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学就是高三了,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班上那些偷偷摸摸的小情侣轮番被叫进办公室谈话,闫薇有些惴惴不安,但这“会谈”始终没轮到他俩,肖展盲目乐观,“咱俩又没有那么明目张胆,不打眼,再说,我俩成绩都很稳定,兴许老张头看在成绩的面子上,放我们一马。”
这倒是真的,有了他这耐心的私人补习,她的数学成绩终于上升了一些,不至于跟英语、语文拉开巨大分差了。
肖展暗地里思量过,他老爸是要求他必须考上华洲大学,大四再去国外留学,闫薇的成绩肯定是去不了华洲,但选个同在安都的学校应该是没问题的,都在一个城市就好,其他的,边走边看吧。
他们那时真年轻啊,以为所有事情都会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现实永不会脱轨。
他的学籍并没有转到连城,借读生需统一回学籍所在地高考,分别之前,他亲吻她的额头,“等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高考完两个人通话,大概估算了一下分数,各自都觉得满意,分数出来填完志愿后肖展就被母亲带到澳洲去看望姨母顺便度夏,只能算着时差跟她联系。
八月底归国,闫薇的电话却打不通了,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挨个儿给她相熟的朋友打电话,托人去她家看看,得到的回复是那处老房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有些茫然地呆坐了半晌,跳起来去找母亲要自己的证件,他要买机票去连城,他要去找她!
“证件不能给你”,姜兰心在心里叹了口气,“爸爸叫你去书房,他有事要跟你谈。”
“爸爸也年轻过,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对你们横加阻拦,就当是场青春游戏,游戏嘛,玩过就好了,总不能永远在线,你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是他们唯一的爱子,被寄予厚望,他怎么可以那么小看父亲对自己的掌控,他们的事,老师知道,学校知道,父亲当然也知道,能这样风雨不动地持续到高考结束,必然是有人打了招呼换来的大开绿灯。
肖望宗只当这是少年青春期的必经之路,只当她是这条路上随手攀折的一朵花,儿子想要,就让他去摘,到手了,闻过了,热情劲儿过了,就可以扔掉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开明大度的父亲,无可指摘,他甚至都没有亏待那个女孩子。
肖展听完他的话,没有发怒,只冷静地一字一句道,“爸,她不是玩.具,我们,也不是一场游戏。”
他被扣下证件不能买机票火车票,便偷偷联络了黑车司机,准备跨越千里去连城,不出所料被肖望宗拦了下来。
一直折腾到华洲快要开学了,肖父无奈,只好让连州的人联络了闫薇,安排他们见一面。
姜兰心陪着他去的,坐在车里远远盯着他,闫薇身后不远处亦安静停着一部黑色小车。
这样被监视着见面,他已经知道他和她之间不可能有一帆风顺的未来了,山海之间,长空碧蓝,他心底涌起无尽的绝望。
闫薇痛痛快快承认她拿了肖望宗的钱,才决定离开他。
“十万块,对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我还是要感谢老天,让我遇到你,得到这笔意外之财,不用腆着脸再去求我那不负责任的老爹施舍。”
她似乎笑得很开心,面上的神情滴水不漏,可他就是知道她肯定是言不由衷的,他知道父亲的手段,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哪有办法螳臂当车?
他理解她的困境,也明了他俩现在的处境,现在没有办法解决,可人生还那么长呢,总会有办法的,长大了,就会好的……
当年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在心里不断这样安慰自己,可内心终究千疮百孔,一片苍凉。
一晃七年,再见时只觉得陌生,这些年里,她恍如一滴水一样消失在人海中,他用尽他逐渐能掌控的人脉去查,可她始终音讯全无。
他一直以为是父亲在从中作梗,却原来,是自己查错了方向,她不在连城,不在安都,甚至从前他连宁州都细细找过,只因他那时还痴心妄想过她可能会因为惦念自己而来到宁州,从未想过,原来她会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干脆利落投入新生活。
那些他不愿意忘记的,是他的人生里拽着他不断下沉的巨石,却不是她的。
她果然,够狠心。
一想到这里,他就很想掐死她,可拉开阳台门,看见她闭着眼睡着了,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半掩在被子里,又没由来地心疼。
他轻手轻脚坐到床边去,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一如十七岁那一年的那一晚,忍不住眼角发酸。
世事变幻,爱人离散,但他终于又等到可以静静看着她睡去的时光。
来电声突然响起,床上的人迷迷瞪瞪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之后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只伸出一只手来,“电话给我!”
