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尹此时亦怒不可遏,他向来认为能退便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人家居然直接动手揍人。
即便是一向温和隐忍之人,在遭受如此无理的侵犯时,也会激发出内在的血性与反抗意识。
他拍案而起:“我寻陆大人要个说法。”
“上午陆大人被匆忙去抚州见知府大人了,似乎是有啥火烧眉毛的急事。”
杨飞沉叹息:“再说了,即便陆大人此时在村里,又能咋样,陶大人是他上司,如此告状,陆大人忧心如焚、焦灼难安罢了。”
里尹好似被抽了筋骨,整个人瘫软下来,有气无力地闷闷道:
“狗儿娘,依你看该咋整好?明日若再跑来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咱村屋宅,难不成还得眼睁睁看着被他们抢个精光?”
不久前,老天爷跟发了疯似的下大雪,直接压垮了村里许多茅草屋!
咱村宅屋本就少得可怜,外人还跑来抢宅子,这不是往咱心窝子上捅刀子吗?这憋屈谁能忍啊?
本觉得自村有煤矿是极好的事,如今觉得跟烫手山芋一般。
里尹如今懂得:福之所伏,祸藏其间;祸之所藏,福隐其后。
这话的深刻含义了。
正在此时,阿贵连滚带爬地从门口冲进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二傻家宅子叫那官爷抢啦!那群人凶神恶煞的,拿明晃晃的刀抵着二傻一家人的脖子,硬逼着他们搬走。
二傻就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啥时候能回来,结果被官爷一腿踢在心窝处,‘哇’地吐了血,可吓死人啦!”
杨小宝“唰”地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二傻哥身子骨多壮实啊,居然让对方踢吐血,那群人是不把村民的命当命啊。”
“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杨狗儿气得满脸涨红,双眼瞪得像铜铃,扯着嗓子怒吼。
“在咱东沟村的地盘上,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把人不当人,真把咱东沟村巡村队当空气吗?二舅,麻溜儿的,拿武器干他丫的!”
汤二牛马上抄着铁锹,想冲出去。
“大家都先消消火,别冲动。”
汤楚楚神色凝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那群人胆敢在村中肆无忌惮欺负人,背后定是有人撑腰。
不管出了啥状况,都有人给他们兜着,支持他们的,便是那陶大人了。你们莽莽撞撞和陶大人硬刚,想过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打官员是要被砍头的,古时候的律法都有这种明确规定。
里尹又一次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耷拉下来,长叹一声:
“乡亲们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好不容易把房子一砖一瓦地盖起来,那可是攒了半生的血汗钱啊,难道就这么拱手让人吗?”
“当下首要之事,是探明这位陶大人的底细。”
汤楚楚手指轻叩桌面,思忖片刻后缓缓开口,“狗儿,去将余先生、小陶还有纪娘子都请到此处,咱们一同商议对策。”
这三位,均不简单,齐聚一堂,畅所欲言、互通信息,定能抽丝剥茧,寻出陶大人底细。
杨狗儿喊人时,汤楚楚家院中又跑来许多人。
“里尹,我那只大蛋的母鸡让官爷砍了脖子拿走了,一文钱也没给我。”
“老天爷啊,日子太苦了,官压民,不给民活啊,东沟村犯了哪门子天条,要遭这帮蛀虫这般祸害!”
“大家一块寻陆大人说理去吧。”
......
“乡亲们都先消消气。”
里尹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与狗儿娘正想办法处理此事。大家回家记好损失了多少,等事情过去了,村进而定补给大家的。”
如此言罢,村中众人虽心存愤懑、意犹未平,然亦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然作鸟兽散。
余先生等人到后,大家来到书房,开始探讨。
纪娘子在京都做十多年的绣娘,穿梭于高门大户间,对京都诸事亦算通晓几分。
她道:“陶家有二品高官坐镇,于朝堂之上威望颇隆,权势煊赫。县陶家有位少爷和手握重权的将军之女有婚约。
因与有实权人家有姻亲,陶家于京都城势力如春潮带雨,愈发高涨。但来东沟村的这陶大人,与京都陶家有何关系,我便不得而知了。”
余先生面色沉郁,声若洪钟却含悲愤,缓缓言道:“昔年,吾曾客居京都城数月,与陶家一后生偶有交集。
彼等陶家行事,张狂无度,肆意妄为。吾之落魄至此,皆因那竖子所累……
旧事如烟,休要再提。然则,京都陶家,乃朝堂肱骨,位高权重。
若此陶大人,果为陶家嫡脉之后,东沟村上下,亦唯有隐忍吞声,暂息此忿。”
“他并非陶家嫡出。”
陶丰道:“那不过是陶家庶子旁支罢了。”
里尹惊呼:“丰师傅,你如何懂京都陶家事,你到过京都吗?”
陶丰在东沟村一直以汤楚楚远房亲戚自居,虽然陶丰和村汉不同,可大家皆觉得他因习武才有那样气质。
没人想得到,他居然懂京都陶家,大家都一脸好奇看他,汤楚楚亦是。
整个东沟村,就汤楚楚懂他姓陶,而那陶大人,同样姓陶,难道......
她道:“习武之人,云游天下,小丰在京都呆过也不奇怪,但,此陶大人乃陶家旁支,同样是陶家之人,不好应对。”
余先生微微颔首,眸中尽是沧桑与喟叹。
遥想当年,他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荣登进士之列,自此身负官籍,更有余家这等世家大族为倚仗,本应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奈何陶家权势滔天,肆意倾轧,竟将他狠狠碾入泥淖,以致大好韶华尽数湮灭,徒留满心悲怆。
他遁入深山幽村,如闲云野鹤般远离尘嚣。
昔日之仕途,于他而言已若浮云散尽;
那桩陈年冤案,亦似残梦不再追。
既已决然舍却功名利禄、沉冤昭雪之念,又怎肯再踏入那与陶家纷争的泥淖,徒惹一身尘嚣?
陶丰不吭声。
他与陶严小时候便相识,如果让陶严懂他就住在东沟村,他估计再历生死劫难,因此,他不想再与陶家再生交锋,徒增祸患。
久居于安稳恬谧之境,何人愿复入那生死之渊,再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然其身为陶家正脉嫡嗣,岂会惧旁支之流?
这不过六品的陶大人,东沟村上下皆心生怯意,更遑论与京都陶家相抗衡了。
霎时,四下皆寂,鸦雀无声。
众人皆陷两难之境,若暂忍此气,满心皆是不甘之味;
若不忍而发,然自身既无雄厚资本,又无坚实底气,如蚍蜉撼树,徒惹笑柄,故而只能缄默以对,进退维谷。
“这才刚开始。”
汤楚楚道:“往后来东沟村的官爷会越加多。”
井道的情况,得找专门研究这个的行家去仔细勘察,才能弄清楚里面的门道;
建官员住的房屋还有修路这些活儿,那都得工部的人来干;
这么看来,还得派好多官爷在旁边督工。
粗略这么一合计,官爷少说得四十多人。
若个个来都想占村民宅子,那村民住哪?
要是官爷说话和和气气的,按照规矩给大家该有的补偿,村民暂居茅草房也没啥好抱怨的。
可这群人简直嚣张到没边儿了,不光占宅子,下蛋的鸡都给杀了,还伤人,这是官爷吗?是劫匪吧?
汤楚楚神色凝重,接着言道:“我打算去与陶大人当面一叙,探探他的口风,瞧瞧他对这事儿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倘若他能约束手下,咱们东沟村不妨退一退,以和为贵。
但要是陶大人对此事放任不管,那咱就不能坐以待毙了,大家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