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ꎬ盐业一直在国计民生中占重要地位ꎮ盐税收入ꎬ又是历朝历代国库中的重要财源ꎮ自流井的井盐产业在全川崛起后ꎬ自流井在全省的经济地位日渐重要ꎮ因此ꎬ清朝从康熙二十五年(1686)起ꎬ就在自流井设立了“塘汛”ꎬ以及“总衙署”这两个官方机构ꎬ管理盐场ꎬ以确保盐税收入ꎮ不久ꎬ即组建安定营部队ꎬ驻防自流井ꎬ专事保卫盐场井灶ꎬ确保盐税ꎬ兼查缉私盐等ꎮ安定营属地方正式驻军ꎬ但与清廷绿营军队的职责有所不同ꎮ雍正八年(1730)富顺县正式在自流井设县丞署ꎬ即民间称的分县衙门ꎬ掌管盐务ꎬ后来也兼管地方事务ꎮ安定营也由分县衙门代管ꎮ那时ꎬ朝廷国库空虚ꎬ一时无力拨款为安定营修建新营房ꎮ在自流井分县衙门安排下ꎬ将兵营设在荒废的海潮寺ꎮ其后安定营规模扩大ꎬ兵勇增多ꎬ又将邻近的海潮井地盘侵占ꎬ一并做了安定营营房ꎮ原先海潮井的井口平坝及车房ꎬ被平整出来ꎬ做了安定营的操场ꎮ其余工棚、库房、灶房ꎬ一律改建为兵勇住房ꎮ加上原海潮寺地盘ꎬ四周用围墙一围ꎬ就成了一座可容纳几百兵勇的大兵营ꎮ安定营实力增强ꎬ建制扩大后ꎬ逐渐脱离了分县衙门管辖ꎬ而是直接听命于省督及盐道衙门ꎮ安定营这个机构ꎬ这块地盘ꎬ也成了地方官府管不了的法外之地ꎮ安定营官兵ꎬ经常在地方生事ꎬ而地方官往往睁只眼闭只眼ꎮ地方民众饱受侵扰欺凌ꎬ却有冤无处诉ꎬ敢怒不敢言ꎮ直到有一天ꎬ这安定营官兵ꎬ与地方上李门武馆发生冲突ꎬ酿成大事端ꎬ着着实实栽了一个大跟斗ꎮ李门武馆与官府安定营的这次冲突较量ꎬ起于安定营兵勇的一次调戏民女事件ꎮ这天ꎬ李松海正在李门武馆里面ꎬ带着几个弟子ꎬ在内院习练梅花桩功夫ꎮ突然ꎬ几个手下弟子ꎬ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师父ꎬ不好了!出大事了!”“什么大事小事的ꎬ有话好好说ꎮ”李松海瞪他一眼ꎬ他最见不得手下弟子有一点事就惊慌失措ꎬ沉不住气的样子ꎮ稍停ꎬ又补充一句:“天大的事ꎬ也有师父来顶着ꎮ”“师父ꎬ真的是大事ꎮ”那弟子仍惴惴不安的样子ꎬ报告说ꎬ“陆大师兄和陈老幺ꎬ都被抓到安定营里面去了!”另一徒弟满脸惊惶补充道:“这是刚刚的事!都是五花大绑捆起走的ꎬ还挨了打!”