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轻摆着首:“卑职现在所获之政绩,皆赖慧奉仪襄助,实则卑职未曾为百姓谋得多少实利。
若蒙大人提携而升官,卑职自觉德薄才鲜,难当此任。
大人,卑职之事不妨暂且搁置,当下有更为紧要之事亟待处置,五南县境内竟勘得一处煤山……”
知府目光匆匆掠至折子末页,双眸陡然圆睁,满脸皆是难以置信之色,长叹道:“五南县果真乃一方福泽深厚之地啊……”
陆大人取出一块用布包着的原黑煤,呈到知府大人跟前。
知府本身来自北方,家中有人便是挖煤矿的,当然知道这玩意儿。
“此诚乃黑金石也,铸器冶铁,皆以此物为薪柴,其热力沛然,源源不绝。然此物多产于北疆之地。”
知府大人抚须长叹,“老陆之运,恰似春潮涌至,势不可挡矣!”
陆县令道:“大人,黑金石乃暴雪之际、交通断绝的艰难时刻被村民寻得。
彼时村中柴火已燃尽,村民为活命,不得已取用了一些。东沟村向来民风淳朴,多有善行义举,积功累德,恳请大人念及此情,饶恕他们。”
知府神色从容,道:“于北地而言,煤石遍地皆是,并非稀罕之物。
朝廷之所以严禁民间私用,实乃此物含毒。东沟村的村民们,莫非已有因接触此物而中毒殒命者?”
陆大人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平常之物竟是有毒的。
可稍一思忖,昨夜东沟村那热闹欢腾、喜气洋洋的画面便浮现在眼前,杨里尹也讲,十来天里村子平平安安,没死过一个人。
他长舒一口气,开口道:“大人,东沟村并没人中煤毒死去。”
“此事着实蹊跷。”
知府大人轻抚下颌,目光深邃,“本官故里,年年皆有因私自焚燃煤块而亡故之人,甚至一户十余口皆丧命于此物,故朝廷对黑煤之管控愈发森严。
所幸东沟村此次无人伤亡,此乃万幸之事。既东沟村已现煤山,按律此山当划归朝廷……
然既取东沟村土地,亦当给予合理补偿。本官且先查看一番五南县舆图。”
随从立刻奉上地图。
当今世道,地阔人稀,村子间尽是峰峦叠嶂,有高岭巍峨,亦有矮丘连绵,其间荒瘠之地纵横交错。
纵是相距最近之二村,徒步而行,亦需耗时至少半炷香功夫。
知府手指迅速一划,干脆利落地说道:“就这儿到这儿,全给东沟村!”
知府和陆大人密谈,东沟人无人知晓。
路通次日,汤楚楚让挖塘的复工,村中壮汉本就闲,呼啦啦一遍都跑去挖荷塘了。
每日三十枚铜板,已是可观的收入。
另外,肥皂厂也复工了。
通路后,猪肉等物资都到位了。
草木灰十来天村中全都烧柴,早攒了许多存量。
这些汤楚楚全部收了,材料到位后,厂子便又朝气蓬勃地开干了。
因误了许多天工,汤楚楚担心没办法按时供货,便多招二十来位职员。
此信刚公布,村民真是挤烂脑袋都想被选上。
但此事归杨老婆子管,众人也懂,杨老婆子不讲情面,无论之前私情怎么好,面试那会,一切清零。
在杨老婆子认真选拔下,人员被定了下来。
新东沟村鲍宏被选上了。
此人要养着媳妇和六个娃儿,十分踏实勤劳,村里不管大事小情,他基本是头一个。
杨老婆子极爱用这种壮流,想都没想,便录取了他。
大家都十分眼热。
“鲍宏家要发达了,能进狗儿娘厂子里做事,跟金饭碗差不离啊。”
“每月八百枚铜板,外加两身工服,还经常买到五枚铜板一斤的油渣开荤,这日子,美得不要不要的。”
“新东沟村人都被选去做事,咋没选咱呢,看来表现不够好,没进杨老婆子的眼,还得多加把劲才行。”
