还是不能再这样轻松自私的过下去了。她面临着一个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难题。不,也许她也解决不了。
方仲一个星期后将回来。
——他还是,要回来了。
陶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穿着白色针织衫的方仲悄悄走进了教室。他似乎很喜欢白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陶特跟他说起过,曾看见他身着白衣在阳光下主持觉得很有感觉的缘故。
方仲进来的时候放学铃声刚响完,虽然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可是陶特在他进来的一瞬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来临。她不由得调动起全身的细胞去应付可能会发生的某些未知状况,她的脊背因为紧张不安有几分微微颤抖。
陶特一直保持着脊背挺直的高度警戒状态,可是方仲却一直坐在她的身后没有走过来。陶特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静静的看着她。
教室里人群散去,渐渐只剩他们两个人。四周一片死寂。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许惜川的事情没有?现在该怎么办?陶特顶着书上的字眼,心中一团乱麻。她根本不敢面对方仲。不管此刻方仲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她都没有勇气去看。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手机震动起来,陶特打开短信,方仲问:“为什么?”
是在质问她为什么出轨么?陶特再也忍不住,她走到方仲面前,语气有些颤抖的问,“你都知道了?”
事实上,方仲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在疑问她为什么不理他。为什么当他怀揣着终于可以再见到她的心情兴高采烈的回来,她却这样冷漠对待。
陶特只是做贼心虚作怪,却成全了方仲的歪打正着。他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下意识的说,“嗯。”
这就是命运。它也许觉得早点将秘密公之于众,可以让几个人长痛不如短痛。
陶特拖着脚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将早已写好的信拿给方仲,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信里很详细的解释了她为什么要跟他分手,以及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这件事是陶特一直想做却从没有勇气去做的。今天突然在这种仓促的情况下将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做了,她却并没有料想之中的解脱。
相反的,她很难受。也许是她的懦弱病又犯了。陶特觉得世界正在慢慢塌陷,而塌陷的原因就是,她跟方仲摊牌了。
陶特边哭边跑回了寝室,到了寝室后她开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并不是舍不得才这样做,或许是这样就可以压住心中的懦弱、愧疚以及不安。
陶特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连不怎么跟她交好的室友都过来安慰,“发生什么事了?没关系吧?”
陶特说了句“没事”,然后继续大哭。她心中那种无以名状的空落落的不安只有大哭才可以好受一点。
正当她撒欢痛哭的时候,方仲冲进她的寝室,二话不说将她扯出寝室。
“你放开我,我想要说的都在信上说清楚了!”陶特有些害怕,却依旧大声说道。她把她十七年的勇气都押在送出信件的那一刻,如果最后还是脱离不了方仲,相同的事情可能她再也没有勇气做第二次。
方仲转头看向她,他并没有说一个字,可是眼神已经将陶特凌迟千万遍。他的眼神并不是责怪、气愤或是不解,而是忧伤脆弱,偏偏又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就是这副样子让陶特觉得她犯下了滔天大罪,她几乎都想以死谢罪了。
方仲拉着她一言不发的往前走,陶特低着头任他指挥。这次会成功吗?她在心底无望的问自己。
最后他们走到了方仲的家。
在方仲的房间里,陶特将信里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可是她一直没有提过许惜川。这三个字是炸弹,威力如何她不敢去想。
其实就算没有许惜川,陶特也是一直酝酿着分手的,只是,没有推力而已。
想来顾昭是没有将那晚的事情告诉告诉方仲,所以他现在才会执意不放手,还一个劲追问原因。陶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不经拷问,方仲一个“为什么”她就把原本打算高考以后再分手的计划提前推了出来。
方仲不死心的挽留说:“你说我们不适合,可我会改的,你喜欢怎样我就改成怎样,以前是我不好我不对,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这样做,而且,如果你一直这样付出,对你也不公平,我们这样的爱情根本没有幸福可言。我很累,很内疚,你也累,很难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不放手呢?”陶特尽量挑最柔和的词语,她不敢对他说她从没有爱过他。她只是很委婉的说,她曾经喜欢过他。
方仲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他眼神空洞的让陶特离开。
成功了吗?陶特在心里问自己。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是她觉得自己阴霾的天空终于被撕破了一角,她可以感觉到那丝久违的慢慢悠悠洒向她的天光。
方仲终于放她离开了。
原来时隔两年,她还是可以再次拥抱那些以前不敢奢望的美好。
“惜川,我跟方仲讲清楚了,他同意了分手。”陶特将短信发出去。
许惜川马上发来短信,“嗯,你怎么样,还好吧?”