李松海这才吃了一惊ꎮ他知晓ꎬ安定营官兵ꎬ差不多人人如虎狼一般凶狠ꎬ凡抓到安定营里面去的人ꎬ都会吃大苦头ꎬ如常言所说ꎬ不死也会脱层皮ꎮ细问之下方才知道ꎬ午饭之后ꎬ武馆徒弟陈老幺ꎬ因为其表妹被调戏的事ꎬ在路边井半坡上ꎬ与安定营两个兵勇发生了冲突ꎮ陈老幺有个表妹ꎬ就在路边井坡上住家ꎮ这个表妹ꎬ年方十六七岁ꎬ长得一副清纯样子ꎬ经常到河边洗衣淘菜ꎮ其小家碧玉模样ꎬ很令路人注目ꎮ安定营军营驻在海潮寺ꎬ其军官也好ꎬ兵勇也好ꎬ要过河去釜溪河东岸的闹市区街ꎬ必经路边井半坡这条小道ꎮ有时ꎬ在河边或半道上遇见了陈老幺那表妹ꎬ有些安定营兵勇ꎬ就会色眯眯盯住小女子ꎬ猛看一阵不说ꎬ还说些挑逗话语ꎮ有个别胆大妄为的ꎬ甚至还动手动脚ꎬ调戏一番ꎮ每到这时ꎬ陈老幺表妹就满脸通红ꎬ低着头慌慌张张躲开ꎮ其家人知晓后ꎬ也无可奈何ꎬ只能告诫她自己当心些ꎮ因为自流井市民都知道ꎬ安定营兵勇素来军纪不好ꎬ平时多有劣迹ꎬ调戏甚至侮辱民女的事ꎬ也时有发生ꎮ而分县衙门为首的地方官ꎬ畏安定营势力ꎬ往往不作理会ꎮ有一天ꎬ陈老幺在表妹家做客ꎬ偶然闻听此事ꎬ当即大怒ꎮ乘着一点酒兴ꎬ陈老幺当场恨恨出言道:“安定营这帮烂丘八ꎬ都不是个东西!哪天让老子碰上了ꎬ非拿点苦头给那些丘八吃不可ꎬ也让他们知晓咱武馆李家拳的厉害!”又回头对表妹说:“表妹ꎬ哪天你指给哥子看看ꎮ我倒要看一看ꎬ是哪些烂丘八在生事?老子要让他有去无回!”表妹一家人ꎬ都只当陈老幺在说酒话ꎬ说过之后ꎬ酒兴过了也就完事了ꎮ自流井保路风云就是他表妹本人ꎬ也没把这事这话当真ꎮ没想ꎬ不出两个月ꎬ陈老幺果然为此话此事ꎬ与安定营两个兵勇ꎬ生了事情ꎮ而且生出的ꎬ是震动自流井里外的一件大事ꎮ这天中午ꎬ陈老幺约上大师兄陆谊成ꎬ去釜溪河对岸芦厂坝的河街吃小馆ꎮ清末ꎬ自流井上桥至新街口子那一段河滩ꎬ小地名叫“芦厂坝”ꎮ其得名ꎬ在于那一段河岸原先多是长满芦苇的石滩坝子ꎮ此后ꎬ这地方又陆续建了井灶ꎬ河坝之上ꎬ除一些民居外ꎬ其间又有小桥井、石缸井、同兴井等盐井厂房ꎮ故当地人取名时ꎬ将两者结合起来ꎬ其“芦苇”与“厂房”各取一字ꎬ将那一带河岸ꎬ取名为“芦厂坝”ꎮ当年芦厂坝河街一带ꎬ开有好几家牛肉小馆ꎬ弄出的烧牛肉、五香卤牛肉、凉拌牛肉等下酒菜ꎬ味道都不错ꎬ价钱也实惠ꎮ这种牛肉小馆ꎬ很受底层民众欢迎ꎮ陆谊成是李松海的大徒弟ꎬ人称“大师兄”ꎮ在李松海一众徒弟中ꎬ陆谊成年龄最长ꎬ辈分也最高ꎮ大师兄很受李松海信任ꎬ亦受陈老幺这些新来武馆的小辈敬重ꎮ陈老幺这天要请陆大师兄ꎬ下馆子喝酒吃烧牛肉ꎬ也是希望大师兄今后在馆长李松海面前ꎬ能够关照关照ꎬ美言他几句ꎮ这天ꎬ两人吃了一大碗白萝卜烧牛肉ꎬ一盘麻辣味很重的凉拌牛杂碎ꎬ喝了半斤高粱酒ꎮ陈老幺和陆谊成ꎬ都不是善饮之人ꎬ半斤高粱酒下肚ꎬ两人多少带点醉意ꎮ饭后ꎬ两个人从上桥过了釜溪河ꎬ顺着路边井那条小道ꎬ边走边说话ꎬ慢慢往坡上走ꎬ要翻坡回武馆ꎮ两人刚走过一小坡ꎬ就听半坡拐弯处ꎬ有年轻女子哭喊呼唤声ꎬ以及两个男人的调笑嬉闹声ꎮ陈老幺侧耳一听ꎬ那女子哭喊声似乎有些耳熟ꎬ脚下就加快了步子ꎮ赶上前一看ꎬ两个安定营兵勇ꎬ正拦住一女子肆意调戏ꎬ并欲往坡上树林里拉扯ꎮ年轻女子拼死挣扎ꎬ一面大声哭喊呼救ꎮ陈老幺一眼就看到ꎬ那哭喊挣扎的女子ꎬ正是自己表妹ꎮ陈老幺当即血冲脑门ꎬ怒从心起ꎮ他几步赶上去ꎬ对准正拉扯表妹那兵勇ꎬ当头就打了两拳ꎮ又飞起一脚ꎬ往那兵勇身上踢去ꎬ口里骂道:“你好个烂丘八!