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官,连进殿启奏的资格也够不上,办此事的难度堪比登天——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办。"
他有今日成就,皆仰仗大姐扶持。
现在大姐身陷困境、蒙受冤屈,他哪怕舍弃所有、不顾一切,也定帮大姐查明真相、还其清白。
姐弟俩正交谈时,戚嬷嬷匆匆进来禀报:"奉直,张老夫人、云夫人和上官夫人过来了。"
汤楚楚笑着应道:“快请她们进来。”
她现在四面受敌,偏偏云家、张家与上官家还肯来访,这般情义实在难得。
三人被引入厅内,面上都带着忧色。
张老夫人叹息道:"虽不少大臣联名上书,但陛下至今保持沉默,说明此事仍有斡旋的可能。"
"云嫔在背地里没少使手段,暗中撺掇了不少朝臣替袁家游说。现在朝堂上风向一边倒,谁敢站出来为慧奉直讲话,立刻会被群臣围攻——"
云夫人低着嗓子道,"听闻多亏皇后娘娘从中斡旋,稳住了陛下的怒火,否则陛下早传慧奉直进宫问罪了。"
上官夫人轻叹一声:"我家老爷官职卑微,所见所闻有限,能周旋的余地本就不多。唉,若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之上,何至于让局面恶化至此?慧奉直,我们现在该如何办才好?"
汤楚楚刚要开口,戚嬷嬷又快步走过来:"奉直,云嫔宫里的女使来啦。"
汤楚楚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一位面容青涩的小婢女垂首而入,低声道:"慧奉直,云嫔娘娘托奴婢传话——若您携厚礼亲至袁府,向袁主事赔礼道歉,此事袁家便不再追究。可若您执意不肯服软,怕是这六品奉直官位就难保了。"
张老夫人眸光微凝,唇角轻颤:"云嫔娘娘威仪真是大啊......"
话音未落,汤楚楚便出言阻止,她并不希望张老夫人和云嫔针锋相对。
她望着那小婢女,装出一副悲伤的神情道:“你回禀云嫔娘娘,便说我会向袁主事赔罪的,喊她不必担忧。”
得到汤楚楚肯定的回应,小婢女才转头回去了。
"慧奉直,万万去不得。"上官夫人劝阻道,"听闻袁主事如今伤得体无完肤,你若登门,必定讨不到好。"
云夫人附和道:"袁家岂会轻易罢休,此事必然暗藏玄机。"
张老夫人厉声说道:"况且此事本就非慧奉直的错,你何须道歉......要不我等联合求到皇后跟前,再请皇后向陛下进言,务必请陛下为咱们讨个说法......"
"多谢你们替我费心谋划,能获得诸位这般真诚相待,乃我莫大福分。"
汤楚楚诚恳道,"但是我确实伤到了袁大人了,不管怎样都该致歉,只是这致歉场合,我自己定。"
离八蜡节仅有两日了。
早朝探讨的基本是此事。
户部掌管农耕事务,礼部执掌祭祀祈福,八蜡节的相关安排,就交由户部礼部两位尚书一同办理。
在祭祀当日,皇帝需亲自主持焚香仪式,给天地行跪拜大礼以祈求祥瑞,并会当众向群臣及天下子民训示。"
至于皇帝的发言内容,则由翰林院草拟。
新一届前三进士文采非凡,笔下生辉,因此初稿撰写的工作便交予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承担。"
汤程羽对二位坦言:"我来自农家,深谙农务,农务方面由我去写,祈福祭祀部分就辛苦宋大人与薛大人操办了。"
宋、薛二人皆出身世家,对农事一无所知,自是连连称是。
仅用半日,初稿便已起草完成,随后呈交翰林大学士。大学士对部分细节进行审阅修改后,再将文稿进呈御览。
批阅奏折文章本是皇帝的日常事务,此祈福文稿对他而言并无特别之处,打算匆匆过目便加盖玉玺。
可当他目光扫到文中段落后,眼神骤然停驻。
"......正值干旱之年,田地龟裂,便率众开渠引水......若逢蝗虫肆虐,蝗灾泛滥,五色梅可解此厄......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取其法以制之,若得天佑,必获五谷之丰登......"
虽句句不离农事,但笔笔皆暗含"慧奉直"三字。
皇上抬眸问道:"此祈福文稿系何人所写?"
大学士行礼,恭敬答道:"回陛下,此稿系新一届状元、榜眼、探花三位进士一同拟定。"
"新一届探花,是慧奉直兄弟吧?"皇帝眸中含笑,"生得俊秀不说,更难得心窍玲珑,你速去传他来觐见。"
大学士暗自忐忑,连日来“慧奉直”三字被推至舆论漩涡,遭众人抨击,而汤程羽作为慧奉直至亲的兄弟,此刻被陛下召见,不知是吉是凶。
尽管龙颜含笑,可那些在陛下跟前当差多年的侍从都清楚,陛下的真实情绪与外在表露并不相符。
他转身返翰林院,特意召来汤程羽谆谆告诫:"......切记说话做事要得当,该开口时从容陈词,不该多言之处务必缄默......"
汤程羽将教诲牢记于心,才转身向御书房缓步而去。
虽说翰林院便在宫里,他又每日在这里当差,离皇帝的御书房极近,可自殿试时见过皇帝一回外,后面便没机会再看到过。
此次面圣之机,乃他自个争取来的,且是仅有的一次。
抵达御书房大门处时,汤程羽做了几个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衣冠帽子,方垂头恭谨入内,恭恭敬敬行礼道:“微臣拜见陛下!”
皇上把眼前的奏折丢给他,淡淡道:“这段话,可是你书写的?”
汤程羽撩起袍角,屈膝跪地:“臣未敢有所欺瞒,此段表面是书写人胜过天意,却意在提醒陛下忆起慧奉直的功绩。”
皇上神色从容,嘴角微扬,带着几分闲适之意:“如此说来,你是打算为慧奉直请求宽赦了?”
当下市井里关于慧奉直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且还冒出主战阿沙部的人群,毫无缘由地鼓吹要和阿沙部发动战争。
此事,本质上是袁家(云嫔母家)与慧奉直之间的矛盾冲突。
袁家不过是后宫嫔妃的娘家,慧奉直也仅六品女官,二者品阶地位皆一般,按理说,根本无需他亲自去处理……
然而此事越闹越不像话,须得给民间一个说法……两方皆存在过错,但就大家看法而言,慧奉直错更为突出,稍作惩处,此事便可了结。
但皇帝并无严惩之意,毕竟慧奉直对江山朝廷立下过功劳,不可让如此能人贤才因处罚过重而萌生叛离的心思。
“臣绝不敢帮慧奉直开脱。”
汤程羽垂首说道,“就是臣思忖着,八蜡节本就是为祈愿五谷能得以丰收而设,而慧奉直之所以获此封号,全因她培育出二茬稻,使众多百姓无需承受饥荒之苦。
要不让慧奉直参与八蜡节,真心实意地为万民祈福,权当是将功折罪……还望陛下能赐予慧奉直此机会。”
他言罢,皇帝并未出声,御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
汤程羽双膝跪地,掌心悄然洇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过是个刚入仕途七品芝麻官,竟斗胆向陛下提出请求,即便陛下此刻罢他官职,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他想到最坏的结果,却依然博上一博。
他身子僵硬地跪在那里,待皇帝对他发落。
“你胆子倒是大。”
皇帝冷不丁道:“这个请求也并非不可行,可补过嘛,却未补到袁家身上。”
汤程羽心头一轻,连忙道:“待祭祀仪式完结后,慧奉直会当着众人的面,向袁主事致歉,一切任由袁家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