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9章 金针渡命
那一句“把他,背进来”,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
它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苏晚晴那即将崩溃的精神和濒临极限的身体。
原本已经涣散的意识,在这道平静声音的牵引下,重新凝聚。那双被泪水和汗水模糊的眼睛,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光彩,死死地锁定了门口那个身影。
是他!
林轩!
他真的在!
他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仿佛眼前这生死一线的场景,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
这种极致的冷静,与周围凄惶的夜色、与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了无比鲜明、却又无比和谐的对比。
和谐,是因为这份冷静,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力量源泉。
“……好!”
苏晚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和绝望的咸涩,却也带来了一丝冰冷的刺痛,让她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背上父亲的身体,已经如同一块冰冷的顽石,生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不能倒下!绝不能!
她将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双臂再次收紧,扣住父亲的膝弯,腰背的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还是凭借着一股蛮牛般的狠劲,晃晃悠悠地,从冰冷的青石板上,重新站了起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从门口到内堂,不过短短十米,却仿佛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
林轩没有立刻上前搭手,只是侧身让开了道路,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落在她背上的苏建国身上。
他的目光,不像医生在看病人,更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审视一头濒死的猎物,冷静、客观,却又带着一种洞悉本源的锐利。
终于,苏晚晴将父亲放在了内堂一张古朴的诊疗床上。
当父亲身体的重量离开后背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双腿一软,便要向后倒去。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并不粗壮,甚至有些清瘦,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却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
“你做得很好。”林轩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交给我。”
苏晚晴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平静,深邃,仿佛包含了星辰宇宙。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内心所有的狂躁、恐惧、绝望,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抚平了。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退到一旁,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紧张地注视着林-轩的一举一动。
只见林轩并没有像西医那样,拿出听诊器或者血压计,甚至没有去翻看苏建国的眼睑。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一柄温润的玉尺,轻轻地搭在了苏建国的手腕——寸口脉。
望、闻、问、切。
中医诊断的四字真言,在这一刻,被他演绎到了极致。
他的眼睛,在苏建国灰败的面庞上缓缓扫过,重点落在了他的眉心、鼻尖、以及嘴唇的颜色上。
他的鼻子,似乎在空气中轻轻地嗅了嗅,仿佛能捕捉到凡人无法察觉的、从病人身上散发出的“死气”。
他没有问,因为病人已经无法回答。
最后,是切。
他的手指,在苏建国的脉搏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眉头,微微地蹙起。
苏晚晴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打扰到这神圣而庄严的诊断。
“情况很不好。”
林轩终于开口了,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西医上,这叫急性心肌梗死,大面积下壁心梗,并发心源性休克。”
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晃。
虽然她早有预感,但当这个最可怕的名词,从林轩口中如此清晰地说出来时,那感觉,依然如同被判了死刑。
然而,林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中医上,此为‘真心痛’,乃‘胸痹’之最重者。寒邪内侵,痹阻心脉,导致心阳不振,气血瘀滞。如今,已是阳气欲脱,阴寒内盛之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晚晴,补充道:“通俗点说,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救护车就算现在赶到,也回天乏术了。”
轰!
苏晚晴的脑子一片空白。
回天乏术!
这四个字,比任何淬毒的匕首都要锋利,瞬间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斩得粉碎。
泪水,再次决堤。
“不……不会的……林医生,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连我的病都能看出来,你一定能救我爸的!求求你!求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就要跪下去。
“我没说我救不了。”
林轩淡淡的一句话,让苏晚晴所有的动作,都凝固在了那里。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只见林轩缓缓转身,走向墙边一个古色古香的药柜。他没有看药柜上的标签,却像是对自己家一般熟悉,准确地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颤音。
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用深色绸缎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绸缎被一层层地解开,露出的,是一套静静躺在丝绒上的……金针!
一共九根。
长短不一,粗细各异。
在诊所昏黄的灯光下,这九根金针,并未反射出金属应有的那种冰冷、刺目的光泽,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吸收着周围的光线,通体流淌着一种温润、厚重、仿佛融化了的琥珀般的金色光晕。
苏晚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她看到的不是针,而是九条沉睡的、缩小的金龙。
“《天枢九针》,传自上古,乃我天医谷镇派之宝。”
林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和肃穆。他一边说,一边取过一瓶烈酒,用棉球蘸着,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金针。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又像是在与一位即将并肩作战的战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九针,对应九法。其中第八针,名为‘渡命’。”
“所谓渡命,便是在阴阳决判、生死一线之际,强行截断通往幽冥的道路,将即将离体的生魂,重新渡回这副躯壳之内。”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惊雷,在苏晚晴的脑海中炸响。
这……这是在治病?
