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却又被她叫住,“我早上没吃饭,饿了,可不可以去楼下帮我买个三明治,还有摩卡?”
他没好气,“我又不拿秦总的工资,让你们前台小妹去买。”
“阿珠也在忙嘛”,她小小声道,“反正你现在又没事做……”
他回头冷冷瞥她一眼,看她又可气又可怜,最后还是乖乖下楼去跑腿。
“我要的是摩卡和三明治”,秦薇有点无语,“不是紫薯包子和小米粥?”
“我买什么你就吃什么,少喝咖啡”,肖展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记得你答应的事,早点回家,定位我等会发给你。”
结果秦薇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某人黑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等,阿姨端上明显是再热过的饭菜来,他也只是沉默地吃,不想理她。
秦薇自知理亏,盛赞了阿姨的厨艺,等她下去之后才情真意切跟肖展道歉,说今天事情太多了,以后晚回家一定会跟他先打电话报备。
肖展还是不说话。
秦薇小声嘀咕,“还不是要怪你把我关起来好几天,事情都堆在一起,我不做完怎么下班……”
肖展默不作声给她盛了一碗虾仁冬瓜汤放在手边,自己起身上楼去了,一直到她睡下都不见踪影。
她以为他要她呆在身边,有些事必然是会发生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他居然连同室而眠都没有,她住二楼,他住三楼,两人如同划江而治,互不打扰,日子就这样奇怪又和谐地过下去了。
盈城这块商业区还处在前期品牌洽谈阶段,需要肖展本人亲自过问的事情不算多,他难得清闲,却遇上秦薇忙得脚不沾地,不是不郁闷的,但也没有办法。
六月里,雨水开始多起来,漆黑夜里,飒飒雨林声,常常扰人清梦,他睡眠不太好,半夜睡不着想下楼来冲杯热牛奶,路过秦薇房间,却看见她裹着薄披肩窝在落地窗前发呆。
他知道她喜欢下雨天,北方雨水少,多半是在夏天,从前上学的时候,她的座位在靠窗处,一刮风她就开心,敞开窗户吹,雨滴打进来溅湿一身也高兴。
那时他听达达乐队,听彭坦难得安静地唱,“我住在北方,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夜晚听见窗外的雨声,让我想起了南方。”
这样的时刻,他会想起宁州,只是不知道,那时她也会同样想起南方。
这些年里,多少风雨交加的时刻,她只能一个人扛,还会喜欢下雨天吗?
肖展隔着一扇门看了她半天,终于还是没能迈进去,他转身轻捷无声地走下楼。
他们之间隔着七年光阴,隔着人事巨变,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细说从前当然可以,但如果只能说从前,总有说完的一天,那时又该怎么办?再说,从前的事情,她不一定会愿意再提起。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不断跃起又不断沉入海底的鲸鱼,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但又不能停止期待,徒劳无功,却不愿坐.以.待.毙。
周末他本来计划要带她去海花岛玩两天,结果周五一大早就开始阴云密布,气象台预告台风“芭万”在菲律宾近海生成,很大可能会影响南海,他出去谈完事情回来,雨点子就开始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了。
等到六点钟,秦薇没有回来也没有音信,他发了微信她没回复,打电话过去也没接,打前台座机也是响了很久无人来应。
他重又发动车子出去,陈阿姨追出来大声叮嘱他小心些,说台风要来了。
暴雨如注,雨刮器拼命来回扫动,视线还是一片模糊,绿化带的芒果树被狂风袭.击,熟了的没熟的果子都噼里啪啦掉一地,有的砸在车顶,“咚”的一声,听来叫人心惊肉跳。
快到嘉航时,有棵行道树被风刮倒拦了半条马路,交警拉了警戒线不让过,他只好调头绕过这片街区,又多花了十来分钟才进入到锦和的停车场。
刷开门禁,公司空无一人,只余接待大厅的日光灯静静闪耀,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去总经理办公室,一推开门,看见房间一片漆黑,她趴在办公桌上睡得正香。
他松了一口气,过去准备关了她电脑带她回去,视线却被亮着的屏幕吸引了。
这是苏城产业园区一家半导体工厂的二季度资产报表,他将表格拖到最下面,看清了亏损状况,只觉得纳闷,按理说4-6月该是产能最佳的时机,市场形势也极好,怎么会亏成这样?