鲍宏昂首阔步,脊背如松般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迈得铿锵有力,刹那间,一种扬眉吐气之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其余新东沟村人,此刻都如梦初醒般意识到,他们已然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紧密相连,真正成为了东沟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只要他们秉持着勤劳肯干的劲头,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定能闯出一片天,安安稳稳地安家立业,书写属于自己的美好篇章。
天连着放晴几日,荷塘挖得极为顺畅。
汤楚楚看着工程进度,想着再挖三日左右,便可完工。
待天暖点,便可沤肥,再从山里移些野莲根种进去,再配许多交易平台买的新莲藕品种,把塘给种好,如此便真正完成了。
她正想着,抬眼便见余先生全家正于田梗之上画着画呢。
余先生画画,余夫人磨墨,俩娃儿读书,这般娴静温馨、其乐融融的画面,宛如一首悠扬的诗,在时光里缓缓流淌。
冻煞个人哟……”
余夫人柳眉微蹙,忽地把手中墨锭往桌上一撂,双手赶忙在手臂上搓揉起来,娇嗔着冲余先生道。
“老余,你自个儿留这儿作画罢,我可得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儿……慧奉仪!”
她抬眼望见汤楚楚,赶紧大步上前。
汤楚楚想跑。
这余夫人太过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
“慧奉仪!你往这儿一站呀,就跟小太阳似的,白得直晃眼呢!”
余夫人像只欢快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凑过去,一把挽住汤楚楚的胳膊,眼睛里满是好奇与羡慕。
“哇,你肤肤嫩得哟,跟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我和你差不多大,比你差远啦!慧奉仪快跟我说说,你平时咋把皮肤养得这么好的呀?”
汤楚楚笑道:“我应该比你大些,你叫我姐得了。”
因余先生大过她,她不好让余夫人喊她大嫂大婶啥的,叫姐刚好同辈会好些。
“得,我喊你楚楚姐得了。”
余夫人眨巴着大眼:“我叫水云梦,你喊我阿梦吧,楚楚姐,我好喜欢你呀,在抚州我便听了你的传说。
当时,我便想知道你是何样的女人......你比我预想的好看太多后遗症,还如此好相处。”
汤楚楚让她夸得极不自然:“阿梦,你小余先生十来岁吧,你二人咋在一块的......”
“他呀,就是个穷途末路的书生,一路漂泊到抚州,好巧不巧被我给搭救了。
头一回碰面那是生分得很,第二回就熟络起来,到了第三回,嘿,我这心里头就认定非他不嫁啦!”
水云梦笑声朗朗,大大咧咧地接着说,“但是,他身份挺尴尬的……我老爹横竖瞧不上他,死活没松口我俩的事儿。
他自己,又总感觉自个比我老太多,还没闯出个名堂,不想耽误我。
我心想,行嘞,你不肯与我成亲,那我这辈子就单着。从十三岁拖到十七岁,在我家,十七岁是极老的姑娘了,急得我父母直跺脚。
最后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老余商讨亲事,然后我俩便在一块了!”
汤楚楚都愣住了。
这年代,居然有如此敢爱敢恨的姑娘,是她狭隘了。
她整日在东沟村待着,知道的全是东沟村的杂事,村民对亲事挺矜持的,搞得她以为,这古代全是矜持的。
水云梦让她重构了对这时代的认知。
“楚楚姐,你如此年轻,应该会再找个男人的吧?”
水云梦眨巴着大眼:“你才二十九吧,如此年轻,长得又美,就这么孤独终老哪行啊?要不我帮你物色些好的......”
“不要。”
汤楚楚脑壳疼:“阿梦,你才来,不懂我和狗儿爹多相爱,他死后,我便到他墓地那发了誓,会守寡一生,绝不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