“我没事,能有什么事啊。”陶特满脸笑意。可是直觉告诉她,方仲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果然,方仲当晚就过来了。他把喻湘找了出去。喻湘是陶特在高三时玩得稍微好一点的朋友。
找喻湘干吗?她对我们的事又不熟。陶特疑惑的想。
喻湘一直到下了晚自习后才回来。
“方仲找你说了什么?”陶特一见她就问道。
喻湘对于方仲耽误了她一晚上的时间,显然也有些不满,她翻了翻眼睛,“一个大男生为爱情卑微成这样也真是叫人不好说什么,她就是问我这段时间你在干吗,以及怎么看待你们的爱情。”
这……有什么意义呢,你呀……陶特在心底叹息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们之间的爱情,又有谁能告诉你真正原因,除了我和惜川。
陶特明白方仲的感受。有些事情,明知是无望,却还是忍不住去挽回,舍不得放弃,舍不得放手,就算最终还是会失去,但只要争取过,就不会太过遗憾和悔恨。只要心里还残存着一丝邈远的希望,那么就可以靠着这点希望,继续坚持下去。
坚持相信着,就算失望,就算失败,也好过什么都没做,说不定还会有成功的可能。
第二天晚上,方仲又将陶特找了出去。出乎陶特意料之外的是,许惜川竟然也在,而且看起来方仲跟他已经交谈过了。
陶特突然觉得有些混乱,许惜川没有捅娄子吧?
方仲并没有给他理清头绪的时间,他让许惜川等一下,然后让陶特跟他走到不远处交谈。
“原来,我到底比不过许惜川。”方仲笑了笑。可陶特觉得他的笑无比寒冷。
“你知道吗?我刚听顾昭说你跟许惜川的事情时,很想狠狠的报复你。因为你对我隐瞒了分手最重要的原因。”方仲还在轻轻的笑,“我曾想过怎么报复你,把送你的手机要回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砸在你面前,又或者给你一耳光,羞辱你一顿……”
陶特理解方仲这样的反应,只要是个男的听见自己的女友劈腿都会怒发冲冠,失去理智吧,更何况方仲是真的拿他的生命在爱她。
陶特意识到这两天的理她算是白说了。之前她之所以苦口婆心花那么多时间跟方仲解释,就是想让他日后知道许惜川的事情时可以看清黑白——并不是许惜川抢走了她,而是她早已不想再跟他在一起。
可是这两个理由,无论哪一个都让人难以接受。如今方仲选择了接受前者,所以他才把自己当成了受害人,理所当然的要找陶特说清楚,挽留她。
陶特叹了口气,“粽子,真的不关许惜川的事,而是我跟你,如果再在一起的话,是对你的一种伤害,是阻挡了你接受更美好更值得的爱情。”
方仲一拳打在她身后的墙上,语气凶狠,“你这是借口!借口!你就是我要的爱情!我们为什么不能再一起!”
陶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还是这样懦弱,可是,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她不能有一丝的退步,“不是的,我跟你真的不适合。你知道你跟许惜川有什么不同吗?你付出的时候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我不回报,就会内疚不安。可是许惜川不同,就算我看不到他为我的付出,可是,只要我静下心来想想,就会知道他是怎样默默为我付出着。我会明了他为什么那么安静不打扰我,是因为怕影响我学习,他也许承受着一些我不知道的舆论和困境,但他从不会跟我说……就算他这样默默,我也知道他是在付出着。所以方仲,这就是你跟他的最大不同。我知道是因为我对你爱得不够,所以才会让你这样没有安全感,才一味索要以求心安,可是你要的那些,我真的给不起。与其两个人都痛苦,还不如痛快点斩断——”
方仲还没有听完就激动起来,他突然拉住陶特的胳膊,目光像是快要窒息的鱼,“小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痛苦,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只要一次就好!”
