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将这些话语诉说出口,或许他会怼上一下。
但要是这些内容写在纸上了,那可就不一样了。
对东沟村来说,纸上文字均可奉为圭臬的。
“艾蒿可驱蝗,五色梅可灭蝗。”
汤楚楚道:“此刻,咱便可试上一试。”
里尹咽了口口水:“如何试?”
汤楚楚笑笑,道:“昨日在街上遇着陆大人,听他讲起了利用火来诱惑蝗虫扑火,咱可各式办法都试一试看。”
她一早让家中几小子拾好足够的柴,堆于离田间一米之隔的地方,柴堆离稻田另有沟渠隔着,用于控火。
此时,夕阳渐渐西下,天边晚霞渐次褪去,暮色已然笼罩大地。
她引燃火折子,火光瞬间照亮了这块区域。
虫子具有趋光性,这头火一起,成群的蝗虫便嗡鸣朝这边扑来。
里尹见状,脸色煞白。
他心中早已知晓,田间藏着不少蝗虫,却想不到,数量居然如此惊人。
熊熊燃烧的火堆上方,黑压压的蝗虫密密麻麻地汇聚着。
汤楚楚十分沉重的拧着眉。
白天肉眼可见,都是零星几只,不会给人啥特别强烈的视觉感受,便没多少人太当回事儿。
但天一黑,火一起,全部蝗虫都往一处飞,便可清晰知道,这东西已经酝酿成灾了。
若不早早将之扼杀于摇篮之中,必会酿成大祸。
陆大人说的办法是,利用火引来蝗虫,再人工将其灭掉。
如用被单或巨大的粗麻布把虫子罩起来,再埋于土下灭了。
但她的法子更高效快捷。
她朝边上的背篓取出五色梅,丢入火中。
五色梅熬水能灭蝗虫,那么,烧出的烟,定然也能灭蝗。
不过,这烟会对坏境造成一定的污染,上一世,科技发达,自然不用。
但在这里,无需顾忌太多。
她郑重道:“五色梅散发的气味较为刺鼻,为避免不适,都将口鼻捂紧了。”
里尹和汤程羽照办,猛然间火势大作,浓烟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态势四散开来。
刚才在空中肆意飞舞、嗡嗡作响的蝗虫,便纷纷坠落,地上便像是被铺上了一层黑色的厚毯,那是一片密集的蝗虫尸身。
里尹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这?”
他没办法如何描绘自己当下这复杂而又剧烈的心境。
五色梅烧后的味道刺激着鼻腔,他猛地咳了好多声。
村民察觉到动静,纷纷围上来看。
本还肆意飞舞的蝗虫,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纷纷坠落,落于村民的肩头、头上等。
让人们想抽其筋扒其骨的害虫,全都死于这滚滚浓烟里了。
大家都咳着,却不愿意走,大家想亲眼目睹这害虫被灭的场景。
冲天的火焰开始慢慢减弱,漫天飞舞的蝗虫也慢慢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汤楚楚道:“这不过是灭掉了一些,在收粮前,我觉得,咱每晚都灭上一轮,灭得越多,越保险。”
“太刺鼻了。”
郑泼皮媳妇拧着眉,尖着嗓子道:“这东西能灭了蝗虫,该不会也能让大家染病啊,狗儿娘,你可不能害了大家。”
汤程羽道:“五色梅是毒草,人若食下去,会中毒,但烧在烟里,毒便少了许多,可致咳或呕吐,对人的性命却无威胁。”
郑泼皮媳妇立刻就火了:“狗儿娘,你烧毒草熏到我们了,你是要害死大家吗?”
别的村民同样有点心神不宁。
虽说灭蝗是好,但若让大家身子得病,那就极不划算了。
杨老婆子挤出村民之列,冷声道:“即然如此惜命,便躲家里去,把门窗关好......
哼,以前也见你们这般怕死,若谷子让虫子啃光,你们一样得死,总之是个死,毒死了,也好过被饥饿折磨死。”
咳咳咳......
