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农历十月初七(公历11月25日)ꎬ清廷派往四川的钦差大臣端方ꎬ在资州被自家所带入川的起义“新军”所杀ꎮ同日ꎬ成都宣布独立ꎮ消息传来ꎬ当天晚上ꎬ眼见大势已去ꎬ清军驻自流井最高首脑巡防军徐统领ꎬ为保全自身及手下官兵弟兄ꎬ主动联络井场有名望的乡绅ꎬ在湖广会馆(湖广庙)宣布率部“反正”ꎬ脱离清廷ꎮ徐统领当着自流井一众盐商乡绅、士子文人的面ꎬ摘下自家官帽ꎬ剪去头上那条长辫子ꎬ以示反清信念ꎮ三天后ꎬ徐统领就带巡防军撤离了自流井ꎮ却说安定营那帮清军ꎬ那件惊天刺案发生后ꎬ其首领夏管带虽侥幸捡得条性命ꎬ却手腕负伤ꎬ数日未愈ꎮ其心理大受影响ꎬ况且时局势已乱ꎬ他无心恋战ꎬ就借故养伤ꎬ离了军营ꎮ同志军围打自流井时ꎬ坐镇指挥全局的徐统领ꎬ眼见安定营已无力独当一面ꎬ且对之也不大放心ꎬ就将安定营分散ꎬ并入巡防军各部ꎮ徐统领带巡防军脱离清廷ꎬ安定营余部树倒猢狲散ꎬ散兵们各找出路ꎬ少数人弃暗投明ꎬ参加了各种路数的同志军ꎮ安定营的大部ꎬ往富顺县城撤走ꎬ欲经沱江顺流下泸州ꎬ再朝川滇黔边界寻找安身之处ꎮ哪知ꎬ还没抵达县城ꎬ富顺已宣布反正ꎮ这帮安定营残部ꎬ即被富顺起事的同志军包围击溃ꎬ全军覆灭ꎮ当年农历十一月中(公历12月20日)ꎬ自流井部分乡绅士子齐聚湖广庙ꎬ议计筹建“自贡地方临时议事会”ꎬ作为地方管理机构ꎮ年底ꎬ自流井、贡井“自贡地方临时议事会”ꎬ在井神庙正式成立ꎮ各界人士共推选首届议员六十人ꎮ除盐商乡绅代表外ꎬ自流井、贡井两场有名望的士子文人ꎬ如曹笃、吴坚仲、李世楷等ꎬ皆选为议员ꎮ自贡地方临时议事会下设军事、财政、交通、教育等四个科ꎮ—404—
作为自流井保路同志会会长ꎬ吴坚仲众望所归ꎬ好多人都希望他出任自贡地方临时议事会的首任议长或副议长ꎮ但吴坚仲坚辞不就ꎮ吴坚仲抱着做点实事的意愿ꎬ出任地方临时议事会军事科科长ꎮ其后ꎬ在原东兴书院旧址ꎬ创办了一个陆军讲习所ꎮ几个月同志军随军转战经历ꎬ使吴坚仲深感民军中军事人才缺乏ꎮ自流井新政权建立后ꎬ他筹办起这个陆军讲习所ꎬ为整备加强新政权军事力量打基础ꎮ这是全川第一个陆军讲习所ꎬ比孙中山先生在广州黄埔创办陆军军官学校早了十多年ꎮ第一批招收六十个学员ꎬ基本上是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有志青年ꎮ蔡三也报名应考ꎬ作为特殊录取对象成为第一批学员ꎬ而且担任了班长ꎮ林世琪也投笔从戎ꎬ进了陆军讲习所ꎮ吴坚仲创办的这个陆军讲习所ꎬ与黄埔军校一样ꎬ学制为半年ꎮ课程设置上ꎬ理论与实战相结合ꎬ以实战为主ꎮ同时ꎬ吴坚仲还说服老友李世楷出山ꎬ在他主持的陆军讲习所ꎬ兼国文与历史两门课ꎬ同时出任地方临时议事会的教育科科长一职ꎬ为发展家乡教育事业尽力ꎮ世楷先生也尽职尽力ꎬ在他就任地方临时议事会教育科科长期间ꎬ尽管时间才短短几个月ꎬ他就在自流井亲手创建ꎬ或呼吁督促各方筹建了二十多所中小学堂ꎮ这里ꎬ还要提及的是那位赵安明赵师爷ꎮ李松海与蔡三成立自流井同志军时ꎬ曾一度邀赵安明来军中ꎬ出任同志军的军师ꎮ但赵安明坚决不肯ꎬ说他其实不是当军师的料ꎮ以前说想正式从军ꎬ试一试当年诸葛亮ꎬ坐镇军中当“军师”的味道ꎬ那都是“说起耍的”ꎮ但同志军临撤出自流井的前一天晚上ꎬ赵安明又突然来武馆找到李松海ꎬ说是如能保证每天有好点的叶子烟给他抽ꎬ另外ꎬ“三天两头有牙祭可打”ꎬ他赵安明还是可以来同志军军中ꎬ试一试当军师的滋味ꎮ其时ꎬ自流井同志军初创ꎬ且大战在即ꎬ各事正忙ꎮ李松海听了赵安明这些要求ꎬ简直有点哭笑不得ꎮ不过ꎬ相交多年ꎬ他深知赵安明这人ꎬ多年养成的“吃货”本性ꎬ一时改掉也难ꎮ所以李松海听了ꎬ也并不气恼ꎬ只是半笑半急地对他说:“赵兄ꎬ你看看ꎬ你看看ꎬ都什么时候了?