这分明像是在讲述一个神话传说!
然而,看着林轩那专注而神圣的表情,看着他手中那套不可思议的金针,苏晚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她的心,反而前所未有地安定了下来。
仿佛只要有这个男人在,有这套金针在,死亡,也必须退避三舍!
林轩已经选好了他需要的三根金针。
一根长约三寸,针身最粗,宛如定海神针。
一根长约一寸半,针身纤细,却锋锐无匹。
一根最短,不过半寸,却闪烁着最璀璨的光芒。
他手持三针,走回病床边,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瞬间,陡然一变!
如果说刚才的他,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
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气冲霄汉!
苏晚晴甚至能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凝重了起来。
“看好了。”
林轩低喝一声,右手如电,第一根、也是最长的那根金针,已经刺了出去!
目标,并非苏晚晴所熟知的任何穴位,而是苏建国左胸口,心脏下方约三指的位置!
那里,是现代医学中,心脏搏动最剧烈的区域!也是绝对的禁区!任何针刺,都可能导致心脏骤停!
“啊!”
苏晚晴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但下一秒,她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那根长长的金针,在刺入皮肤后,并未继续深入,而是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频率,高速地颤动起来!
“嗡嗡嗡——”
金针的尾部,发出如同蜂鸣般的声响。
而随着这声响,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的波纹,以针身为中心,缓缓地荡漾开来,仿佛在皮肤下,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此为‘护心针’,以气驭针,震动心包经络,固守心阳,使其不散!”
林轩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话音未落,他左手闪电般探出,捏住了苏建国左手的手腕,拇指精准地按在了“内关穴”上。
与此同时,他右手的第二根金针,出手了!
这一次,目标是苏建国左臂腋下的“极泉穴”!
此穴位置极为刁钻,且深藏于腋窝顶点,动脉神经密布,同样是针灸大忌!
但林轩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噗!”
一声轻响。
那根一寸半长的金针,精准地没入了穴位之中,只留下一小截针尾在外面。
“此为‘通脉针’,内关为引,极泉为门,强开心脉,引气血回流!”
如果说第一针,是防守,是巩固城池。
那么这第二针,就是进攻,是打通被堵塞的粮道!
苏晚晴震惊地看到,随着第二针的刺入,父亲那张灰败如死人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虽然极其微弱,但那的的确确是……活人的颜色!
有效!
真的有效!
苏晚晴激动得浑身颤抖,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然而,林轩的表情,却依旧凝重。
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还没有到来。
守住了城池,打通了粮道,但城里的“君主”——心脏,依然处于沉睡之中。若不能将其唤醒,一切都是徒劳。
他缓缓举起了第三根,也是最短、最亮的那根金针。
“最后一针,定生死,判阴阳!”
他低吼一声,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苏建国体内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以我之气,渡汝之命!”
“敕!”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手腕猛地一抖!
那根半寸长的金针,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脱手而出!
飞针!
传说中,只有将“以气驭针”修炼到化境,才能施展的绝技!
金光一闪而逝。
那根针,已经稳稳地、精准地,钉在了苏建国胸口正中的“膻中穴”上!
针尾,还在以一种玄奥的节奏,轻轻地颤动着。
三根金针,呈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将苏建国的心脏区域,牢牢地护在中央,构成了一个神秘而古老的阵法。
做完这一切,林轩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这“金针渡命”之法,对他自身的消耗,也极为巨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再次静止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病床上的苏建国,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苏晚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又要在死寂的等待中,一点点地熄灭。
她求助般地看向林轩。
林轩没有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三根金针,嘴里吐出两个字:
“……等。”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异变突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猛地从苏建国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紧接着,他“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暗紫色的、带着腥臭味的淤血!
那口血,没有溅到别处,而是精准地喷在了地上,颜色深得发黑,在灯光下,甚至能看到其中凝结的、细小的血块。
“爸!”
苏晚晴失声惊叫,就要扑过去。
“别动他!”
林轩一把拦住了她,沉声道:“邪气已出,正气当归。他还没醒。”
苏晚晴这才停下脚步,紧张地看去。
只见吐出那口淤血之后,苏建国的身体,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猛地瘫软了下去。
但他的呼吸,却从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状态,变得清晰、有力了起来!