陶特不再说话,而是轻轻摇了摇头。
方仲的眼神瞬间变为绝望,然后下一刹那,他就将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去,“小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陶特连忙去拉他,可仍阻止不了方仲的疯狂举动。
终于,方仲身子向后一仰,停了下来。他晕了。
陶特扶住正要倒下的方仲。
方仲昏过去之前,仍不死心的问陶特:“我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许惜川这时还站在远远的地方,隔着一栋教学楼,他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陶特看着昏过去的方仲,拨通了许惜川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陶特开门见山的说:“你现在快点过来。”
许惜川一会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他看见地上的方仲,马上蹲下来准备背他去医院。陶特手忙脚乱的将方仲弄到许惜川的背上,可方仲这时却醒了过来,他语气不善的对许惜川说:“不用你背我。”
然后他将头转向陶特,“我不用去医院,小特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这个时候,对于方仲的这点小要求,再拒绝未免太残忍。只是许惜川会同意么?
陶特看了看许惜川,而许惜川此刻的眼神是肯定的。
陶特终于轻声说道:“好。”
她扶着方仲慢慢向校门走去,许惜川则站在他们身后,静静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里。
一路上,陶特和方仲异常沉默。到家后,他们径直走向方仲二楼的房间,家里除了方仲外婆和外公,方爸爸也在,他们看出了事情不对,但只是担忧看着两人,却并没有上前询问。
到了房间,他们仍无话可说。方仲沉默,陶特也沉默。
“你的头没事了吧?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陶特转身欲走,可方仲“腾”的起身先走了出去。
他没有往楼下走,却是向楼上的方向走去。陶特心里一紧,慌忙跟了上去。
方仲为什么要上楼?
“方仲,你别这样……”陶特跟在后面,心中的惧意让她忍不住又要哭出来。
方仲不言不语的继续往前走。陶特紧跟在他身后,她想就算他一时冲动她也能拉住他。
方仲最后在屋顶边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怎么,你怕我会跳下去?”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黑云压境的大海。
陶特觉得下一刻就算方仲不失控她也要失控了,陶特唇角紧抿,双眼暗红,“……你不要这样。”
方仲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凉风小心绕过两人,卷起微微的旋流。陶特看见方仲的外衣被灌满了风,鼓鼓的有一种虚妄的充实感。
“下去吧。”许久,像是妥协了什么,方仲终于转身说道。陶特在心里暗松一口气。
陶特跟着方仲下了楼,最后看了一眼他,说了声“再见。”
再见,方仲。真的要再见了。
回去的时候,方仲执意让方父送她,陶特推辞再三,最后无法,还是遂了方仲的意思。
她一走出去,就看见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许惜川。许惜川知道方仲的家在哪。看来他是不放心,所以跟来等在了外面。他看见陶特出来,准备走过来。
陶特赶紧发短信过去:不要走过来,方仲的爸爸在我后面。
许惜川在远处停了下来,只是远远的跟着她和方父。
差不多回到校门的时候,陶特跟方父道了别。
不一会儿,许惜川就向她跑了过来。
“方仲没事了吧?”许惜川问。
“嗯。”陶特简短应了一声。两人沉默走了一段路之后,陶特又开口:“终于……”
“终于可以让我陪着你。”许惜川拉住她的手。
陶特看了他一眼,心中万分感慨。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难过。她很担心方仲是否走出来。
“你和方仲分手,到时候我们的关系自然就会被方仲的朋友说出来,与其这样,不如让我去向安然先坦白吧。”许惜川说。
太久没有想过“安然”这个名字,所以在许惜川猛然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陶特甚至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安然的样子。
安然从来没有去过她家,每年只有陶母提起安家又来要钱时她才会想一想有关安然的一切。平时她很自觉的绕过这个妹妹。
她不是冷血,而是知道想了也没用,让自己难过徒劳无益,她索性不去想。
“这个时候告诉她,不太好吧?”陶特听陶母说过,安然想考大学,如果许惜川告诉她这个大消息,很可能会导致她高考失常。
“可是如果等别人去告诉她不是更不好么?”许惜川说。
“谁会去告诉她啊。”陶特不以为然的想。
陶特又忘记了八卦的威力。事实上是,所有人甚至是不认识安然的人都可能会想去告诉她,如果他们知道她和许惜川的八卦的话。所有人都爱八卦,不管与她有仇、有恩,或是无冤无仇。
陶特跟方仲分手的第三天晚上,方仲走到陶特面前,微笑看着她,“可不可以,让我最后再拥抱你一次?”