汤程羽清了清嗓子。
作为此地唯一的读书人,他的着装与他人大有不同。
他一出声,周边立刻静悄悄的了。
他道:“五色梅可灭蝗,不非得燃烧,熬水洒于稻上也行,蝗虫吃了就会死。但熬制比例得掌控好,水一多药性弱,水少又费工夫。”
里尹赞道:“文化人就是机灵,这娃儿若是咱们东沟村的该多好。”
汤程羽略带羞涩地说:“这办法乃我大姐提出,我不过帮忙记录,农事这块我不清楚……”
里尹觉得他不贪功,更觉得这是个好娃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更多些许敬意。
汤楚楚道:“如果信我,明天一早,可去山里摘回五色梅,之后到我家朝廷熬水。”
五色梅是毒草,煮过五色梅的锅便不可用于煮饭食,她便将那烂锅拿出来给村里人用了。
夜里用火扑灭蝗虫,白天让鸭子吃些零星的虫子,再朝稻谷洒点药剂,怎么的,也能防住这蝗灾了。
村民都围上汤楚楚和里尹而去。
郑泼皮媳妇气得心肝肺都在疼。
她并非一定要和汤楚楚对着干,她是瞧不得村民去捧着汤楚楚。
之前的汤楚楚十分不着调,村民说到狗儿娘,不是吐槽就是摇头,谁都觉得他家四小子真可怜。
如今,里尹不管有何事,就跑去和狗儿娘商讨。
那狗儿娘指哪打哪,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能知道个啥,不就仗着有个会读书的弟弟在撑腰。
那汤程羽,模样长得可真俊,气质不凡,举止谈吐也都文绉绉的。
她哥有个闺女,说不定这两人能处成一对儿呢。
郑泼皮媳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田间的火渐熄,只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火光。
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轻柔洒落的大地上,西面山峦巨大灌木丛前,四匹狼静立着,幽绿的眼在月色中透着深深寒光。
狼怕火,同样怕人多。
几匹狼呆立许久,权衡之后,还是消失在了夜色里。
烈日高悬。
汤楚楚家院前又临时弄出了个灶台,上边架上那口烂锅。
整个东沟村民,都排来到她这熬五色梅,她这只供这烂锅,柴火村民自备。
五色梅是毒草,熬出的水也不能碰,各家贡献些桶和瓜瓢来,把毒草水洒于稻谷上边。
未起火堆诱虫,虫子未汇聚一块,部分在田间吃到毒谷子,直接死翘翘。
鸭子并非对所有死物都有兴趣。
天空中有活蹦乱跳蝗虫,它们首先会捕食这些鲜活的虫子,填饱肚子。
饱腹后,村民便将其赶回家中。大家不让鸭子去吃已经死去蝗虫,更不可能让鸭子去破坏稻谷。
东沟村这么忙了好几日。
未到十日,谷子便可收割,到时,农忙时节便到了。
村民们基本会在农忙前定下要做的事。
此月,独一个好日子,村中两家都在筹备喜事。
因是饥荒年,哪家粮都不多,吃席是不可能吃席的,都是给村民们发点喜饼啥的便应付了事。
杨德才家的老大杨铁锹,媳妇过门,新媳是杨铁锹的表妹。
另一位是杨友朋儿子,杨二傻娶新媳,新媳是马鞍村沈家女儿沈绿荷。
两家全姓杨,汤楚楚都要去,还得备上新媳的礼品,每位给块三尺土布。
她正要去时,杨狗儿正提凉粉到外边装车,她身子顿了顿,道:“狗儿,你想和娘去凑热闹不?”
杨狗儿埋头苦干:“我要送凉粉去镇上,不得空。”
杨小宝靠过去:“娘,带宝儿去吧,宝儿想见娶新媳妇是咋娶的。”
汤楚楚拉住宝儿的手:“那咱走啦,看新媳妇去。”
大清早的,村中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同日过门的新媳,避免不了被村民拿来作对比。
“我觉得,二傻媳妇漂亮,那眼睛又大又水灵,二傻看得都呆了去。”
“沈家丫头是不错,但铁锹媳妇也挺好,据说勤快得很呐,德才嫂,有福啦。”
“铁锹媳妇是德才嫂家亲戚,婆媳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