虽然依旧急促,但那每一次的起伏,都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他那双因为缺氧而呈现出恐怖青紫色的嘴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恢复血色。
那张如同死人般灰白的面庞,也渐渐被一抹正常的红润所取代。
他虽然依旧昏迷着,但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
他,活过来了!
从鬼门关前,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呼……”
林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那股神兵利器般的锋芒,也随之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平静淡然的年轻人。
他伸出手,以一种特殊的手法,依次将三根金针取下。
金针离体,苏建国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
“好了。”林轩将金针重新用绸缎包好,淡淡地说道,“他的命,暂时保住了。心脉已通,阳气已固。剩下的,就是身体机能的恢复,这需要医院的专业设备和药物了。”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神迹!
如果这不是神迹,那什么才是神迹?!
前后不过十分钟!
三根金针!
就把一个被现代医学宣判了“回天乏术”的垂死之人,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曾经伟岸如山的身影,此刻虽然虚弱,但胸口那平稳的起伏,却像是世界上最美的音符。
她又转过头,看着林轩。
这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额角还挂着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一刻,苏晚晴心中,所有的感激、震惊、崇拜、好奇……种种复杂的情绪,最终都汇聚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敬畏!
是对那神乎其技的医术的敬畏!
更是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的敬畏!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对着林轩,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就在这时,胡同外面,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无比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
“呜哇——呜哇——”
那声音,在不久前,是她翘首以盼的天籁。
但此刻听来,却只觉得……迟了。
两名穿着急救服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病人呢?病人在哪?我们是中心医院的!”
当他们看到诊疗床上,那个呼吸平稳、面色红润的“垂危病人”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病人?”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士,难以置信地问道,“电话里不是说……已经休克,意识不清了吗?”
说着,她熟练地拿出仪器,开始为苏建国检测生命体征。
“血压110/70……心率75……血氧饱和度96%……怎么可能?!这……这数据比我还正常啊!”
年轻护士看着仪器上的读数,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见了鬼一样。
另一个年长些的医生,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快步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苏建国的状况,又看了看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散发着腥臭味的紫黑色淤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对……病人的情况,的确像是经历过一次极重度的心梗抢救……但是……是谁做的抢救?现场……没有任何急救设备啊!”
他的目光,在小小的诊所里扫视着,最后,落在了那个站在一旁、平静如水的年轻人身上。
“是你?”他试探性地问道。
林轩点了点头。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医生追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震惊。
林轩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病人胸痹,真心痛,我用针法,为他开胸顺气,活血化瘀。现在他已无性命之忧,但后续的监护和治疗,还需要你们医院。”
针法?
开胸顺气?
活血化瘀?
这些中医术语,听在两位急救人员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用几根针,就能把一个大面积心梗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这要是传出去,整个现代医学界都要被颠覆了!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病人稳定的生命体征,是不会骗人的。
年长的医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轩,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位明显是家属、眼神中充满着劫后余生和无限敬畏的漂亮女人,最终没有再多问。
他知道,今晚,他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高人。
“好……我们明白了。准备担架,送病人回医院做全面检查!”
随着他一声令下,医护人员开始小心翼翼地将苏建国抬上担架。
苏晚晴一直跟在旁边,寸步不离。
在出门前,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到林轩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颤抖着递了过去。
“林医生……这里面……我知道这不够……远远不够……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救了我父亲的命,就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以后您有任何事,一句话,我苏晚晴万死不辞!”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
林轩看着那张银行卡,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生命无价,医者本分。去吧,照顾好你的父亲。”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内堂,只留下一个清瘦而孤高的背影。
苏晚晴举着卡,愣在原地。
看着那个背影,看着这间古朴宁静、仿佛与世隔绝的诊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对这样的人来说,用金钱去衡量他的恩情,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她收回银行卡,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跟着担架,冲入了夜色之中。
救护车呼啸而去。
百草巷,再次恢复了宁静。
林轩站在窗前,看着那辆红蓝闪烁的灯光消失在胡同尽头,眼神幽深。
今夜,他以《天枢九针》强行渡命,救回了苏建国,也彻底打破了自己“大隐隐于市”的计划。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这小小的济世堂,恐怕再也无法平静了。
一场巨大的风波,正在酝酿。
但他并不后悔。
医者,非仁无为,非义无为,非勇无为。
这是师父的教诲,也是他坚守的道。
救一人,引来风波,尚可为。
若见死不救,道心蒙尘,万劫不复。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几道因为过度用力而留下的深深印痕,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京城的夜,还很长。
而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