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
陆昊怒目圆睁,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阿贵没敢耽搁,丢下连枷,上前将自家公子扶着起身。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是一天中难得的凉快时刻。
田里那些忙碌的身影却无丝毫收工的迹象。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劳作着。
想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多收割些谷子。
汤楚楚将几个家伙喊回家吃饭。
辛苦干了一整日,先填饱肚子坐一下,饭后又得忙着事。
苗雨竹把饭菜都端到桌上,秋收人人都忙,无暇做啥美食,不过量管饱。
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
每人一大碗荞麦白米饭,外加鸡蛋玉米面饼,一大盘猪油爆炒野荠菜。
汤楚楚查看阿贵做的活,淡声道:“共给谷子脱粒五斤三两,只能有一人有饭吃,你二人哪个吃?”
阿贵咽了咽口水,朝后退了退:“公子,您快些上桌吃饭去。”
他心里满是期待,盼望着公子能够记挂着他此刻的饥饿,好心地从那块玉米面饼上撕下丁点儿给他。
虽说量少,但在他饥肠辘辘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小口,也能稍微缓解一下饥饿。
陆昊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躺着时,分明闻到食物的香气,胃里的馋虫都蠢蠢欲动了,他满心以为等待自己的肯定是一场味蕾的盛宴呢。
谁知,居然是这种?
吃猪食一样的食物,居然让他做那许多活,脑子被门夹了吧?
“不吃!”
陆昊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阿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玉米面饼子,拔腿就想追。
“不要管他,坐好吃饭。”
汤楚楚吩咐大家坐好吃东西。
干了一整日的活儿,个个累得要死,谁还有力气想那些烂事。
头都埋到碗中,哈哧哈哧干光了碗中的饭。
饭后,是汤楚楚洗的碗,她在家中忙着。
碗筷都洗完后,她到院中,将稻穗全部摊了开来,以方便之后的打稻子工作。
这事得在今夜干完。
娃儿们念书回家,要和她一块给谷子进行脱粒。
忙通宵也是极为平常的。
她脑海中浮现着曾念过的诗:稻穗堆场谷满车......疑是桃源处士家。
汤程羽带上四个家伙到杨家宗祠前院,虽说农忙时节大家都累。
可念书之事不可断,因村中不懂汤程羽何时就走了,可以多学些便多学些。
此时坐着上课,可比收谷子舒服多了,娃儿们个个都兴致勃勃的。
这里讲学授业的声音响起。
这边,陆昊和阿贵两人正优哉游哉地闲逛着。
陆昊身着十分打眼的精致华美的丝质外袍,可此时,他那长袍早已变得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原本鲜艳的堇色也被灰尘和泥土覆盖,头发更像是被狂风席卷过一般,杂乱地散着。
手中扇着大叶片,看上去,和普通村民竟也毫无差别了。
他走了一路,居然无人看出,他便是县令家的小子。
阿贵不停地问着路人,才寻到里尹家。
里尹其实也就是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小官儿,算是他老爹的下属。
若里尹胆敢违抗他意思,那他可不会轻饶,直接让爹换人做里尹。
“陆公子?”
里尹猛地一惊,才几个时辰没见,平日里风光无限的公子咋成这副模样?
陆昊冷声道:“本公子饿了,还不速速拿些吃食来。”
里尹面露为难之色,狗儿娘说过,不能让陆公子提供一比一毫的吃食。
他若私下里给陆公子吃的,便是陆大人的仇人。
在他左右为难时,里尹媳妇堂屋走来。
眼下正是秋收的忙碌时节,都是趁着这个空当才得吃饭。
里尹媳妇手中端着碗。
碗中主食是黑面,里边加了玉米面和野菜。
熬煮后,黑面、玉米面、野菜充分融合在一起,绿中带黄的黑糊状,让人一看,就跟茅厕中拉出的东西似的。
“陆公子,快吃吧。”
里尹媳妇一脸的慈祥,这野菜黑糊是给树根的,最为浓稠的一大碗,能饱腹。
陆昊盯着那碗跟茅厕里相似的东西,眼神中透露全是嫌弃与抵触,光看,胃里就一阵翻腾,一丁点食欲都没有。
他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愤怒:“杨里尹,你作为一村的里尹,居然吃这玩意儿?”
里尹脸上泛起一阵羞愧的红晕,他虽是里尹,可除了陆大人每月给的一丁点铜板外,他也没别的收入来源。
他识得的字寥寥无几,自身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一生就是面着黄土背朝天......
里尹媳妇忐忑道:“幸好才收了谷子,家中有些谷子,陆公子再等等,老婆子舂米去,等下给你做大白饭吃。”
陆昊没好气道:“不吃白饭。”
他在衙门时,哪日不吃大白米饭,他此刻只想吃五香卤鸡、四喜丸子、八宝鸭......
他一甩衣袖,走了。
阿贵急忙追过去:“公子,我兜里还揣着玉米面饼。您吃一点,多少垫一下。”
“谁稀罕吃那玩意,就不吃!”
陆昊傲娇脾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梗着脖子,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要低头妥协的意思。
阿贵在后边默默跟着,一点点地吃着玉米面饼。
他从小到大,从未做过如此繁重的农活,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每一个关节都好似被灌了铅般沉重。
“公子,去何处?”
陆昊冷声道:“去街上。”
阿贵急了:“公子,不行啊,大人会将你关到黑漆漆的屋里面壁思过的。”
“到街上吃饱再来东沟村。”
陆昊想得倒是挺美,他此刻虽身无分文,可街上酒馆基本知道他,他要赊账,无人敢不应。
先饱餐一顿,再回东沟村,悄无声息的。
他爹忙得很,肯定不懂他去过街上。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非常骨感。
二人首次到东沟村,走不到半柱香时间,便迷路了......
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而东沟村,却未因夜幕的降临而归于平静。
整个村子,每家每户都响着阵阵连枷声。
这许多谷子,堆于院中,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得趁着夜里把从子脱粒。
等过些日子,天晴了,风也起了的时候,再把这些已经脱粒的稻子搬到外面,扬出来。
月光如水,倾洒在大地上,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
家中仅有一个连枷可供使用。
四人轮着挥舞连枷。
其余人则用盆子砸打脱着谷粒。
全家人各司其职,彼此默契配合,效率还挺高。
时间在紧张的劳作中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子时。
汤楚楚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累得快要散架了。
停下休憩片刻时,才想起,陆昊和阿贵这么晚还未归。
本想着,那家伙耍点小性子。
等他饿得受不了的时候,自然就会乖乖地回来。
可谁能想到,这一出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东沟村东边,是一片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大山。
去街上的路,也要穿过两山的夹缝,若是走错方向,极容易迷路。
汤楚楚面色沉凝:“大柱,狗儿,二牛,先别做了,到外边寻人去。”
汤狗儿道:“他定去街上了,陆大人的小子哪可能受得这种累,在这待几个时辰算好了。”
“即便如此,也得知道他在何处。”
汤楚楚爬起身。
刚一站起身来,就感觉一阵晕眩袭来。
双腿软绵绵的,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的。
汤大柱赶紧将她扶住:“大姐,人到屋里睡一下,我们大家到外边寻去。”
正讲着话,院门处闪动着火把的光。
正是今日巡村的二人。
二人后边站着陆昊和阿贵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