竟然当街拦劫调戏民女ꎬ该当何罪?你知不知道ꎬ这是老子表妹ꎬ你敢太岁头上动土ꎬ老子今日要让你尝尝李家拳滋味!”另一兵勇见势不妙ꎬ拔出身上腰刀ꎬ就想朝陈老幺身上砍ꎮ旁边大师兄陆谊成ꎬ跃身飞出一脚ꎬ将那小子踢倒ꎮ两个兵勇连吃几下拳脚ꎬ这才明白ꎬ今天碰到了“硬火”ꎮ两人不敢再打ꎬ爬起来ꎬ就转身往坡顶上跑ꎬ口里叫骂不停ꎮ陈老幺不解恨ꎬ追了几步追不上ꎬ又恨恨骂了几句才罢休ꎮ陈老幺和大师兄ꎬ当即将惊魂未定的表妹ꎬ一路护送回家ꎮ之后ꎬ正想从小道返回武馆ꎬ哪知ꎬ刚拐了个弯ꎬ就碰上一大队安定营士兵ꎬ气势汹汹迎面而来ꎮ这伙兵勇ꎬ持刀带棍不说ꎬ有几个还手持五子快枪ꎬ带队的是一位麻脸哨长ꎮ“就是这两个打了我们!”先前被打的那两个兵勇ꎬ上前指认说ꎮ麻子哨长一脸横肉ꎬ恶狠狠盯了陈老幺和大师兄一眼ꎬ回头发话道:“还不快点跟老子拿下!都绑起来!”陈老幺和陆谊成ꎬ当即被一帮兵勇团团围住ꎮ两人自然不肯示弱ꎬ分别亮出了武功招式ꎬ打算恶斗一场ꎮ哪知刚一出手ꎬ麻脸哨长一个口令ꎬ持刀兵勇闪开ꎬ几支五子快枪抵近对准了两人ꎬ持枪兵勇已半跪做出射击姿势ꎮ陈老幺和陆谊成还要打ꎬ持枪兵勇朝天开了两枪ꎮ再打ꎬ五子快枪对准两人各开一枪ꎮ陈老幺肩膀中枪ꎬ陆谊成伤了大腿ꎮ两人倒地后遭兵勇五花大绑ꎬ又打又踢ꎬ直接送到海潮寺营房内关押ꎮ听完手下人讲的经过ꎬ李松海深感忧虑ꎮ除了对他两人被弄进安定营ꎬ定有一番苦头好吃的顾虑外ꎬ李松海还有深层担心ꎮ他心里思忖ꎬ对方会不会以此事为发端ꎬ于李门武馆引出另外一些麻烦ꎮ这正是他的忧虑所在ꎮ在室内走了几圈ꎬ李松海对手下人吩咐:“快点去请赵老师ꎬ打个滑竿去接ꎬ请他马上过来ꎮ就说我这里有急事相商!”又走了几圈ꎬ李松海跨出房门ꎬ对另外一名手下人吩咐道:“你到张家沱去跑一趟ꎬ找码头的蔡三哥ꎮ人找到后ꎬ也请他马上到我这里来ꎮ也说有急事要商量ꎬ十万火急的事ꎮ要他搞快点ꎬ速去速来!”