我李松海眼下忙得一塌糊涂ꎬ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才应付得过来ꎮ你老兄却来谈叶子烟和打不打牙祭的—405—
自流井保路风云事ꎮ你真是吃货本性不改啊!”看赵安明仍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ꎬ李松海有些无奈地对他说:“罢罢ꎬ赵兄ꎬ也不多说了ꎬ你赶快回家去收拾东西ꎬ队伍可能明天一早就开拔ꎬ也可能天不亮就走ꎮ反正我答应你ꎬ包你老兄每天有好叶子烟吃ꎬ三天两头也有牙祭可打ꎬ行不行?总之一句话ꎬ你想走ꎬ必定在今天半夜间ꎬ烧子时香之前赶到这武馆来!钟点一过ꎬ队伍可能真就走了ꎮ”赵安明听到李松海这番话ꎬ迟迟疑疑地走了ꎮ李松海那天确实各事太忙ꎬ也没有太把赵安明来还是不来的事放在心上ꎮ哪知半夜时分ꎬ也就在通常所说的烧“子时香”之前ꎬ那赵安明赵师爷ꎬ手里拿着终日不离手的那根两尺长的叶子烟杆ꎬ背上挂一个那时走远门的人才肯用的灰黑布口袋ꎬ四平八稳地跨进了武馆大门ꎮ当然ꎬ赵安明也正式出任了自流井同志军的军师一职ꎮ身上ꎬ还真有好多龙门阵可摆谈ꎮ这些情形ꎬ都是后来巡防军撤出自流井后ꎬ两人再次把酒夜话时ꎬ吴坚仲向李世楷叙讲的ꎮ吴坚仲还讲了ꎬ当时在凤凰坝田坎处ꎬ他差点被九子快枪打中腰杆ꎬ以及没命奔跑的细节ꎮ那些过程ꎬ让书呆子李世楷听得津津有味ꎮ在这支同志军的几次重大行动中ꎬ这位“歪鼻子军师”出的点子和主意ꎬ也倒真起了些作用ꎮ不仅李松海、蔡三ꎬ就是同志军的各方人物ꎬ对其貌不扬的赵烟杆ꎬ出任地位关键的军师一职ꎬ也都口服心服了ꎮ赵安明在民国元年以后又重操旧业ꎬ在井场一些商号或井灶上ꎬ当一个账房师爷ꎮ其时ꎬ吴坚仲与李松海、蔡三等几个与他相交较深的人ꎬ都先后离开了自流井ꎮ吴坚仲与蔡三ꎬ是随陆军讲习所悄悄撤离的ꎬ走得很突然ꎮ其中缘由ꎬ是进驻自流井的滇军ꎬ看上了这个陆军讲习所ꎬ想连人带讲习所一并夺走ꎮ驻自流井的这支滇军ꎬ是从宜宾入川的ꎮ本来ꎬ周鸿勋将各路同志军逐出自流井后ꎬ想独霸盐场ꎮ周部扰民太甚ꎬ盐商等地方士绅多有不满ꎮ正好ꎬ宜宾有入川滇军ꎬ盐商士绅中ꎬ有人就私下赴宜邀滇军来井ꎬ没想到引狼入室ꎮ滇军一到自流井ꎬ即对周鸿勋的川东南同志军搞了个突然袭击ꎬ开炮夜袭陕西庙ꎬ一举擒获周鸿勋ꎮ并于第二天清晨ꎬ将周鸿勋等几个首领于沙湾河坝处决ꎮ川东南同志军人马ꎬ跑的跑ꎬ收编的收编ꎮ自流井、贡井两大盐—406—
场ꎬ自此成了滇军天下ꎮ滇军要扩大实力ꎬ就瞧上了吴坚仲这个陆军讲习所ꎮ此时ꎬ讲习所已办了五个来月ꎬ第一批学员马上就要毕业了ꎮ吴坚仲当然不肯让辛苦了大半年的成果ꎬ轻易被滇军夺去ꎮ精心谋划后ꎬ他与蔡三等骨干一道ꎬ将六十个学员带上ꎬ连夜撤离自流井ꎮ李松海是过些时候离开自流井的ꎮ李松海去了泸州ꎬ先是在当地朋友开的武馆里面ꎬ待了半年多ꎮ后来据说去了云南ꎮ吴坚仲也好ꎬ李世楷也好ꎬ后来都没见到过李松海ꎮ要说起来ꎬ赵烟杆经历同志会、同志军那些事情后ꎬ在自流井名气更加大了ꎮ可是ꎬ他在井场商号或井灶当账房师爷ꎬ总干不长久ꎮ到底什么原因ꎬ坊间各有说法ꎮ有人说是赵烟杆架子很大ꎬ性情古怪ꎬ与同事乃至东家ꎬ总是合不大来ꎮ也有人说是ꎬ赵烟杆经历同志军事情后ꎬ仍是旧习不改ꎬ有钱无钱都爱进赌场ꎮ输了钱ꎬ若是无人救急ꎬ就难免再犯做账手脚不干净的老毛病ꎮ这种事ꎬ做东家的哪能不发现?