那个时候正在晚自习,教室很安静,于是所有人都抬起了猎奇发光的眼睛。这是一副多好的调剂高三无聊生活的猛料啊。
陶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拍电影,有一束很强的聚光灯正打在她和方仲身上,光圈将方仲的脸部轮廓涂成了暗黑色,使他有一种陌生的朦胧感。她完全不知道方仲此刻想要干吗。
事后,陶特偶然听见聊八卦的同学,心里还有恍惚的不真实感,好像她其实也只是一个看戏的外人。
“你不知道,当时我就在他们前排,我一听见方仲问话就马上转过头去围观,啧啧,真是跟看偶像剧一样。”小A说道。
“唉,好遗憾啊,我发现的时候方仲已经转过身体了,真不应该听歌的!”小B附和道。
让我们再回到事情发生的晚上。对于方仲提出这样的奇怪大胆的请求,陶特几乎都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愣了几秒,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方仲。
可方仲既然敢当着全班的人问她,可见是没为自己留丝毫余地。他向来就是高调的人。
方仲忽视陶特的摇头直接采取了行动,而他亦知道她不会推开他。
当方仲有些熟悉的怀抱包围住她时,陶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其实只是很清浅的一个怀抱,应该算是方仲对她有史以来最轻的一次拥抱。就算只是朋友这样拥抱也不为过。
在方仲抱住陶特时,陶特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里蓦地一紧。
方仲拥抱过以后就走了,他总喜欢做这种看似潇洒却让旁人很想抓狂的事情。
陶特不再懊恼,她连忙给许惜川发了一条短信,“刚刚那个是你吗?”
“你想解释什么?”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许惜川到底也是凡人,所以他其实也会对方仲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何况方仲是在教室里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她。
“你知道我是不想再跟方仲有任何瓜葛的,他说那是他最后一个请求,而且我当时也摇了头,谁知道他会强来。”陶特赶紧又发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陶特几乎都以为许惜川生气不理她了,他才发来信息,“安然跟我提了分手,她说还是跟我做朋友比较好。”
陶特觉得今晚她像是坐过山车,她怀疑自己胸腔里那颗红色跳动物体迟早会骤然宣布罢工。
陶特心里一沉,她赶紧走到厕所里迫不及待打电话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电话里许惜川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她觉得我对她很平淡,早就厌倦了吧。”
被温暖如许惜川这样的人平淡对待,是什么样子呢?
难怪安然会宁愿跟许惜川做朋友,起码他对朋友会笑若春风。
“那……她有没有,很伤心?”陶特小心的问。
“没有吧,她很平静跟我说的。说起来,我真的很少看见她激动或失控的样子,她从来都很平静。”
“那就好。”陶特心中的内疚感顿时消弭了大半。
只要是她愿意相信的,她就会选择相信。陶特当然知道,并不是表面平静就代表内心平静,并不是表面不伤心就是真的不伤心,只是,靠着鸵鸟政策顺利正常活到今天的她,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惜川说了,安然不伤心。嗯,那就是不伤心。
那么现在,一切都圆满了。
除了老陈。
老陈是陶特高三的班主任。郑至卿在经历了梁佳佳一事后,直接被调去了初中部。陶特从此很少遇见他。就算遇见了两人也是尴尬的绕路而行,比路人还陌生。
陶特不敢问他跟梁佳佳的现状,也不敢去梁家找梁佳佳。她觉得,如果她已经不能再改变什么,这样互不联系也挺好。大家至少都不会难过或是尴尬。
老陈对陶特一直很友善,对于她经常性的早操缺勤也不过多苛责,当发现她情绪不安时就会安排女老师跟她谈心,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愠怒的亲自出马了。
“你跟方仲分手的时候,我还想着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你又跟外班一个男生纠缠不清了!”老陈痛心疾首。听他这么说,想来她和方仲的风风雨雨,所有老师应该都知道了。
陶特心里有些愧疚,她从小就是听父母听老师话的乖孩子,所以在做了忤逆他们的事后心里总会有愧疚的感觉,尽管有时候她并不觉得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陈老师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一定不会影响我的学习。”陶特郑重的说。学习对她而言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她敬畏学习。学习就是她的职责。
老陈见她说得如此认真,也没再多说。
之后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
方仲还是把送陶特的手机要了回去。陶特想他肯定很后悔买了这个手机,因为就是这个手机让陶特和许惜川再度恢复联系。他也许想到他们曾用这个手机发过无数条甜言蜜语,所以才会想将手机砸在陶特面前。
但他最终还是没砸,也没做过一件计划想要报复的事。
分手后,方仲勉强跟陶特维持着朋友关系,陶特觉得这样也不错。身在同一个班,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做熟悉的陌生人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