李门武馆上下里外人等都知道ꎬ李掌门要请的这两位的客人ꎬ不仅是武馆常客ꎬ而且与掌门大哥关系很铁ꎮ尤其那个人称蔡三爷的码头汉子蔡三ꎬ更是与李掌门有生死之交的铁哥们儿ꎮ大约一袋烟工夫ꎬ所请的两位客人ꎬ先到了一个ꎬ因为抬滑竿的脚夫跑得快ꎮ这人就是李松海口里称的“赵老师”ꎬ前文多次提到过的ꎬ那位外号叫赵烟杆的赵师爷ꎮ自流井保路风云歪鼻子师爷赵安明赵烟杆外号的由来ꎬ在于他无论走到哪里ꎬ那根两尺长的叶子烟杆ꎬ总是随手拿起形影不离ꎮ而且ꎬ这赵安明烟瘾极大ꎬ有时候ꎬ兴致来了ꎬ他能把那叶子烟ꎬ一杆接一杆地抽下去ꎬ不熄火ꎮ其时人们抽烟ꎬ主要是水烟和叶子烟两种ꎮ叶子烟劲仗大ꎬ价钱又比水烟便宜ꎬ对大众烟客来讲ꎬ比较经济实惠ꎮ那些烟瘾大的“烟哥”ꎬ抽烟往往首选叶子烟ꎮ赵烟杆这种“老烟哥”ꎬ有时一个月要抽两三斤叶子烟ꎮ赵安明人生得瘦小ꎬ脑袋稍扁ꎬ一双眼睛又细又小ꎮ尤其抽叶子烟时ꎬ一眼望过去ꎬ根本看不到眼珠子ꎬ还以为他是在闭眼抽烟ꎬ或是在打瞌睡ꎮ此外ꎬ赵安明一张脸上ꎬ长鼻厚嘴ꎬ尖尖下巴ꎬ长相真的有点难看ꎮ当然ꎬ这赵师爷ꎬ也不是随便好当的ꎬ他肚子里边ꎬ还真有些学问ꎮ一次ꎬ在茶馆里喝茶闲扯ꎬ旁边有茶客半带好奇ꎬ半带嘲讽地问他:“赵老师ꎬ有个事一直想问问你ꎬ就说你那根叶子烟杆吧ꎬ为何非得弄成两尺长呢?要说这抽烟的事ꎬ一尺长的叶子烟杆是抽ꎬ两尺长的叶子烟杆也是抽ꎮ烟还是一样的叶子烟ꎬ为啥子你那根烟杆ꎬ非得弄成两尺长才好?”赵安明看了那人一眼ꎬ似不屑回应似的ꎮ片刻ꎬ说了一句:“古人有云ꎬ子非鱼ꎬ安知鱼之乐?”一番话ꎬ说得一桌子茶客似懂不懂ꎮ赵安明说完就不再理睬对方ꎬ独自喝茶ꎮ这事传开去ꎬ连井场上好多有识之士ꎬ都说这赵安明回应得好ꎬ肚子里还真有些学问ꎮ从此对这赵师爷也高看一眼ꎮ另外ꎬ如古话所说ꎬ“尺有所短ꎬ寸有所长”ꎮ身为师爷ꎬ赵安明也还有一点自家优势ꎮ虽长相难看ꎬ脑子却比较灵光ꎮ况且ꎬ他又长期处社会中下层ꎬ与三教九流ꎬ江湖人物接触多ꎬ肚皮里面ꎬ就常有一些被人称作烂点子、馊主意的东西想出来ꎮ自流井坊间ꎬ民众习惯把这种经常出烂点子、馊主意的人ꎬ称为“歪鼻子师爷”ꎮ当年的自流井ꎬ在大多数民众心目中ꎬ赵安明就是一个地地道道“歪鼻子师爷”ꎮ不过ꎬ有传言说ꎬ赵安明有一个最大本事ꎬ即在对付常人所说的急事难事方面ꎬ他尤有长处ꎮ这在于他遇险事急事时ꎬ从不慌乱ꎬ沉得住气不说ꎬ且有急智应对ꎮ这点ꎬ在街坊地邻ꎬ熟人圈子中ꎬ赵安明就有了“赵神仙”之誉ꎮ据与他相交较深ꎬ见识过“赵神仙”这番场面的人士说ꎬ每到此时ꎬ赵安明就一个人待在一边ꎬ嘴含自己那根两尺长的叶子烟杆ꎬ一对又细又小的眼睛半睁半闭ꎬ闷声不响ꎬ埋着脑壳点火抽烟ꎮ往往一杆叶子烟抽得差不多熄火时ꎬ赵师爷的应对点子主意ꎬ大致也想出来了ꎮ若是一根叶子烟抽毕ꎬ他点子主意还没想出来ꎬ就再接上一杆叶子烟继续抽ꎮ若还没寻到解决事情的烂点子或馊主意出来ꎬ他就再接一杆烟继续抽ꎬ直到应对主意想出来为止ꎮ如此ꎬ总可以找到合适应对之策的赵安明ꎬ就成了在自流井地界上ꎬ名声日渐响亮的“赵诸葛”“赵烟杆”ꎬ也