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大人正感叹时,里尹飞奔而至。
他噗通跪地:“草民拜见陆大人。”
“都说了,往后本官进村,不用再跪地行礼。”
陆大人喊他起身,才道:“听讲东沟村缺夫子,这是余先生,杨里尹感觉怎样?”
里尹抬眼望去,感觉这余先生身姿挺拔,举止间透着一种优雅与从容,十分不凡,看样子少少也是秀才往上的人才。
哎呀,秀才算是官身之人,东沟村可请不了这种大佛呀。
那估计是童生,这样也极好了,毕竟东沟村可没有过童生。
“多谢陆大人。”
里尹欢喜,马上叩拜:“禀大人,东沟村目前学子共八十人,最为年长的十七,最年幼的四岁,已经分作甲乙俩班级。
此月之后,娃儿们每月束脩的费用是三十枚铜板每月,月收二两四钱,包食宿,不懂可否?”
陆大人不接话,只转头望向余先生。
余先生抚着胡须:“钱财不过是这纷繁世间的一抹浮云,均可。”
余氏一族,家境殷实。
他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资,自幼年起,家中便从未有过银钱短缺之困。
十四岁出了事,余族人将他驱逐出族。
之后他才懂得银钱不好挣。
在故乡蹉跎五载后来到抚州,在官学中做夫子,每月七两白银,教十载书,学子无数。
有个学子想给他证名,却果秀才头头衔直接被撸,他同样没办法在官学教书。
他同样梦想哪日出人头地,洗掉一身的冤屈。
同样想坎坷十载后杨名立万,再次荣归故里。
但,却只好向现实低头。
近十来载,整日帮人写信挣些铜板过日,月入三五百枚铜板算运气好了。
度过最低谷的日子,才懂这二两纹银的可贵。
里尹恭恭敬敬道:“请余先生稍休息一会儿,我安排人前来帮您收拾屋子。”
里尹冲回家,让自己婆娘和儿媳一块到学堂,给余先生整理屋子。
余先生是童生出身,待遇自然不能太差。
他将自家最新的床毯子拿来,铺上,还将自家孙儿的书桌给余先生摆上,上边盖好桌布......
陆大人领余先生参观教室,四间房,格外敞亮。
此时是早上,并非上课时间,可头间屋中却有三娃儿在那坐着。
陆大人一脸的欣慰:“头一个便是犬子。”
他家小子在县衙从没这么用功过。
他头一回见这小子如此爱学习,他十分难以置信。
他又在那感慨,让自家小子到东沟村来,是来对了。
陆昊桌前摊开着书,两眼却看着窗外。
外边的支静一早便传到他耳中。
他是想跑到外边凑热闹的,可那说话声太过熟悉。
是爹来东沟村了。
他怎么可能敢乱动,立刻摊开书,佯装十分用功的模样。
他竖着耳朵听,似乎有人进了教室,来到他跟前。
他开始没办法再装了,将书合好,转头。
刹那间,与陆大人那满是欣慰与自豪的眸子交汇,咧嘴笑了:“爹,你咋来啦?”
汤程羽此时从知识的海洋中抽出身来:“叩见陆大人。”
杨小宝同样在此处学习,他照汤程羽的模样,鞠躬行礼。
“来,认识一下,这是余先生,往后便由他教授东沟村娃儿们读书。”
陆大人笑着介绍:“陆昊,汤程羽,你二人即将院试,有何不明白之处,都来请教余先生。”
陆昊脖子一缩,这种做先生的,是他最恐惧之人,总担心被他打啊。
余先生道:“我先对你们三人学问进行一番探察,如此方能依据各自的学识与禀赋,因材施教。”
陆昊的脸立刻便跨了:“爹,又说余先生是教东沟村娃儿们的,我并非东沟村的娃儿......”
陆大人面色一拉:“余先生学究天人,通古博今,腹中藏有三坟五典,胸间蕴着八索九丘,能得余先生的指教,那是多少学子想有都得不到的荣幸!”
汤程羽的眼眸动了动,神情愈发庄重,姿态也越发谦逊,恭敬地拱于胸前,诚恳地说道:“还望余先生不吝赐教,为晚辈指点迷津。”
余先生抬手,轻抚长须,道:论语里的“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陆昊接着道:“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很好。”
余先生点了点头:“说明你平日念书很认真,你讲讲看,此话有何意?”
陆昊笑了。
近日,汤程书没少压他看论语,刚好读到这篇,他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他清了清嗓子:“子贡向孔子请教治理国家的方法,孔子提出粮食充足、军备充足、百姓信任这三个要点。
在子贡进一步追问如果不得不去掉一些时该如何选择的问题下,孔子认为可以舍弃军备和粮食,但不能失去百姓的信任。
突出了民众信任对于国家治理的根本性作用。”
陆大人面上绽放出一抹欣慰且自豪的笑容,他家小子,果真大有进步。
余先生问:“那你觉得,这样的主张,要怎样施行?”
“哎呀,这,这......”
陆昊挠着头,别过脑袋:“汤兄懂得多,让汤兄说。”
陆大人:......
看错了眼啊,这家伙,就这种半桶水的知识,怎么考院试?
“在施行政令时,先广泛征得多数民意......”
汤程羽神色沉稳,言辞清晰,不急不缓地缓缓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余先生非常满意地望向他。
他觉得,这种偏僻荒芜之地,全是懵懂无知的娃儿。
想不到,还有这种见解极深的小子。
在这小子这,他见到意气风发少年时的他。
汤程羽说完,安静等着余先生的指教。
余先生突然问:“你可有字?”
“学生未曾有字。”
汤程羽极恭敬道:“请老师赐字于学生。”
他刚才喊余先生作先生,此刻又喊作老师,老师跟先生夫子啥的,意义不同。
“师泽如父,永志心间”
肯给他赐字,便可说明,肯亲近于他。
因此,汤程羽立刻将称呼给改了。
“瑾为玉。”
余夫子道:“内蕴坚韧,观此子之才艺,深稳大气,便叫汤玄瑾,怎样?”
汤程羽立刻鞠更深的躬:“玄瑾多谢师予之字。”
“哎呀,太巧了。”
陆昊笑呵呵道:“我字乃玄琛,你是玄瑾,咱俩人,天生是兄弟啊。”
杨小宝手捧着书,十分眼红,他同样希望余先生能给他赐个字。
可他也懂得,学识渊博之人,基本不可能随意帮学子赐字的,因此乃十分严肃之事。
待他学有所成先吧。
陆大人道:“你们接着考吧,我到杨汤氏家走走。”
陆昊眸光闪了闪,扯住陆大人走到一旁:“爹,你别总扯着政务不放了,再不对杨大婶表露真心,她要让人给抢了去了。”
陆大人老脸涨红:“大人之事,哪由得小孩插手,快和余先生认真学习,不要跟来。”
他大步离开,往汤楚楚家而去。
汤楚楚在堂屋忙着。
她内心希望陆大人别去寻她。
因上次提亲那事太过羞人,现在许多村民都佯装走过她家,明明是想知道她跟陆大人的八卦,她都想钻地洞了。
可担心啥来啥,院中,弟媳已经在和陆大人问好了。
她抬眼望去,见兰草噗通跪到陆大人跟前。
阿贵懂陆大人为人随和,上前将全身瘫软的兰草给扯了起来,拖去后边院子了。
汤楚楚硬着头皮迎到外边,鞠躬行了礼:“民妇叩见陆大人。”