他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一抹便挂断了。
闫薇裹着被子半坐起来,静静看他半晌,轻声道,“肖展,我有我的人生要面对,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他冷笑一声,星眸在暗夜里寒光冽冽。
电话铃声又孜孜不倦地响起来,肖展接起来,淡淡道,“她不过去了,她是我的。”
也不管电话那头如何咆哮,说完便挂断,顺便还关了机。
闫薇被他带回一处花木扶疏的别墅,房间上了锁,怎么拍门也没有人理。
肖展只在送饭的时候出现,其他时间也不过来,不知道打算要关她多久。
闫薇无法,只好使出“绝食”这招,肖展不为所动,“我不介意嚼碎了喂你。”
她终于屈服,“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要别再关着我,我是要上班的人,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这里。”
肖展挑一挑眉,“不许再见乔世棋。”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
“还有,我送你去上班,晚上接你下班。”
“你没有事做吗?这么闲的?”
觑到他的脸色,她忙改口,“我是说……不用你接我,我自己会按时回家的。”
大概是“回家”这两个字软化了他,他面上的冷意慢慢融化,声音也温柔起来,“公司在哪里?”
闫薇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刚一开机,各种消息雪片一样纷至沓来,她忙着回复和安排事务,一直到坐上车都没抬过头,肖展欠身过来为她系安全带,她吓一跳,“你干什么?”
他本来没想干什么的,但被她的一脸戒备惹恼,按着她亲了好半天才松开。
“以后不许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她捂住肿了的嘴唇,声如蚊蚋,“知道了。”
嘉航实业在盈城锦和大厦的第十九层,她急匆匆刷开门禁,前台的阿珠欢欣雀跃地迎上来,“秦总,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
总经理办公室里,肖展从桌面透明烫金线的匣子里摸出一张名片来,“秦薇”两个字映入眼帘。
原来把姓都改了,他的按图索骥拿着的是旧地图,又如何能发现她的新大陆?
闫薇发现他拿着自己的名片发呆,百忙之中不忘抽空跟他解释,“秦是我妈妈的姓,我上大学以后,闫正川就彻底不给我钱了,没有必要再留着这个姓恶心自己,我妈虽然对我也不咋地,但终究也算生养过我一场,所以,十八岁以后,我叫秦薇。”
“他既然从前不肯给你钱,为何现在又愿意把公司留给你?”
嘉航实业如今虽然没落,但当年也不算寂寂无名,他只是没想到学生时代过得那么窘迫的闫薇会是闫正川的女儿。
“他跟他的宝贝老婆宝贝儿子拉风地去坐私人飞机旅游,出了意外,都没回来,坏事做得太多,遭了报应”,她提起自己的父亲时完全没有感情,脸色很是平静,“他跟前妻生的儿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大哥,恨他入骨,冷眼看着嘉航几乎被蚕食殆尽才肯出手,留下如今这个规模,去深城把我找了回来,把公司交到我手上,他说他要带着母亲出国,嘉航给我,只当是闫正川给的补偿,至于公司以后的生死存亡,都和他无关,全看我个人造化了。”
“我妈从未做过闫夫人,只是跟了他六年,她被抛弃以后去了深城,闫正川不耐烦留我在身边碍眼,便听从了他新老婆的建议,让家里从前的保姆胡婶带我回了她的老家连城生活,每月施舍点银钱,只当是养条远方的狗。”
“我充其量不过是个私生女,活在他前妻的怨和后妻的恨的夹缝里,艰难求存,能有今日,已是万幸。”
他从前就觉得她的口音有异于连城本地的姑娘,有些词听着就不像东北话,原来也是跟他一样被放逐到北方的,不同的是,他是历练,而她,是流放。
“至于那十万块钱……”,她瞧着他的面色,踌躇半天,终于还是心一横说了出口,“大部分花在医院了,剩下的钱,我念完书也没剩多少了。”
“当年高考出分之后,有人找到了我,他让我接了我妈从深城打回来的电话,她说她快死了,想见我,我没有办法弃她于不顾,所以,我收下了钱,我的志愿,全都填到了深城。”
往事再多艰难酸涩,如今讲起来也轻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眼睛,“无论如何,我还是应该感谢你和你父亲的,在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给了我一条相对好走一点的路。”
那张写着她名字的名片,被攥成一团硌在掌心里,就像他这么多年的如鲠在喉,如今居然被她真心实意致谢,他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