不算浪得虚名ꎮ赵安明这样经历本事ꎬ有点类似当年王朗云手下头号师爷牟得荣ꎮ他自己ꎬ本该在自流井大户人家那里ꎬ谋个好去处ꎮ上次ꎬ他为太平街老米行李老板出点子解难ꎬ最后当事的几方ꎬ弄得皆大欢喜的事ꎬ在自流井坊间一度传为佳话ꎮ后来那次ꎬ余二爷遭“仙人跳”骗局ꎬ也是赵烟杆一个点子ꎬ让他找码头强人蔡三哥ꎬ成功把对方制服ꎮ此事在井场里外ꎬ也很为赵师爷挣了一点声誉ꎮ无奈这赵安明ꎬ有个不容易改掉的坏毛病ꎬ就是好赌ꎮ那深入骨头的赌徒本性ꎬ并不随年岁增长而有所改变ꎮ那两回出点子所得的酬谢银子ꎬ除少部分供他吃烟吃茶ꎬ以及下馆子喝酒吃好菜外ꎬ多数都丢在赌场上了ꎮ最过分的是那两回ꎬ赵师爷把自家薪水银子输光不甘心ꎬ还把东家商号银子也输在赌场上了ꎮ饭碗打倒不说ꎬ还差点吃官司下大狱ꎮ最后那回ꎬ是李松海拿银子补齐了赵师爷输在赌场的东家银子ꎬ赵师爷才没吃官司ꎮ赵师爷也从此成为李松海的好哥们儿ꎬ也成了有事时请过来出点子拿主自流井保路风云意的军师ꎮ不管李门武馆ꎬ还是李掌门私人有事ꎬ赵师爷从来都是随请随到ꎮ这天ꎬ下了滑竿的赵安明ꎬ迈着方步ꎬ手里拿着那根长烟杆ꎬ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武馆客厅ꎮ“哎呀ꎬ赵兄来了!里面请ꎬ里面请!”李松海见到赵安明ꎬ犹如见到救兵ꎬ一面招呼ꎬ一面带点歉意地说ꎬ“赵老师ꎬ实在不好意思ꎬ不好意思ꎮ这么晚了ꎬ还有事要麻烦赵老师来此一走ꎮ”李松海将赵烟杆请至武馆内室坐定ꎬ早有手下人上来ꎬ为其敬烟上茶ꎮ坐在客位上的赵安明ꎬ只将那盖碗茶接过来了ꎬ缓缓放在茶几上ꎮ对下人敬上的水烟袋ꎬ他摆摆手谢绝ꎮ又朝对方亮了亮自家手中那根长叶子烟杆ꎬ说:“不抽水烟ꎮ我抽不惯水烟那玩意儿ꎬ水烟口味寡淡ꎬ我自家有叶子烟ꎮ”等赵安明抽了阵叶子烟ꎬ又喝了两口热茶ꎬ李松海才对他说了此番把他请到武馆来的缘由ꎬ又大致讲了陆谊成与陈老幺ꎬ如何被关进安定营的经过ꎮ赵安明一直抽他的叶子烟ꎬ时不时又喝一口热茶水ꎬ却不发一言ꎮ李松海看了看赵安明ꎬ又说ꎬ事情出了之后ꎬ有人对他建议过ꎬ说这事最好不要闹大ꎮ能和安定营打个和牌最好ꎬ哪怕服软道歉ꎬ甚至花点钱ꎬ只要把人弄出来就成ꎮ李松海还对赵安明说ꎬ他也确实想过打和牌的事ꎮ其实ꎬ在现今主事这个夏营官没来自流井之前ꎬ原先李门武馆和安定营之间ꎬ关系还是不错的ꎮ安定营还来请武馆的拳术教头ꎬ专去兵营教官兵习拳ꎮ两家时有往来ꎬ关系尚好ꎮ只是夏营官接任后ꎬ才有疏远ꎮ不过ꎬ李松海又说:“赵兄ꎬ陈老幺和大师兄这个事情ꎬ要按我过去的脾气ꎬ就这样和对方打和牌ꎬ还真有点心里不甘ꎮ今后传出去ꎬ无论在自流井坊间ꎬ还是在江湖码头ꎬ我李门