估算了一下嘉航的情况,这间工厂如果和公司关系匪浅的话,再亏下去,嘉航的现金流可能就会被截断了。
桌上睡着的人翻了个身,许是察觉到身边有异,一睁眼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他在干什么,立马手忙脚乱关了电脑,气愤道,“谁让你随便偷看别人公司机密的?!”
他嗤之以鼻,“你那点机密,我还真看不上。”
秦薇摸出手机来,一看屏幕是黑的,喃喃自语,“什么时候关机的?”
“快八点了,回去吧”,肖展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她却推开他跑去窗前,“下这么大雨啊……”
天空墨云翻滚,一道紫电闪过,闷雷轰隆隆从云端响彻整个世界,整栋大楼仿佛都在颤抖。
她用手抹了抹玻璃上的水汽,“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的心突然狠狠地一颤。
他知道她是在说窗外的天气,可这一刻,他就是难以遏制地想起了十八岁那年遭遇过的那场晴天里的狂风暴雨,心里那大片的空洞又在无限蔓延开去,他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发冷。
秦薇转过身来,“雨有点大耶,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她过来拉他的手,诧异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冰?”
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抓住,他定定注视她的眼眸,“回得去的,我们慢慢来,就可以回得去。”
他把她的手攥得很紧,秦薇只觉得他有点奇怪,使劲抽出手来,却又被他重重搂入怀中,“让我抱一下,薇薇……”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她,想起十七八岁时的光景,她不禁心下恻然。
风雨如晦,旧情无依,此时此刻,他们是两个被旧事困住的人,无从释怀。
赵敬的电话是在一周之后打过来的,彼时他刚吃过晚饭,正在书房修改商区平面图,秦薇晚上有应酬,没在家里。
“那家日月星半导体公司,明面上看着跟嘉航没有太大关系,细查才发现它就是完完全全属于嘉航的,只是有人代持了全部股份,所以看起来不相干。”
“日月星的员工,从领导岗到最底层的民工,几乎都来自穹川和盘云两地,所以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平日里虽然摩擦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但二月底工厂开工以后,出了事故,死的是穹川那边的一个老头。”
“老头的儿子在厂里是个小头目,本来按说这个年纪是不能再进厂的,但因为这个小头目的缘故,他还是呆在日月星了。因为这事儿,小头目被盘云帮那边举报过,处理事情的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分别找两边的负责人聊过,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如今出了事,那小头目觉得是盘云帮搞的鬼,又加上有心人挑唆,两边各集结了二三十个人,在厂里大打出手,各有伤亡。这事闹得动静不小,但因为是在园区,总管的领.导不让扩大事态,也就压下来了,要求工厂负责人务必处理好善后工作,如果事情闹大,就要求日月星搬出工业园。”
“家属来了之后,哭天喊地地闹腾,要求赔偿的金额也不断增加,我怀疑……应该是有内部的人在教唆家属去闹,因为园区给日月星下的死命令是必须处理好,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这厢还在闹着,那头也不消停,两个派系从暗斗变成明争,互不相让,厂领导怕再出事,只好按照籍贯分时段排班,这样一来,产能下来了,产量自然也上不去,亏损已经是常态。再加上把赔出去的款子算在成本里,所以报表才会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吧。”
肖展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如今的嘉航,外强中干,这家日月星,算是旗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了,那搅起这场风波的人,究竟是冲着什么来的?
“你有查到这中间是谁在挑事吗?”
“要不怎么说咱俩心有灵犀呢”,赵敬在那头嘿嘿一笑,“我也觉得是有人在搞鬼,所以又多花了两天时间去查,你猜我查到谁了?”
“是谁?”
“明廷金服的乔世棋乔公子,他手下得力干将孙澜去过两次苏城,跟穹川和盘云的人都有接触,这事情拖得这么麻烦,又处理成这样,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以乔世棋的身家,千里迢迢跑过来为难一家小工厂,图什么呀?就算最后日月星归了他,都对不起他付出的这些精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