所以ꎬ当月结账拿了那份薪饷后ꎬ东家礼貌送客ꎬ让他另寻安身之处ꎮ赵烟杆在井场商号及井灶做账房师爷ꎬ一直做至民国十年前后ꎬ因故离世ꎮ说来也真正有趣ꎬ赵烟杆的辞世ꎬ其根子ꎬ正在他几乎整日不离手的那根长烟杆上ꎮ那天下午ꎬ他应约去赴了一个酒局ꎮ酒席散局ꎬ赵烟杆一个人出门ꎬ想找个地方喝茶休闲去ꎮ哪想ꎬ这天摆酒席的地方ꎬ大门的那道木门槛有点高ꎮ赵烟杆又喝酒喝得微醉ꎬ跨那木门槛时ꎬ抬脚稍稍低了那么一点点ꎬ一只脚就绊在门槛上ꎬ重重摔了一跤ꎮ天下事就那么巧ꎬ赵烟杆摔下去时ꎬ手中那根长烟杆也落了下去ꎮ烟杆落地时ꎬ烟杆的烟斗触地ꎬ那黄铜烟嘴却反过来ꎬ不偏不斜ꎬ正戳在赵烟杆喉咙处ꎬ将其喉咙戳穿ꎬ血流不止ꎮ赵烟杆当即断气身亡ꎮ此事传开去ꎬ成了自流井坊间一大奇闻ꎮ有人评议道:“赵烟杆抽了一辈子叶子烟ꎬ一辈子叶子烟杆不离手ꎬ比哪个都亲ꎮ最后ꎬ他死也要死在那根叶子烟杆上ꎮ也算九九归一ꎬ死得其所ꎮ”至于熊大汉ꎬ所在的那支东路同志军撤离自流井后ꎬ王天杰听从建言ꎬ在重返荣县之前ꎬ对队伍作了整编遣散ꎬ熊大汉带队的盐工同志军支队ꎬ大多数人ꎬ领到了数额不等的遣散费ꎬ也整编遣散了ꎮ本来ꎬ王天杰一心要熊大汉留在军中ꎬ但熊大汉考虑ꎬ此去若是随王天—407—
自流井保路风云杰转战ꎬ难免东征西讨ꎬ离乡背井ꎮ自己上有父母ꎬ下有妻子儿女ꎬ怎能离得了他这个顶梁柱?就坚决请求编遣算了ꎮ熊大汉以后在艾叶滩、贡井一带盐商井场上ꎬ又当了几年的凿井工ꎮ民国十几年ꎬ他年届五十之时ꎬ还真去长土街上开个小茶馆ꎬ当了一个小茶铺老板ꎮ这家小茶铺ꎬ在长土镇上还小有名气ꎬ据说一直开到了四十年代后期ꎮ民国元年ꎬ世楷先生到四川军政府任职ꎮ后来国民政府为辛亥革命志士及有功人员授勋颁奖时ꎬ李世楷还亲到军政府副都督张培爵那里ꎬ为熊大汉请功ꎮ再后来ꎬ熊大汉果然收到国民政府颁发的奖状和一笔奖金ꎮ那份奖状ꎬ熊大汉的家人ꎬ一直保存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ꎮ其间ꎬ世楷先生在省政府任省督学时ꎬ有次回自流井老家ꎬ有天专门雇了一乘滑竿ꎬ到长土那家小茶馆看望熊大汉ꎮ正在茶堂里忙生意的熊大汉ꎬ一见进门者是世楷先生ꎬ连称:“哎呀ꎬ是李老师哇!贵客ꎬ贵客!”赶忙放下茶炊ꎬ当头就拜ꎬ且当着一众茶客行了大礼ꎮ熊大汉心存感激地对李世楷说ꎬ若当初没有李老师为他指路ꎬ就没他熊大汉的今天ꎮ那天ꎬ熊大汉陪世楷先生ꎬ扎扎实实吃了一顿大酒ꎮ临走ꎬ还送李老师两斤好茶ꎮ至于吴坚仲与李松海、蔡三、林世琪等ꎬ还包括那位做了一辈子刽子手的曾树龙ꎬ他们在自流井里外ꎬ还有许多故事可讲ꎮ尤值一提的是ꎬ小道姑慧聪ꎬ与那位“香客姐姐”ꎬ还真有点缘分ꎮ两人后来果真再见ꎬ续了前缘ꎮ不过ꎬ那都是后话中的后话ꎬ是另外小说的内容了ꎮ2015年10月初稿2017年3月二稿2018年2月三稿2019年12月四稿2020年5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