武馆ꎬ可能都会被人笑话ꎮ所以要请赵兄赵老师ꎬ给帮忙出个好主意为要ꎮ”赵安明听了这些话ꎬ仍然不做一声ꎬ只闷头抽烟ꎮ直到那杆叶子烟抽熄了火ꎬ他才转眼看李松海ꎬ沉吟着说:“李兄ꎬ我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ꎮ说不定会有大麻烦ꎮ”没等李松海问出“大麻烦在哪里”这句话ꎬ赵安明又说:“事情麻烦在于ꎬ安定营那帮人ꎬ在自流井地面上ꎬ称王称霸ꎬ为非作歹搞惯了ꎮ不说一般民众ꎬ就是官府ꎬ甚至绿营官军ꎬ他等都不大放在眼里ꎮ他怎会轻易买你李门武馆的账?”两人正说着ꎬ一个精壮汉子ꎬ走路脚下生风ꎬ大步跨进门来ꎮ一进门ꎬ汉子抱拳对两人致歉ꎬ说:“来迟了ꎬ来迟了ꎬ两位哥子请谅ꎮ”说完ꎬ大大咧咧一笑ꎬ在旁边一把空椅子上坐下来ꎮ来者就是张家沱码头上大名鼎鼎ꎬ人称“蔡三爷”的蔡三ꎮ这个蔡三ꎬ对武馆掌门人李松海而言ꎬ是另一种路数的朋友ꎮ李松海与蔡三ꎬ系同门师兄师弟ꎮ当年李玉山开创李门武馆时ꎬ蔡三和李松海两人ꎬ先后投于师祖李玉山门下ꎮ后来ꎬ两人又结“金兰之交”ꎮ在自流井ꎬ李松海与蔡三成了关系最密切的铁哥们儿ꎮ有事时ꎬ彼此都可为对方两肋插刀ꎮ李松海连忙一边招呼手下为之上烟献茶ꎬ一边把陆谊成与陈老幺的事说了ꎮ蔡三一听ꎬ立时怒火中烧ꎬ说:“安定营实在欺人太甚!这帮烂人ꎬ如俗话所说ꎬ是狗咬石匠ꎬ想挨锤子了ꎮ”骂过了ꎬ又朝李松海说:“李哥ꎬ你不要怕事ꎬ救人要紧ꎮ你先派人送帖子ꎬ让他赶快放人ꎮ若是他敢扣人不放ꎬ老子们也就来硬的ꎮ你李哥把武馆的人马召集起ꎬ我那边ꎬ张家沱码头一带ꎬ弄上个几百人容易得很ꎮ一齐约集千把人ꎬ把他安定营围了ꎬ我看他放人不放人?”李松海知晓蔡三的脾气ꎬ听了ꎬ也没多说什么ꎮ这时ꎬ一边抽烟的赵安明ꎬ把叶子烟杆从嘴边拿开ꎬ望蔡三笑了笑ꎬ说:“蔡哥子ꎬ果然是个敢作敢为的好汉ꎬ不怕硬火ꎮ可是ꎬ眼下事情ꎬ这安定营不怕你围ꎮ你扯起几百人也好ꎬ千把人也好ꎬ就是把他安定营围了ꎬ他生死不放人ꎬ你又能把他咋个?”蔡三双眼一瞪ꎬ大声武气地说:“他不放人ꎬ老子就闯ꎬ闯进去ꎬ找人抢人ꎮ”又朝桌子上拍了一巴掌ꎬ恨恨地说ꎬ“他敢阻拦ꎬ老子们就开打ꎬ打他个四季花儿开!如俗话说的ꎬ这帮烂人是耗子逗猫———自己找死!”赵安明又是一笑ꎬ看看蔡三ꎬ又看看李松海ꎬ不紧不慢地抽起叶子烟来ꎮ抽了一会儿烟ꎬ才缓缓说:“蔡哥子ꎬ我听说ꎬ海潮寺里面这安定营ꎬ虽说只不过一两百人的队伍ꎬ不过呢ꎬ武器装备方面ꎬ却比县城驻扎的绿营还好ꎮ”说了这话ꎬ赵安明只闷头抽烟ꎬ看李松海和蔡三都不说话ꎬ才又说:“别的不说ꎬ单是五子快枪ꎬ就有好几十支ꎬ听说还有开花炮ꎮ真正打开来ꎬ你几百千把人ꎬ恐怕也是难有胜算ꎮ”李松海听赵安明这样说ꎬ心想:“赵师爷说的是ꎮ真要打ꎬ武馆也好ꎬ蔡三那边的人马也好ꎬ哪里是安定营官军的对手?”自流井保路风云蔡三听赵安明这样说ꎬ多少冷静些了ꎮ心里再将两方实力大致估算一番ꎬ他也不再叫喊那些ꎬ要立即召集人马ꎬ把安定营围了ꎬ甚至闯进去“打他个四季花儿开”的激愤话了ꎮ李松海沉默片刻ꎬ又望赵安明说:“赵兄ꎬ眼下救人要紧ꎬ总是要赶紧想出一个办法ꎬ把两个兄弟救出来才好!”赵安明一边拿起自己那根叶子烟杆ꎬ又点火抽烟ꎮ抽了两口ꎬ才点点头ꎬ说道:“事情虽说有点麻烦ꎬ确实救人要紧ꎮ不过ꎬ依本师爷之见ꎬ这救人ꎬ也得分两步走ꎮ正如俗话所说ꎬ半夜里扯裹脚———有一条是一条ꎮ”李松海听此言ꎬ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ꎬ当然心喜ꎮ赵安明眼望两人ꎬ说:“这如何救人呢?我看ꎬ第一步ꎬ还是先得公事公办ꎬ找安定营放人ꎮ至于安定营放还是不放ꎬ先不管他ꎮ但这交涉一定要办ꎮ”赵安明看看李松海ꎬ又看看蔡三ꎬ解释说:“我看十有八九ꎬ这安定营不会放人ꎮ但他不放人ꎬ总得有个答复ꎮ有了这答复ꎬ就等于证明了陆谊成陈老幺两人ꎬ确实扣在他们手里ꎮ眼下ꎬ最怕他不认账ꎬ不承认两人扣在他们手里ꎬ那才真麻烦了ꎮ”赵安明慢条斯理抽了两口叶子烟ꎬ又说:“如何办交涉?我看ꎬ私人交涉ꎬ官府衙门交涉ꎬ都可以ꎮ当然ꎬ有官府衙门交涉最好ꎬ那是要备案的ꎬ不怕它日后不认账ꎮ”李松海、蔡三两人ꎬ听得只是点头ꎮ赵安明又说道:“这第二步ꎬ就是千方百计把陆谊成陈老幺两个兄弟ꎬ赶紧给救出来ꎮ至于如何救法ꎬ这倒是非要下点功夫的事ꎮ本师爷一时半刻ꎬ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ꎮ”说到这里ꎬ赵安明望李松海、蔡三两人一笑ꎬ带点玩笑口气说:“须知ꎬ诸葛亮那些锦囊妙计ꎬ也是事先仔细盘算好的ꎬ不是临时打急抓ꎮ我赵师爷比起诸葛孔明ꎬ不止差了十倍百倍ꎬ容我静下心来ꎬ再抽几杆叶子烟ꎬ看能否把救人主意给你两个想出来ꎮ”李松海当即依计而行ꎬ匆匆赶到分县衙门报案ꎬ请求官府出面交涉放人ꎮ临出门ꎬ李松海怕自家在分县衙门关系不硬ꎬ有人微言轻之虑ꎬ又顺路拐进下牌坊李家公馆ꎬ请动长辈李玉清与他一起ꎬ打轿去了釜溪河对面的分县衙门ꎮ自流井义字旗袍哥堂子上ꎬ李玉清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ꎬ袍哥界也好ꎬ官场上也好ꎬ更说得起话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